30.30

餘抒忍不住笑:“沒有。是我的膝蓋磕到了。”

“哦, 你還好嗎?”

“哈哈哈還好。程老師你,你怎麼這麼好笑啊?”

“好笑嗎?”

程傾還是淡淡的語氣,有點無奈。

隔着電話, 但餘抒能聽出來她語氣與往常有點不一樣, 好像是透着那麼一點尷尬。她努力憋住笑:“好, 不好笑。”

“早點休息。”

“你也是, 晚安哦。”

這一通電話只講了不到兩分鐘, 餘抒心情卻莫名變得很好。

回到宿舍,她看了會書,就準備睡覺。

也不知道是不是晚上這通電話的緣故, 沒多久,餘抒開始做夢。

夢裡的主角是程傾。

地點是在一家酒吧, 她看見程傾左擁右抱了好幾個人, 一向清淡素淨的臉頰明麗動人, 笑着說,這些都是她的好妹妹。

餘抒被這個夢嚇醒了。

黑暗中她翻了個身, 看了下手機時間,纔剛剛兩點半。

她拍了拍胸口,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怎麼可能嘛,程老師根本就不是這樣的人, 還是繼續睡吧。

可很快餘抒又做了個夢。

夢裡她做了兩份便當, 在午飯時送給程傾, 非要讓她跟自己一起共進午餐。結果就是被拒絕了。

程傾那烏黑柔順的黑髮不知何時變成了渣女大波浪, 笑着對她搖了搖頭, 指尖輕輕點上紅脣:“別愛我,沒結果。”

再次從夢中醒來, 已經是早上了。

餘抒坐起來緩了一會。

夢裡的感覺太過真實,但夢的內容是真有點離譜。

鬼使神差的,餘抒給程傾打了個電話,開口就問:“程老師,你喜歡大波浪嗎?”

問完她就後悔了,沒個鋪墊,上來就問這麼一句話,她是不是傻了!

程傾有點意外,頓了兩秒纔開口,是反問的語氣:“你喜歡?”

說完她又補充一句:“不適合你。”

餘抒:“不是說我,是說你。”

她忽然想起來,之前有次程傾忽然問過她,是不是大波浪比直髮更好看。所以纔會做這個夢嗎?

程傾有點疑惑地問:“你希望我燙頭髮?”

餘抒:“不是不是不是。”

明明是問她喜不喜歡的,好好地反問她做什麼…好像自己說了喜歡,她就會去燙一樣。

程傾笑了下:“那你爲什麼要這麼問我。你是不是沒睡醒?”

餘抒頓住了,她隱去了夢裡的細節,低着頭捏着睡衣上的絨球,語速很慢:“哦…昨晚做了個夢,夢見你換了大波浪,很受歡迎。”

受到……很多漂亮女孩的歡迎。

程傾:“胡思亂想。”

餘抒嗯了聲,沒再說話了。

電話那端也安靜下來了,輕輕的,只餘呼吸聲。

餘抒想到,這還是她第一次主動給程傾打電話,竟然就說了這些有的沒的。

她立刻說:“我沒事了,打擾你啦,先掛了拜拜。”

因爲心虛,電話掛得好快。

她掛了電話拿着手機,發了會呆,希望程傾別以爲她有毛病就好。

-

程傾掛了電話,搖頭笑了笑。

坐在她對面的人似乎有些意外:“怎麼了,難得見你笑。”

他一邊說話,一邊給程傾加了水。

“沒事,”程傾笑意淡了幾分,“說說你吧,這幾年在國外還好嗎?”

蔣遠穿深灰色西裝,系墨藍色領帶,面容清瘦,五官俊朗,說話間有點文雅的書生氣:“還好。跳槽兩次,從一家銀行到私企,在做大數據相關的用戶研究。”

“那怎麼突然考慮回國了?”

“家裡催促,”蔣遠端起咖啡,朝她笑了笑,“我父母的性格,你知道的。”

程傾嗯了聲,沒說話。

住在一個大院,她確實清楚蔣遠父母是什麼樣的性格,控制慾太強,習慣規劃好一切。

一杯咖啡喝完,程傾看了看時間:“我要走了,跟學生約了討論。”

“小傾,”蔣遠也跟着站起來,“有空一起吃飯嗎?”

程傾搖了搖頭:“最近有點忙,到時候再聯繫。”

爲了不那麼尷尬,她終究還是,給他留了餘地。

蔣遠一陣恍惚。

他想起以前,程傾母親去世的早,她性格又不愛搭理人,有點時間隱約被孤立。他那時擔心她受欺負,放學後叫她到自己家裡吃飯,大多數時候得到的都是一句,不需要。

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顧,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

現在看來,似乎依舊如此。

-

餘抒緩了一會,從牀上爬起來。

今天週一,下午的課暫時改到了晚上,中午下課後她要去永大討論之前的課題。

四月的後半個月,小組內工作以前期查閱文獻爲主,在第一次實地觀測的基礎上,做了第一次設計的初稿。

餘抒有兩週沒過來了。

但是程傾的課程進度她沒耽誤,童嘉每次都有發上課的筆記給她,再遇到不懂的問題,其實她可以直接問程傾,不過她很少去打擾她。

除了程傾,因爲比賽要求有兩位指導老師,隊長又請了一位宋老師過來,一同指導。

餘抒到得稍微晚了些,朝兩位老師鞠了個躬,才坐下。

程傾坐姿很端正,她輕輕推了下眼鏡:“人都到齊了,我就開始說問題了。”

她的語氣很清淡,但莫名有種嚴厲的感覺。

餘抒下意識挺直腰背,打開了筆記本。

程傾:“按照你們給我的分工表開始。隊長沈燈輕,你的問題是邏輯不清晰,對設計的整體把控存在問題,模型的全部邏輯並不連貫;至於後續相關部分的問題,說明你在團隊的溝通和協調方面存在問題…”

“班長,條理性差…”

“童嘉,你的測繪部分有兩處符號錯誤,你不細心。”

最後她話音一頓:“餘抒。”

餘抒用力點了下頭,筆尖離紙面就只有半釐米,準備記下她提出的問題。

程傾繼續開口,語氣依舊平淡,但說出來的話卻最嚴厲:“對自己的要求不夠高,以至於整體質量一般。在很多不該犯錯的地方犯了錯誤,不夠細緻,比如一處數字錯誤,這種問題如果出現在實際的建築設計中,屆時引發塌陷問題,你擔不起人命。”

最後一句話說出來,語氣依舊平淡,但分量很重。

現代社會,無論是誰,都擔不起人命。

餘抒低着頭,筆尖沙沙,在本子上記錄下程傾說的每一句話。

她知道程傾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對的,可她多多少少有點難堪,又有點難受。

一邊想着,程傾是不是可以稍微和氣一點對她說話,一邊又覺得自己這個想法其實很幼稚。

整組的學生被程傾批評完了,都難免垂頭喪氣。

回去時有點晚了,程傾開了車,對童嘉和餘抒說:“我送你們回去學校。”

童嘉深吸一口氣,求救似的看向餘抒,

一時之間沒找出理由,跟着她的車走了。

後座上放了一摞書,童嘉打開車門坐進去,剛想給餘抒挪個地方,就聽見程傾說:“餘抒坐副駕駛。”

餘抒嗯了聲,繞到前面坐下了,就一直看着窗外,也沒說話。

中間紅綠燈的時候,她偷偷看了程傾一眼,又收回了目光。

跟老師同個車廂,童嘉挺犯怵的,她也沒說話。

還沒到學校,童嘉接了個電話:“不好意思程老師,我家人來接我了。”

她對餘抒眨了眨眼睛,讓她自己自求多福。

等童嘉在路邊下了車,車廂裡就只剩下兩個人。

到了明大學校外,剛剛十點半。

餘抒看了眼時間:“我回去了。”

程傾卻沒解除車門的保險,偏過頭看她:“在生我的氣?”

餘抒:“我沒有…”

程傾解開安全帶,陡然靠近了他:“真的沒有?”

餘抒往後靠了靠,背都要完全貼到車椅,臉頰鼓鼓的:“就是沒有。”

程傾卻一點沒有往後的跡象,反而慢慢靠她更近了:“被我說了幾句,就不開心一晚上。”

餘抒莫名有點委屈:“你今晚好凶。”

說完她恨不得拍拍自己的臉,這話說的好奇怪,像撒嬌。

程傾略挑了下眉:“有句話很老套——爲了你好我才這樣的。”

餘抒:“嗯?”

驟然聽到這麼一句話,她有點不適應。

程傾:“希望你最好,你進步,所以對你要求最高。在這個不斷改正、不斷思考的過程,你可能會很痛苦。”

餘抒喉頭動了動,但她沒說話。

不得不承認的是,最近她在設計比賽上投入的時間不夠多。

她做咖啡廳的兼職、拍視頻,還要完成學業任務,前幾天因爲沒好好吃飯去醫院…她有時感覺自己像個不停旋轉的陀螺,永遠都不能停下來。

可這些,她不會,也不能對程傾說。

程傾凝視着她,繼續說:“逃避痛苦是人的本性。但你要面對痛苦,更要擺脫痛苦。當你擺脫痛苦的時候,你會發現,你已經往前走了很遠。”

餘抒眼睛有點酸酸的。

說不上來是委屈,還是因爲聽她說了這麼多而動容。

或者兩者兼而有之。

“小菠蘿,”

“嗯?”

程傾忽然嘆一口氣,聲音低低的,很柔和:“你厲害了。以前我訓人可從不解釋這麼多的。”

她的氣息都落在餘抒臉上。

暖暖的,淡淡的。

容色清淡,目光溫和。

側臉輪廓在車廂裡不那麼亮的燈光下依舊清楚,脣線分明。

餘抒突然發現,自己好像也沒有那種被批評後的尷尬和傷心了。

相反的,她感覺到自己心裡有種隱秘的高興。

她在心底嘆了口氣。她是不是有點受虐傾向啊…

怎麼程傾今天罵了她,她還一點都生不起她的氣。

相反的,還很喜歡程傾罵了她後說話的語氣,告訴她該怎麼做,該往哪裡走。

分外的可靠,讓人不自覺地想信任她。

甚至,想要依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