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倚舞樓正忙的時候,羽菲卻是在音兒小悅等人的隱瞞下悄悄搭上後門處一輛不起眼的馬車,隨着馬車漸漸向郊外而去。
馬車外表雖一般,但裡面陳設卻是與昨晚一般精緻,而馬車內的人也與昨晚是同一人。
羽菲脫下身上的淺綠色保暖襲衣,因天寒凍得涼嗖嗖的雙手不住互相摩擦着,打量了一眼今晚顯得有些不同的葉陽墨奇。
當傍晚時分收到葉陽墨奇派人送來的口信,說是今晚出發,羽菲便覺得奇怪。
都城內葉陽家雖有勢力,但這進皇家陵墓能在一夜間便打點好嗎?而且再觀葉陽墨奇這身裝扮,從頭至尾皆是便於夜行的黑色,難道他是打算帶着自己闖進陵墓嗎?
“葉陽公子,我們這是要夜闖陵墓嗎?”
就在羽菲疑問的同時葉陽墨奇拿出另一套夜行衣,這也算是給了羽菲答案。羽菲看着遞到面前的衣物並沒伸手接過,如此風險就太大了,真要被捕獲,她可是難逃死罪。
“蘇姑娘,自炎王閣的人闖進陵墓後,那裡便是分三層重兵把守着。”像是看出羽菲心底的疑慮,葉陽墨奇只是將手裡的夜行衣放在小几上,語氣淡淡地述說着:
“除了皇家之人,其他人想要進去是不可能了。如果不闖,蘇姑娘,我們便是一點機會也沒了,還是你有成爲皇家妃子的意願?”說到最後半句,羽菲能聽出葉陽墨奇語氣裡的不以爲然。
來這裡已快一年,但對回去的辦法羽菲還是一籌莫展,而關於天龍之子這件事,在和青雅交談過後,羽菲已不打算將全衝精力放在這上面。
與其浪費時間去找這天龍之子,她不如自己去找歸家辦法來得實在,對此在時間上羽菲已是不能再拖了。
咬咬牙,羽菲微一點頭,伸手去拿小几上的夜行衣,算是答應了葉陽墨奇的這個計劃。只是在穿衣的同時,羽菲卻開始深思起葉陽墨奇願意承擔這個風險的原因來。
夜闖陵墓,這要是被抓,就算葉陽墨奇是丞相也少不了得擔罪,更何況他身後還有一個龐大的家族。
在羽菲穿衣的時候,葉陽墨奇已避嫌地閉上了雙眼,靠在了鬆軟的墊枕上。
直到羽菲穿好衣物,葉陽墨奇也沒睜開眼,仍是維持着那個姿勢,整張臉隱在燭火後,只隱約可見時常泛着溫和笑意的脣線不再勾起,清冷的嗓音隨後便自故自地在羽菲耳邊響起,“蘇姑娘,去的路上還有時間,我說個故事給你聽聽,可好?”
羽菲面無表情地捂着葉陽墨奇之前給她的暖爐,但這個時候她卻反而覺得更冷了。如果可以,這個故事她並不想聽,可現實總是事與願違。
“曾經有一位丞相,他娶了皇家公主,本是爲家族興盛而爲之的大義,沒想到最後成就了他與公主的一段佳話。”
“可美中不足的是成婚六年,公主都無所出,對此事公主自責不已,但最後卻發現是駙馬故意而爲。公主心寒,卻以爲駙馬是爲朝廷形勢所迫。”
“公主甚愛駙馬,拼盡全力想爲駙馬留下子嗣,但在知有孕的當日被駙馬逼迫喝下了紅花。”
哦,羽菲挑眉,雖是不想聽,但在沒得選擇的情況下她只能靜下心來聽葉陽墨奇講這個“故事”,只是在聽到這個故事與以前聽的略有不同後聳動了下眉峰。
閉眼認真講着這故事的葉陽墨奇自然是沒見着羽菲的神情,不過就算瞧見了,他應該也是不會過多的評論,畢竟這公主與駙馬的故事在外流傳着好幾個不同的版本,聽者究竟相信哪個,述者也管不了許多。
“事隔一年後公主又懷有生孕,但子嗣卻不是駙馬所有。公主產下幼子後,血崩而亡。此後駙馬鬱鬱寡歡、病魔纏身,八年後不治身亡。”
語畢,葉陽墨奇一聲嘆息,終是緩緩睜開了那雙緊閉的黑瞳,只是他的視線卻是直直盯着車頂。
隨着葉陽墨奇的一聲嘆息,羽菲心底卻是一陣無奈。所以她纔不想聽這個“故事”,只怕葉陽墨奇想要告訴她的不只是故事這麼簡單,而在這不簡單的背後,恐怕將會是無限的麻煩。
可此時想逃爲時已晚了,羽菲認命地坐正,將方纔的故事消化後,朝着還兀自深思的葉陽墨奇問道,“駙馬知道那孩子不是他的,爲什麼還要讓公主生下?”
那駙馬當初爲了說不出口的苦衷既能不要自己的孩子,爲什麼最後卻會讓公主生下別的男子的孩子?
羽菲問出口後,便靜靜等着葉陽墨奇的回答,沒想到卻看見了他的右臂顫抖了下,隨後便是一句怎麼也壓抑不住地悲苦之聲,“公主不知道,那孩子不是駙馬的。”
什麼?
得知真相的羽菲驚得送點從馬車上跳起,什麼原因她都以爲自己可以欣然接受,畢竟在政治陰謀裡,什麼都可能發生。但公主竟然會錯認腹中胎兒的生父,這點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你爺爺,很愛公主吧。”因爲愛,所以只苦撐了八年,便去尋找自己所愛之人。
朝羽菲看一眼,葉陽墨奇腦海裡浮現爺爺終了時那副孱弱身體,無論如何都要行至公主最愛那株青松下的身影。
“是啊,很愛,很愛。”
愛到對培育自己一生的葉陽一族滿懷着怨恨,不惜用着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心情對葉陽一族進行報復。
當時如果不是葉陽族長輩的忍辱負重,連着父親的犧牲與姑母的作爲,只怕在爺爺的計劃下,葉陽族早已覆滅了。
羽菲聽着葉陽墨奇贊同的聲音,卻怎麼都覺得奇怪,感覺葉陽墨奇對這位長輩的感情挺複雜的。
講故事時,她能聽出葉陽墨奇對長輩的悲憫,但在討論時,羽菲卻發覺葉陽墨奇言語間藏有一絲令人不易察覺的怨恨。
爲什麼?他的爺爺不是爲了他們葉陽一族犧牲了自己的愛情,最後又犧牲了自己嗎?
“蘇姑娘,你知道蠱毒嗎?”話鋒一轉,葉陽墨奇收拾好自己失常的情緒,又回覆成了那位風度翩翩的儒雅貴丞相。
“我葉陽族代代皆受制於一種奇蠱,凡是與之孕育後代者,無論男女皆在子嗣出生後身亡。爲此爺爺纔不讓公主懷有子嗣,葉陽族女子纔不能外嫁,男子的妾室皆無所出。”
原來如此,如果葉陽族真受這麼個奇蠱限制,那就可以解釋得通那個奇怪家規的訂立了。
“葉陽公子,爲何要告訴我這些?”羽菲自聽了這個故事後,便知道會有麻煩,但事已自此,她就算不想知道也沒辦法了。
見羽菲仍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葉陽墨奇心底佩服的同時,也暗喜自己這步棋走對了,與其和她虛僞相對,不如將實話告知給對方。
在信任方面,葉陽墨奇願跨出第一步。如果能得到羽菲的信任,葉陽墨奇相信他便離目標又進了一步。
“蘇姑娘,在下只想實話告訴你,我們葉陽族因爲蠱毒的原因,現在迫切需要找到天龍之子。”說這話時,葉陽墨奇滿臉鄭重,羽菲能感受到他的真心。
這時候的葉陽墨奇與其它任何戴着面具的時候都不一樣,他的真誠,他的迫切,他的希望,全展現在他的眼底,暴露在羽菲面前。
“爺爺與公主的故事,葉陽家再也不想經歷了。”抹一把臉,葉陽墨奇想將臉上的沮喪與疲憊同時抹去,只可惜效果不佳。
羽菲聽着葉陽墨奇的話,細看他的舉動,從劉海下現出的犀利雙眸瞬時閃過一抹幽光,心底同時也泛起陣陣波瀾。
葉陽墨奇的話是不作假,他的舉動也說明內心的焦急,今晚他的一翻作爲,加之他願意透露家族的隱秘之事給她聽,這些種種事,打破了羽菲對他的一慣看法。
這位氣度不凡,外貌永遠要展示給衆人溫和一面,時時刻刻都戴着無害面具的俊秀男子,在他的身上揹負的不僅是祖輩的期盼,更有對後輩的責任。
在朝廷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這面色和善的溫潤男子在疏遠別人的同時,還要暗自小心來自四面八方的算計。夜深人靜時,這個時時保持眼睛和嘴角含笑的男子,是否在孤單疲憊的同時會覺得悲哀呢?
在葉陽墨奇的身上,羽菲彷彿看見了自己的影子。在蘇氏光鮮打拼的自己,卻沒有一處屬於自己的天地,無論何時何地她都要戴好那張冷漠無情的面具。
就連最親近的胞妹,都用着怨恨的眼神看着自己。甚至爲了一個連真面目都沒看清的男子,生生就將自己推入萬丈深淵。胞妹的一推,頓時讓羽菲覺得活着的期盼都沒有了。
但就那麼放着胞妹在蘇氏,在蘇家那個陰謀詭計不斷的陰暗家族裡,羽菲更是不放心。
那是自己僅有的親人,是母親拼盡生命也要保全的胞妹啊,羽菲又怎能放任別人欺負她,欺騙她,再傷了胞妹那顆易碎的玻璃心。
如果,她和葉陽墨奇沒有需要揹負的責任,或許他們會活得比任何人都瀟灑自如。不用再費心算計身邊的每一個人,不用再防備對自己示好的人,不用連活着,都覺得那麼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