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傾神色未變:“我爲什麼不能在這裡?”
餘庭秋:“你剛上去找財務了?”
程傾順着她的話說:“嗯, 聊了會。”
餘庭秋沒再跟她說話,轉而問餘抒:“找我什麼事?”
餘抒:“…哦那個我想問問,我有門考試在7月10號下午, 可能趕不上當天的行程。”
餘庭秋拍了拍她腦袋:“說了跟項目助理協調時間, 怎麼來找我了?別想我給你開後門, 去找林助理去。”
她收回手, 還不忘拉了拉自己的領口。
餘抒巴不得趕緊走, 聽她一說也沒猶豫:“那我去找助理了?”
“人家都下班了,”餘庭秋一把拉住她,“你着急什麼, 冒冒失失的。下週一再說吧。”
餘庭秋回頭問程傾:“今晚有空嗎,一起吃個飯?”
程傾:“不了。”
別把她給嚇壞了。
餘庭秋:“也是, 你最近忙。正好我開車送你回去。”
餘抒:“那我就不一起了, 我跟可可要去市圖書館。”
餘庭秋:“那你跟我一起下去, 我前幾天給你買了包和裙子,放在車裡忘了拿, 正好給你。”
餘抒再沒理由拒絕她,只能說知道了。
她跟着她們下到一樓的停車場。
餘庭秋在倒車,餘抒和程傾站在路邊。
“餘抒,”程傾叫她的名字,“關於你小阿姨這件事, 你沒有什麼想跟我說的嗎?”
餘抒靜了兩秒。
果然問了。
她懷疑, 今天程傾是爲了問這件事纔過來的。
程傾還要再說什麼, 還沒開口就被汽車停下的聲音打斷了。
車窗降下, 餘庭秋催她上車:“聊什麼呢?”
“沒聊什麼。”
沒等程傾說話, 餘抒先答了一句,幫程傾拉開了副駕駛座位的車門。
餘庭秋下車, 打開後備箱搬東西。
程傾站在車門前沒動,依舊看着餘抒。
在她的凝視中,餘抒低着頭看自己的鞋尖:“週末說吧。今天…沒時間了。”
——這個週末她要到城郊的孤兒院跟進現場施工進展,程傾也會過去。
程傾看出她的抗拒,輕輕點了下頭。
砰得一聲,後備箱關上。
餘庭秋把禮物遞給餘抒:“回去記得試試衣服大小。”
“知道了,小阿姨拜拜…程教授拜拜。”
餘抒站在路邊,朝她們揮了揮手,脣角彎着,眼底卻沒幾分笑意。
車漸漸發動,駛遠。
程傾看着窗外,藉着後視鏡看到女孩站在原地像在發呆,漆黑長髮掩住了她的側臉,只露出一截雪白纖細的頸。
餘庭秋往右打方向盤,正好瞅了她一眼,注意到程傾在往回看,好奇地問:“怎麼了?”
程傾收回目光,一向冷淡平和的臉上有些失神。
她低聲說:“沒事。”
-
週末。
位於郊區的孤兒院比平常更熱鬧,女孩在扎頭髮,扯扯鬧鬧,男孩子在搶餘抒帶來的玩具,一個比一個鬧騰。
餘抒跟童嘉在檢查施工隊的施工情況,從五月份開工到現在,初步的維修和改造已經完成,先前存在的很多問題,譬如牀位不夠、屋頂漏水、陽臺太小等問題基本都已經解決。
“繁星?”童嘉託着下巴,“這個名字比之前的名字好聽。”
——之前這家孤兒院的名字叫春芽。
餘抒笑:“那天院長來問我選哪個,我也覺得這個好聽,寓意很好。”
當時她聽到有個小孩哭着說自己是沒人要的垃圾,頭髮花白的老院長卻笑眯眯地說,她是天上的星星。
童嘉拉着她:“走吧,去看看隊長和鬱綿。”
三樓,鬱綿正從牀底下鑽出來,鼻尖上蹭到了一點紅油漆,她笑了下:“啊呀,好像小丑,快給我擦擦。”
餘抒走過去:“我來,我有紙巾。”
她跟鬱綿還算投緣,但鬱綿在準備出國的事情,最近也沒見幾面。
“你們有發現什麼問題嗎?”
“有,我們去那邊坐下講。”
日光猛烈,熱氣涌動。
年輕女孩的鼻尖都冒了汗,額前碎髮也溼漉漉的,唯有筆尖在紙上一刻不停地移動着。
“我知道了,這個管道的測量數據錯了,所以漏水問題不僅沒有解決,反而更嚴重了。”
“哪裡?我看看!”
位於三樓的小閣樓是一間簡易的閱覽室,朝着西邊,日曬不斷,房間裡的空氣很悶。
餘抒的臉被熱氣薰紅了,她拿手扇了扇風,把圖紙上錯誤的地方標出來:“這裡,錯了。真是抱歉,是我沒把好關。”
“是我說抱歉纔對,我測量錯了。”
“你們的錯都沒我的錯誤離譜。這裡不是直角,被我畫成直角了。”
餘抒擦了把汗,笑:“我們這是幹嘛,比錯大會嗎?想想辦法解決纔對。”
童嘉也熱得難受:“程老師應該快來了吧?”
但程傾一直沒來。
按照約定的時間,她是六點到。
六點差三分,樓下響起剎車的聲音。
“快點,我們去問程老師!”
童嘉一躍而起,拉着餘抒跑下樓。
童嘉是個急性子,上前把圖紙遞給程傾:“程老師,麻煩您看看這裡,有個小錯誤。”
程傾接過圖紙,目光越過她,掃了她身後的餘抒一眼,才低下頭:“我看看。”
這確實不是個小問題,因爲其他部分的施工改造已經完成,現在再改要耗費很大的精力,也必然會超出預算。
程傾放下圖紙:“我來想辦法。”
平平常常的一句話,語氣平和卻又力量。
童嘉拍了拍胸口:“幸好有程老師,不然這次真是…哎,要是辦砸了都不知道怎麼面對院長。我現在就上去跟她們說!”
她風風火火,說走就走,只剩下餘抒站在原地,半晌才轉過身。
程傾正看着她,含着一點笑意。
在等她兌現前天說的話。
夏日熱浪輕輕涌動。
餘抒聽見自己的聲音,平穩,沒有波瀾:“最開始我不知道你和她是朋友,後來才知道的。”
程傾:“爲什麼不告訴我?”
光影錯落,餘抒偏過頭,晚霞落在她的側臉上,半明半暗。
夕陽暮光在她濃密眼睫上輕輕躍動着,她的聲音放得很輕:“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你。”
她們之間,本就不是對等的。
並不僅僅是身份地位,或者說是物質上的不對等。
她曾讀過一段話,長幼不只是生命的次序,有時候還是生命的深度和寬度……成長的進度只靠光陰有時候反而難以彌補。[注]
大概,那個能跟程傾並肩的人,不會是她。
程傾看着她,眉心漸漸蹙了起來:“餘抒?”
“抱歉啊,”餘抒朝她笑了下,“瞞了你挺久,你應該生氣。但是你放心,我不會給你添麻煩,更不會叫你爲難的。”
正巧三樓陽臺上有人叫她:“餘抒,快上來!”
“好了,我要上去討論了!”
餘抒是個不愛表達內心情感的人,更不習慣把自己的心思放到日光下給別人看。她想了好幾天,也想不出一個合適的、體面的答案。
程傾站在原地,輕輕搖了下頭。
夕陽漸漸沒入地平線。
討論完,餘抒發現她們錯過了晚上回去的公交,臨時決定留在這裡過夜。
等到天黑,她們才吃上晚飯。
下午太熱,餘抒沒什麼胃口,看着滿桌辛辣的菜,也沒動幾下筷子。
院長把她們安排到不同房間休息。
餘抒在二樓,簡單衝了個澡,在鋪了涼蓆的牀上躺下了。
她很困,但腦子卻很清醒,她睡不着。
她聽見隔壁房間兩個小姑娘說話,聽見院長夫妻在掃地,聽見車子發動,離開的聲音——那應該是程傾的車,她開車過來,也不需要在這裡過夜。
很快,一切喧囂靜寂了。
房間裡也傳來一陣安穩綿長的呼吸聲。
餘抒忍不住,翻了下身。
臉頰貼在硬邦邦的涼蓆上,很快被壓住兩道印子。
鄰牀小孩在睡夢中發出一陣囈語,餘抒下意識側過身去聽,一句話都沒聽懂。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很輕的敲門聲。
有人在叫她的名字:“餘抒?”
餘抒差點懷疑自己幻聽了,但還是趿着拖鞋,輕手輕腳地走到門邊,再次聽見那道熟悉的聲音說:“出來。”
她沒聽錯…是程傾在叫她的名字。
餘抒把門縫拉開一點:“什麼事?”
程傾:“出來,別吵到人。”
餘抒怕吵着人,開了門出去。
她不太自在地,攏了下披在肩上的外套,裡面只穿了細吊帶,短褲,露出一雙細白的腿。
“什麼事啊?很晚了哎。”
“才九點,”程傾提醒她,“你看看時間。”
原來才九點。
難怪她一直睡不着,可能是小朋友們睡得太早。
“下樓。”
“不了吧?”
這感覺太怪了。
怪得像是她們兩個要去偷.情一樣。
程傾回過頭,不容分說地捉住餘抒手腕:“下來。”
她已經等了她兩天。
餘抒沒想到她會直接捉住自己手腕,不得不跟着她下了樓,沒想到等着她的是一份冒着熱汽的粥。
餘抒:“…什麼?”
程傾:“還不接着。”
餘抒有點莫名其妙的,把粥接了過來:“給我的?”
程傾嗯了聲:“你沒好好吃晚餐。”
餘抒捧着粥,不知道該放下還是該繼續拿着。
但是她確實餓了,也沒法欺騙自己的胃。
“要不要到車上吃?”
“不了吧,會有味道的。”
“也行,”程傾把臺階擦了擦,“過來坐。”
餘抒捧着熱粥,慢慢地走到她旁邊坐下了,低聲說:“…謝謝。”
郊區很安靜,天黑的很徹底。
餘抒吹了口氣,小口小口喝粥。
雲層被風吹開,繁星點點。
程傾的手指落在餘抒臉頰上:“這是怎麼了?”
溫熱修長的手指在她的臉上一觸而過,餘抒側過臉,“沒事。”
餘抒喝完粥,放下碗,纔想起來問:“這是在哪裡買的?”
程傾:“有家粥店。”
餘抒:“哪裡有?我之前都沒看見。”
程傾:“開車要四十分鐘。”
餘抒不解地看着她。
晚風吹起她耳邊碎髮,烏黑眼眸裡多了許多困惑。
…爲什麼?
爲什麼最近總是出現在她眼前。
爲什麼要注意到她沒吃晚飯。
爲什麼一切都結束了,還要對她這麼好。
“看不出來嗎?”程傾在她耳邊,輕輕嘆了口氣,“我在追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