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館裡只有太子軒轅庭在,他二十出頭,五官大氣,身材壯碩,一身霸氣。
大雍國人身形高大,軒轅庭亦不例外。
夜九歌在男子中身量算高,比之軒轅庭還是略矮了些,看起來也清瘦不少。
據說軒轅獸一大清早去了城外的山林,夜九歌沒見着人,頗有些失望,簡單寒暄兩句,便告了辭。
接着去分別去見了寧王爺和葉耶大皇子,寧王爺見是他,很有些意外,看來對周姨娘入府那晚,衆多賓客中的絕美黑衣男子夜九歌印象頗深,“原來是你!”
夜九歌倒是想起了那道仍在大明坊間盛傳的獎賞令:“活捉寧王府二十三逃妾者,賞百萬銀!”
他嘴角微微一挑,“寧王爺別來無恙!當日本王一時興起,想見識一下大明風俗,故而混了進去,請寧王爺莫見怪!”
寧王爺含笑拱手,動作高貴得體,“九王爺客氣,您願意光臨寧王府,是本王的榮幸!”
北夜國皇室相殘的事情,五國皆知,被迫遊蕩五國的夜九歌,幾乎沒有人會懷疑他是別有所圖。
“多謝寧王爺不怪之恩!”夜九歌道完謝後,又隨意問了一下別館可合心意等問題,告辭離開了。
葉耶國大皇子耶琰晨,是個剛十七歲的少年,眉間一股懦弱,幾乎不怎麼出聲,全是由陪同的官員與夜九歌對答。
夜九歌離開文華院後,進了宮。
沒有像以前一樣讓他久等,反而是大太監陳昇親自出來迎他進去。
“九王爺,裡面請。”陳昇的面上揚起彌勒佛似的笑容。
御書房裡有聲音傳來,夜九歌遲疑道:“皇兄好似在與大臣談國事,本王還是先在外面等一會。”
“無礙,九王爺,裡面差不多談完了,國君特意吩咐老奴出來接您的。”
夜九歌遲疑片刻,“請陳公公帶路!”
“不敢當,九王爺,這邊請!”
裡面果然如陳昇所言,差不多結束了,夜九歌進去的時候,碰到苦着臉出來的工部尚書。
他明顯有心事,只隨意拱手行禮,喚了聲“九王爺好”便離開了。
“臣弟見過皇兄!”夜九歌正欲行禮,夜冥已從龍椅上走下來,伸手握住夜九歌的手,“這裡沒有外人,小九無需多禮!”
“多謝皇兄!”
“皇兄還記得你小的時候,有次偷溜出宮後回來問皇兄,說爲什麼別人家喊兄長爲哥哥,你要喊皇兄爲皇兄?
當時皇兄耐着性子跟你解釋了好久,你就是不肯,非要喚皇兄爲哥哥!後來朕沒辦法,便跟你約定:
只有咱們倆人的時候,你便喚皇兄爲哥哥,有外人在的時候,還是得喚大皇兄!
皇兄還記得你當時滿臉不情願,最後還是應了下來!”
夜冥回憶過往,面上露出追憶笑容,輕嘆一聲,“自從後來被父皇母后發現,訓了皇兄一頓後,皇兄再也沒聽過你喊皇兄哥哥了,現在想想,還真是挺懷念!”
“當時臣弟年歲小不懂事,害皇兄被父皇母后責罰,是臣弟的過錯!”夜九歌誠惶誠恐。
夜冥故作不滿,“小九,你這麼認真幹什麼?皇兄不過是有感而發,可沒有責怪你的意思!”
“是,皇兄,是臣弟誤解您了!”
夜冥又嘆口氣,“皇兄知道以前是皇兄做的錯事太多,你這心裡,還怨着皇兄呢!”
夜九歌連忙道:“臣弟不敢!”
夜冥伸手止住他,“皇兄心裡明白的很!你不必解釋,皇兄也不再解釋了,咱們兩兄弟啊,就用事實說話,時間長了,小九你定會明白皇兄的苦心!”
“是,皇兄!”
“好了,咱們說回正事,你進宮來見皇兄,可是爲了文華院各使臣團的事?”
“是,皇兄,臣弟今日同孫尚書去了一趟文華院,見了三國使臣,……”
夜九歌將今日去文華院的所見所聞所言,一字不漏地告訴了夜冥。
夜冥邊聽邊點頭,“辛苦小九了,接下來的幾天,還要麻煩小九你帶他們出去好好轉轉!”
“臣弟知道了!”
“時候不早了,宮裡有規矩,皇兄也不好留你用膳,你早些回去吧!”
“謝皇兄,臣弟告退!”
離開御書房,陳昇欲親自送夜九歌出宮,夜九歌道:“陳公公,本王見皇兄操勞了一天,樣子有些疲了,你還是進去好好照顧皇兄。宮中本王熟得很,不會迷路,也不會去不該去的地方!”
陳昇面上笑容一僵,瞬間恢復正常,“九王爺您真愛說笑!那老奴就先進去伺候國君,九王爺您慢走不送!”
出宮的途中,經過御花園,夜九歌聽到了熟悉的暗啞啊啊聲。
然後有人跪在了地上,真心實意地給他磕頭行禮。
夜九歌連忙扶起人,“啞婆婆,您別多禮,快起來。”
啞婆婆扶着他的手站起,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如他外祖母般慈愛的笑容。
“啞婆婆,這幾日過得可好?”
啞婆婆啊啊兩聲,笑着點點頭。
“啞婆婆,我先走了,下次進宮再來看您。”
啞婆婆朝他揮揮手,啊啊兩聲,示意他快離去吧。
夜九歌微笑着轉過身,剛走了兩步,便見到前面兩名宮裝女子相攜而來。
他有心想避,但此時站在正道中,不好相避。
“哎喲,那不是九王爺嗎?”一道略高亢的女聲,“清妹妹,姐姐歲數大,眼睛不好使,你看是不是?”
另一道溫柔的聲音,“是的,琴姐姐,正是九王爺。”
“九歌見過琴貴妃,見過清妃。”
“見過九王爺。”
三人相互行了禮,琴貴妃道:“九王爺這是剛進宮,還是準備出宮?”
“回琴貴妃,九歌剛剛見完皇兄,正準備出宮。”
“這樣啊!本宮記得九王爺和清妹妹從小青梅竹馬長大,這麼長時間沒見,想必有不少話要說!”琴貴妃拉住清妃的手,
“清妹妹,你就陪九王爺說說話,姐姐先去皇后那,姐姐會告訴皇后,是姐姐讓妹妹陪九王爺敘敘家常,妹妹不必擔心!”
“琴姐姐!”清妃急喚,琴貴妃已帶着自己宮女揚長而去。
兩人雖同爲妃,但多了一個貴字,在這宮中,琴貴妃就是皇后之下的第一人,她只是衆中妃子中的一人,只因生了五皇子,而有所不同。
如今琴貴妃讓她留下來,她不敢不從。
兩人站着沒有說話,待琴貴妃身形消失在御花園,夜九歌拱手道:“清妃,時候不早,九歌告辭了。”
眼前的男子,仍是如記憶中那般絕美無雙,比之從前,眉間青澀褪去,曾經的張揚換成了內斂,卻仍是她日日夜夜都無法忘記的夜九歌!
“九歌,等等!”清妃不敢與夜九歌單獨相處,可如今有了這樣的機會,她又不捨得輕易放棄。
“清妃!”夜九歌皺起眉頭,“您現在身爲皇兄的清妃,亦是九歌的皇嫂之一,請注意您的身份!”
“九…王爺,”清妃水盈盈的眸子裡泛起淚光,“你還在怪我嗎?怪我當時舍你而進了宮?可你應該很清楚,我當時是逼不得已的…”
夜九歌有些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清妃!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您現在是宮中受寵的清妃,育有五皇子,理當好好伺候皇兄,教育五皇子纔是!”
原來他還是不肯原諒她!可當初若她不進宮,她許氏滿門就會被抄斬,她怎能眼睜睜看着這一切發生在她眼前?
她不後悔當初的選擇,這麼多年來,她在宮中表面上備受恩寵,錦衣玉食,實際上卻過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可她也從沒怨過。
她覺得這是她當初拋棄夜九歌,而選擇家人的報應!她甘願承受!
可如今看到夜九歌對她冷漠至此的神情,她的心就痛得不可自抑。
清妃的眼淚一滴滴掉下來,美人垂淚,悽美得讓人心悸。
然而站在她對面的夜九歌絲毫不爲所動,甚至連看也沒看她一眼,面上的表情是那麼地絕情!
清妃身邊的宮女錦春出聲提醒:“娘娘,等會要去皇后殿中陪國君皇后一同用膳,您這般模樣,只怕皇后和琴貴妃…”
她不怕皇后和琴貴妃,她們不過是嫉妒她得到的恩寵太多,可誰知道,那樣的恩寵,她是避之不及呢?
清妃想起那人百般折磨的手段,生生打了個寒顫,眼淚就此止住了。
“清妃,九歌告辭了!”夜九歌拱手說完,沒看她一眼,也沒等她回話,直接離去了。
“錦春,你說九歌是不是還在怪我?”清妃望着夜九歌決絕而去的背影,再次淚眼婆娑。
“娘娘,奴婢覺得九王爺說得對,您就算不爲自己想,也得爲五皇子着想,當初您拼死拼活地生下來,可得好好爲他籌謀將來纔是!”錦春在清妃還是許大小姐的時候,已跟在她身邊,對過往的一切恩怨多少了解一些。
“是啊,我還有皇兒!”清妃神情恍惚地道了一句。
錦春扶着她,朝皇后殿中走去,剛到連禮都還未行,宮人通報國君來了。
幾人連忙起身,“妾身見過國君!”
“好了,不必多禮!”夜冥走到正中坐下,“傳膳吧!”
“是!”皇后對着身後嬤嬤一點頭,“上膳!”
嬤嬤出去後,琴貴妃瞧一眼清妃,笑道:“清妹妹,剛剛姐姐還和皇后說起你小時候和九王爺的趣事,看你眼睛紅紅的,想必也是因爲想起了小時候的緣故吧!”
一道陰冷的光芒掃過,清妃面色瞬間蒼白,緊咬雙脣,掩在袖子裡的手,止不住地顫抖。
身後的錦春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都是奴婢的錯,剛剛娘娘和九王爺敷衍幾句後,就準備過來,後來奴婢不小心提到了五皇子,又說起了五皇子生產時的情景,勾起了娘娘的傷心!”
清妃生產前誤食滑胎藥,大出血不止,五皇子出生後,負責清洗的宮人手一滑,將五皇子摔在地上,清妃當場暈過去。
好在兩人都福大命大,居然都熬了過來。
只是當時的事情,到底是意外,還是有人動了手腳,或者說是誰動了手腳,在場的人都心知肚明!
錦春這一說完,殿內一時沉寂。
“好了,用膳吧。”夜冥淡淡道。
清妃懸着的心放了下來,緊握的拳頭慢慢鬆開。
“清妃,瞧你緊張的,脣都快咬破了!要知道朕可是最愛你這張小嘴,這一咬,可讓朕心疼死了。”
夜冥突然調笑道:“都是朕的錯,就罰今晚朕過去,好好安撫一下愛妃。”
清妃的手還未全鬆開,此刻又快速緊握成拳,面上卻掛上羞澀的笑容,“是,國君!”
皇后和琴貴妃兩人面色同時一變,勉強擠出笑容,嬌笑道:“國君,瞧把您心疼的,以後咱們可不敢再取笑清妹妹了!”
“這是在怪朕偏心囉?”夜冥今晚心情似乎大好,發出許久未曾聽到過的愉悅笑聲,“別說朕偏心,明晚和後晚,朕就分別來陪皇后和琴貴妃如何?”
“謝國君!”兩人面上頓時現出紅暈,齊聲應道。
——
夜九歌剛回府,曲大管事報:“王爺,臨川侯府三老爺來找您,正在書房裡等着!”
“可有說爲何事而來?”
“說是關於文華院使臣的事,三老爺道孫尚書拿不定主意,讓他來向您討個說法!”
“好,本王知道了!”夜九歌邊說邊邊朝書房走去,“阿安呢?”
“沐夫人叫去了,關於您起居上的一些事,正在交代他。”
“去將她喚回來,就說現在書房裡需要她伺候!”
“是,王爺。”
書房內。
“見過九王爺!”姜雲河行禮道。
“小舅不必多禮!”夜九歌虛扶一把,“都是一家人。”
“謝九王爺。”
“聽曲叔說,小舅是爲了文華院之事而來,具體所爲何事?”
“九王爺,事情是這樣的,萬壽節之後各國使臣便會啓程離開東陵,原本孫尚書已經備好了回禮,但此次使臣不同以往,孫尚書擔心回禮太輕會折了國君顏面,但……”姜雲河面露爲難。
夜九歌道:“小舅不妨直言!”
“按北夜皇室規矩,歷任國君最遲三十,必須開始爲自己修建寢陵。自十年前五國戰亂停止後,國庫一直空虛,修建寢陵一事,戶部根本掏不出銀子,所以這次的回禮,孫尚書曾同戶部提過,被戶部拒絕。
國君因爲修建寢陵一事,這段時間心情不好,孫尚書不好在這個時候進宮去問國君的意見,所以便讓下官來探探九王爺的意思!”
是打腫臉充胖子,死要面子活受罪?還是厚着臉皮,讓其餘四國笑話?
夜九歌沉思片刻,下了決定,“提高回禮規模!”
“是!”
莫安生在外敲門的時候,聽到了最後兩句對話,“王爺!您找小的?”
“進來!”聽到莫安生的聲音,夜九歌的面色似乎輕鬆了不少。
莫安生推門而入,夜九歌道:“這是本王外祖家小舅,三老爺。”
“小的見過三老爺。”
姜雲河微笑道:“不必多禮!”
夜九歌道:“小舅,天色已晚,留下來一起用了晚膳在回去。”
“那下官恭敬不如從命!”
兩人相偕離開書房,莫安生正在心裡吐槽,這麼快就談完了,何必要她跑這一趟時,夜九歌緩緩丟下一句:
“小安子,過來伺候本王用膳!”
“是,王爺!”
今晚是小姜氏親自選定的菜式,素多葷少,看着十分清淡。
她一擡眼見到姜雲河,露出幾分驚喜,“三哥什麼時候來的?”
“三妹,來了一小會,本來打算要走的,九王爺開口相留,又想着三妹在此,三哥就厚着臉皮留下了。”
小姜氏與姜雲河爲同一姨娘所出,感情甚好,小姜氏白了他一眼,道:“瞧三哥這話說的,九王爺又不是外人!”
“是三哥想多了!”姜雲河笑着承認。
幾人落府後,夜九歌開始指使莫安生了,“小安子,本王想吃那個!”
“是,王爺!”
“小安子,這個!”
“是,王爺!”
“小安子,那邊那道!”
莫安生已經懶得再應,他手點哪就夾到哪。
一旁用膳的小姜氏,見狀笑道:“王爺,看來阿安還得好好調教才行!這好的奴才,通常是主人眼神一動,就能知道他想用哪道膳!”
“小姨母說的是!”夜九歌一本正經點頭稱是。
莫安生忍着咕咕叫的肚子,被夜九歌使喚來使喚去的,已經十分不樂意了,再聽他這一附和小姜氏的話,更加來了火,“王爺,既然小的現在還不合格,要不等小的合格了,再來侍候您?”
她的本意是對夜九歌不滿,聽到小姜氏耳朵裡,卻是變成了另一種意思。
小姜氏夾菜的手微微一僵,沒說什麼。
夜九歌被莫安生一頂,知道她生氣了,咳嗽兩聲,不再出聲。
——
接連兩天,夜九歌每日早出晚歸,帶着三國使臣遊遍東陵最富盛名的美景。
這一晚,剛回到王府沒多久,阿歸拿了封信過來,“爺,朱大哥親自送過來的,道星雲那邊出事了!”
“子健回來了?”夜九歌邊道邊打開,面上立馬沉如墨,“去告訴子健,讓他安排下去:不惜一切,也要保住莫宅衆人性命!其他的,等我過段時間去錢陵再說!”
“國君不是說讓您長留東陵嗎?還要幫您選王妃!”阿歸訝異道:“您怎麼去錢陵?”
夜九歌嗯了一聲,沒有回答他的話,“快去!”
“是!爺!”
阿歸走後,夜九歌起身去了莫安生房間,“小安子!”
正準備上牀休息的莫安生,不情願地披件衣裳開了門,開門的瞬間,面上已換上溫順的表情,“王爺,有何吩咐?”
“明早同本王一起出去!”
“出去,去哪?”
“不必多問,別睡過頭,要本王親自來喊!”夜九歌的聲音裡含着笑意。
莫安生咬咬牙,“是,小的知道了!”
這一晚,莫安生一晚上都睡得不穩,生怕不小心睡過頭。
不過她自己心裡也很納悶,爲何到了北夜後,她比以前能睡了?難道說是因爲來的路上太奔波的緣故?可這也有幾天了,怎麼還是如此?
莫安生迷迷糊糊想着,就這樣睡着了。
然後,突然驚醒,一瞧外面,貌似快亮了,忙從牀上爬起。
匆忙洗漱後,她站到了夜九歌門外。
這是她第二次來夜九歌的房間,前幾天更衣梳頭後,夜九歌沒有再讓她伺候此事,莫安生猜想應該是嫌她伺候得不好。
這樣正好,她樂得清閒!
外面天色開始發亮,夜九歌的房間還沒有亮燈,說明他還沒起。
這個妖孽,叫她早起,自己又不起,什麼意思?
她正想伸手敲門,身後想起一道溫柔又略帶嚴厲的女聲:“王爺還在休息,怎能敲門打擾?”
是小姜氏!
莫安生頭皮發麻地轉過身,這幾天她沒被夜九歌摧殘,卻被小姜氏給摧殘了!
每天對着她念唸叨叨,該如何伺候好王爺不說,還在言語中暗示王爺是要娶妻生子的人,莫要有什麼其他的念頭!
不得不說,這小姜氏何沐霏霏還真是兩母女,擔心她是兔兒爺的想法一模一樣!
只不過沐霏霏直接要將她趕出王府,小姜氏卻是無時無刻不提醒她,她作爲下人的身份與本分!
安生擠出笑臉,“沐夫人好!王爺昨晚說,今早要出去,小的見天都亮了,裡面還沒動靜,怕誤了王爺正事,所以纔想敲門提醒!”
小姜氏眉頭一皺,“王爺何等身份,就算起晚了,也不會誤了大事!更何況王爺這幾天早出晚歸的,肯定是累壞了,讓王爺多休息一會,不許打擾!”
“是,沐夫人!”
“阿安,進來伺候本王起來。”這時,屋裡突然傳來夜九歌懶洋洋的聲音。
莫安生爲難地看了小姜氏一眼,後者對着她一瞪眼,透着王爺是被她吵醒的慍怒,“既然王爺喚你,進去吧。”
“是,沐夫人,小的告退了!”莫安生行個禮後,推門而入。
等她點後燈,發現夜九歌已穿好衣衫,梳好了頭。
既然這樣,喚她進來幹什麼?難道是要幫他倒水來?
莫安生正要開口,夜九歌淡淡道:“小姨母爲人有些較真,但對本王一向很好,剛剛她說的話,你不必放在心上。”
話裡竟然有替小姜氏道歉的意思!
莫安生怔了怔,卻不同意夜九歌的看法,意有所指,“慈母多敗兒!”
她已經明說夜九歌今日有事,但小姜氏仍不同意她敲門,在她看來,如果這是對他的疼愛,似乎太沒有原則了!
夜九歌不以爲然,轉了話題,“小安子,打水來替本王梳洗。”
“是,王爺!”既然夜九歌聽不進耳,莫安生也不多言了。
她很快端來溫水,取過布巾,遞到夜九歌面前,“王爺,請!”
夜九歌伸出雙手卻不接,睥了她一眼,那眼中意思分明是:你伺候本王洗。
莫安生心中切了一聲,此時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她將布巾放入水中打溼,擰乾,對着夜九歌道:“低頭!”
夜九歌微彎臉,將臉湊到她面前,湊得太近,睫毛根根分明,氣息撲面而來。
莫安生不自在後退兩步,拿起手中的布巾,大力往他臉上擦去。
也不知是她力氣太小還是怎的,男人的皮膚看着緊緻細嫩,臉卻好似硬過城牆,她手都酸了,也沒聽到夜九歌呼痛。
莫安生不甘心地收回手,看到夜九歌被布巾擦得發紅的臉,心虛地移開眼。
她將布巾放手水中清洗一下再擰乾,打算幫他擦手。
“你平時洗手,就這樣擦一擦?”漫不經心地語氣。
莫安生看他一眼,夜九歌的眼光瞟了一下盆裡的水,然後走進,將手放入水中,轉頭,似笑非笑道:“過來,幫本王洗手。”
切!米蟲!莫安生在心時不屑哼了一聲,拿着布巾走近,正要將布巾放在水中,頭頂傳來討厭的聲音:“用手洗。”
莫安生磨磨牙,將布巾放在一邊,將自己白嫩的小手放入水中。
當她嫩白如蔥的小手覆上夜九歌修長略帶古銅色的大手時,兩人心中同時悸動。
夜九歌的手指很漂亮,像雙藝術家的手,手指纖長指關節卻不粗大,從背面看一點也不像練武之人的手。
莫安生一手抓住他的手,另一手逐根手指頭清洗。
清洗的時候,發覺他手指和掌心都有厚厚的繭,與她嬌嫩的肌膚一磨擦,產生一種很奇特的感覺。
她洗得很認真。
夜九歌只覺得她的手,像羽毛一般,輕輕撩過他的每一個手指頭,帶來他身體裡不一樣的震動。
從他的角度,能看到她小巧的頭頂,如墨的髮絲,小半張瑩白的臉,一顫一顫的長睫毛,還有他曾品嚐過的如美玉般的耳珠子。
此時泛着微微的粉紅,如清晨朝露裡的荷花,又香又嫩。
夜九歌的頭,忍不住悄悄靠近,再靠近…眼看,就在眼前了…
他輕輕地張開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齒…
瞄準目標…
“嗯!”一聲悶哼。
正在幫他洗手的莫安生,腦袋上似長了眼睛似的,在他正要下口的瞬間,突然站直身子,“王爺,洗好了。”
於是夜九歌的牙齒,不幸地碰到了人的腦袋上。
他牙齒痛,莫安生腦袋也痛,她撫着被撞痛的地方,惱怒轉身。
見夜九歌嗞着牙,不由想起之前他咬自己耳朵時的情形,猜測他剛剛肯定是想做壞事,卻不小心被自己給破壞了。
莫安生惱火地瞪他一眼,用眼神質問他。
夜九歌輕咳一聲,別開眼,卻不解釋,只道:“該去用早膳了,用過早膳隨本王一起出去。”
說完,轉身,走了。
莫安生揉着自己的腦袋,呸了一聲。
——
用完早膳後,夜九歌帶着莫安生出了門。
之前夜九歌出門的時候,莫安生基本都在睡夢中,所以她並不覺得,這樣兩條腿走出大門有何不妥。
門口的曲大管事,看到夜九歌沒有乘轎或騎馬,連一向形影不離的阿歸也沒帶,不解道:“王爺,您這是?”
“出去隨意走走。”
“王爺慢走!”曲大管事心裡再有疑惑,也不好多問,恭敬送走了二人。
等莫安生隨着夜九歌走到集市上時,才驚覺有些不對勁,“王爺…”
“噓!”夜九歌豎起食指,“在外面喚我九哥!”
“九哥,今天不用去禮部?”夜九歌負責接待各國使臣的事,莫安生也是知道的,按理說,過兩天就是萬壽節,夜九歌沒理由這麼清閒。
“忙了幾天,累了,今天出來放鬆一下。”
這也太任性了吧?這纔去了幾天,還在最緊張的時候跑出來放鬆?莫安生聳聳肩,不置可否。
您是王爺您說了算!反正跟她沒關係!
莫安生跟在夜九歌身後,開始打量起這東陵的集市。
她剛到的那天,累得半死,根本沒心情打量,第二天去了寧姑處,也沒時間看。
所以今日,纔算得上莫安生到東陵後,第一次真真正正地細看東陵風情。
這一看,大出莫安生意料。
北夜國的經濟是五國中最不發達的,這個她一早就知道,但真正看到時,還是讓她大吃一驚。
畢竟這是北夜國的中心東陵城啊,又不是哪個邊邊角角的小城鎮。
落後至此,也是沒誰了。
即使是在臨近國君萬壽節的當下,街上的行人也不多,兩邊的商鋪十分樸素簡陋,品種也少,還有不少空着的鋪子。
走了大半個時辰後,莫安生累了,小腹隱隱作痛,忍不住在後面叫道:“九哥,咱們要去哪?還有多遠?”
“累了嗎?”夜九歌轉身走到她面前,看着半彎着腰喘氣的莫安生,“要不九哥揹你?”
含笑的眉眼勾起的脣,帶着莫名的得色,讓莫安生明白,他並不是在開玩笑。
“還有多久?”
夜九歌擡頭,隨意看看太陽,“大約午時前能到吧。”
午時?還要一個多時辰?莫安生斜眼看他:“這麼遠,爲什麼不坐馬車?”
“阿安你身子太弱,需要好好鍛鍊,如果是九哥一個人,這會已經到了。”
這是嫌棄她的意思嗎?臥槽,你以爲本姑娘願意同你出來?
莫安生無力吐槽,深吸口氣,“走吧!”
與其跟他生氣浪費力氣,不如省下力氣走路!莫安生說完,站直身子,從夜九歌身邊走過。
走了進一小會,發現夜九歌還沒跟上,莫安生回頭,只見他站在不遠處,一動不動。
“九哥,發生什麼事了?”
“嗯,沒事。”夜九歌慢悠悠道:“不過阿安你走錯路了。”
他用手一指右手邊的一條巷子,“該拐彎了,從這。”
莫安生氣得恨不能當場發飆,如果這古代有的士的話,她必定立馬毫不猶豫打的走人!
她在心裡爆了幾個三字粗口,咬牙走到夜九歌身邊,皮笑肉不笑,“九哥請帶路!”
清揚的男嗓帶着笑意,“別跟丟了。”
從巷子裡出來後,走了約半刻鐘,到了一處寺廟,蘭若寺。
寺廟沒什麼特別,同大明國的白龍寺完全沒有可比性,不過奇特的是,寺廟前比正街還熱鬧些,人來人往。
突然,一陣風鈴聲,吸引了莫安生的注意。
她擡眼一望,遠處一顆高大濃密的榕樹上,掛滿了鈴鐺,那模樣,分明同當初她在大明國做的許願鈴一模一樣!
“那…那…”莫安生伸手指着許願鈴,嗔目結舌。
夜九歌轉身淡淡瞥她一眼,“阿安,你知道那是什麼?”
他的眼神平靜,語氣亦平靜,卻讓莫安生硬生生將“許願鈴”幾個字嚥了下去。
她乾笑兩聲,順着夜九歌的話道:“那是什麼?好奇特!”
夜九歌突然靠近她,語音低沉,“那個叫許願鈴,像菩薩請願的許願鈴!聽說,每響一次,代表着向菩薩闡述一次自己的心願!阿安,你想不想試試?”
沉沉的聲音和熱氣鑽到她耳朵裡,十分不舒服,莫安生不着痕跡向前走兩步,“我不是北夜人,買來想必也沒什麼用處,要是九哥你想的話,不妨去試試!”
“我曾經在大明國的時候,想買一千條!”夜九歌幽幽道。
莫安生聽得心跳,卻不得不接着往下問:“後來呢?”
“後來?”夜九歌瞟了她一眼,那眼神讓莫安生莫名心慌,“後來沒買成。”
“爲什麼?”莫安生屏住呼吸。
夜九歌突然一笑,“或許如阿安所說的,我不是大明人,對方覺得我買了沒用,所以沒賣給我。”
“呵呵,”莫安生跟着乾笑兩聲。
“走吧,進去瞧瞧。”夜九歌終於結束了許願鈴的話題,莫安生鬆口氣的同時,懶得計較他騙她還有一個多時辰纔到的事情。
這時,小腹又開始有些不舒服,莫安生皺眉想道:難道是今早吃的東西不乾淨?
一會後又好了,莫安生暫時不再理會,擡腳跟了上去。
廟宇不大且破舊,卻絲毫沒有掩飾它的神聖,反而因爲它的破舊,更顯出佛像高高在上的悲憫神情,以慈悲的情懷俯視着跪在地上的芸芸衆生。
以前的莫安生不信鬼神,但現在,不得不從心裡生出敬畏。
虔誠地參拜完佛像後,夜九歌道:“蘭若寺裡有一株千年桂花樹,來這寺廟裡的香客,都會去沾沾香氣,九哥帶你去瞧瞧。”
莫安生狐疑道:“九哥,你說今日有事,不會就是爲了來這寺廟裡看桂花吧?”
夜九歌笑而不語,只淡淡道:“走吧。”
你要看桂花,爲什麼要拖着本姑娘來受罪?莫安生翻個白眼,看着快要消失門外的夜九歌,咬牙跟了上去。
桂花樹所在的園子,今日並沒有對外開放。
守在門口的小沙彌雙手合十道:“施主,今日有貴人在,請您明該日再來!”
夜九歌掏出袖中代表身份的玉牌,“本王爲皇兄萬壽節祈福而來!”
原來與裡面的客人是一路的!小沙彌趕緊讓開,“九王爺裡面請!”
夜九歌衝着莫安生一挑眉,“走吧。”
還未進園子,就能聞到隱隱的桂花香,一進去,香氣更濃郁。
園子裡一路都種着桂花樹,地上是青石板鋪成的路,很乾淨,只有潔白的桂花飄落在地上。
桂花樹枝繁葉茂,沒有修剪,任其長成自由的形狀,一叢一叢的桂花,從樹葉間探出頭,像少女瑩白的臉。
滿園的香氣,讓人心曠神怡,莫安生不由自主,把對夜九歌的抱怨,拋在腦後。
越往前走,香氣更濃,看來是快要靠近傳說中的千年桂花樹了。
果然,一顆滿樹金黃花朵的桂花樹出現在莫安生眼前。
那是一株估計兩人才能合抱住的金桂,樹上開滿金燦燦的花朵,濃郁的香氣,瞬間將莫安生整個人罩住。
它不止粗,也比其他桂花樹高,枝葉伸展得很遠,有些甚至探出牆外,屹立在園子的盡頭,就像一個君臨天下、身穿龍袍的王者,俯視它的樹子樹孫。
哇!莫安生忍不住驚歎。
夜九歌站在她身側,眼角餘光注視着她因興奮而發光的小臉,溫柔含笑。
“九歌?你怎麼在這?”一道清麗的女音帶着激動。
九歌還是九哥?莫安生好奇扭過頭。
夜九歌不着痕跡地往邊上一挪,用高大的身形將莫安生擋在他身後。
他拱手道:“見過清妃!”
清妃?莫安生好奇地想探出頭來,一探究竟,夜九歌好似未卜先知,又挪了挪,完全擋住她的視線。
“九歌…”
“清妃,九歌這個稱呼請您莫再用了,請喚九王爺,亦或九皇弟!”
夜九歌毫不留情地打斷,讓清妃瞬間怔仲。
她突然意識到,眼前立在金桂樹下,滿園桂花不及他一人風華的男子,她從未忘記過的夜九歌,這一刻,離她好遙遠。
清妃面色驟變,悽然一笑,喃喃自語:“九王爺說的是,一切早已過去了。”
“清妃,九歌已觀賞完這金桂,先告辭了!”
夜九歌轉身,正要向莫安生使個眼色,卻見她面色不知何時變得慘白如紙,身形搖搖欲墜。
夜九歌渾身一凜,猛然抓住她的手臂,聲音慌亂:“阿安,你怎麼了?”
清妃的面色再變,這才注意到夜九歌身後的莫安生。
莫安生苦着臉,小腹處的劇痛,還有流水般的感覺,讓她不知如何是好。
怪不得這些日子來總是想睡覺,怪不得今日小腹總有些不舒服。
原來她的第一次月事要來了!
可爲什麼偏偏在今日,未什麼偏偏在現在?早一點來會死啊,晚一點來會死啊!
莫安生欲哭無淚,現在她該怎麼辦?來得那麼兇,肚子那麼痛,她感覺全身發冷,連太陽照在身上,也溫暖不了她,她的腿在發抖,力氣在快速流失,溫熱的液體順着褲管往下滑。
莫安生抓着夜九歌的衣袖,輕喚了一聲:“九哥…”
那聲音那麼輕,那麼柔,那麼脆,帶着祈求,震得清妃渾身一顫!
他喚他九歌,他居然允許他喚他九歌!清妃的指甲深深陷入手心裡。
在她喚出聲的霎那,夜九歌毫不猶豫地攔腰抱起了她。
“九哥,肚子疼…”
懷中的小人兒顫抖着說出這句後,緩緩閉上眼,蒼白的面上沒有一絲血色,夜九歌慌了,顧不得這是在寺廟,一個縱身,抱着莫安生躍牆而過,沒了蹤影。
清妃的眼光,直直盯着仍在顫抖不停的金桂樹枝。
錦春看着呆愣在原地的清妃,嘆口氣,“娘娘,該回宮向皇后娘娘覆命了!”
清妃緩緩垂下眼瞼,長長的睫毛遮住,看不清眼裡的神色,只拳頭仍是緊握着。
她淡淡道:“走吧。”正準備轉身的瞬間,眼角餘光看到不遠處剛剛夜九歌站立的地方,地上的桂花瓣上,似乎沾了什麼東西。
清妃走過去,輕輕執起,放到鼻端一嗅,面色大變。
“娘娘,怎麼啦?”錦春見她久久不動,上前擔憂問道,在看到清妃手中之物時,跟着變色,“可是九王爺?”
“不是!”清妃站起身,她的聲音很靜,她的拳頭卻握得更緊。
她擡眼看了一眼牆外,霎那間寒光四射,又轉瞬垂下眼,淡淡道:“走吧!”
夜九歌抱着莫安生一路狂奔,不到小半個時辰,便到了王府,“曲叔,馬上找個大夫來!”
“不用!”莫安生揪住夜九歌胸前的衣襟,面色突然變紅,又不知道如何解釋,只能用乞求的眼神看着他,“送我回房間就行了。”
無措的模樣讓夜九歌心中一動,他沒有再出聲,快速將她抱到房間,放到了牀上。
身下仍如潮涌,莫安生有些不敢與夜九歌對視,垂着眼吶吶道:“王爺,小的累了,想休息一會,您先出去可好?”
“好,你好好休息,我晚些來看你。”夜九歌柔聲道。
莫安生不敢看他,因而沒留意到夜九歌的腹部位置溼了一大片。
夜九歌出門後,摸摸溼了的腰間,聞到那刺鼻的血腥味,無聲地咧嘴笑了。
在他離開後,莫安生立馬從牀上爬起身,翻箱倒櫃,將自己藏起來的月事帶找了出來。
她慶幸地想,還好來的時候防着萬一,帶了此物。
等她換好衣衫,重新躺回牀上時,門外響起敲門聲。
“進來。”
莫安生以爲是夜九歌或者是阿虎,進來的卻是王府裡爲數不多的一個丫鬟,琴心。
琴心手上端着托盤,托盤上放着一碗熱氣騰騰的東西,手臂上挎着一個包裹。
莫安生愣愣看着她,不知道她來幹什麼。
琴心走到桌邊,將托盤放下,端起碗走到牀邊,溫聲道:“安公子,趁熱喝了。”
莫安生渾身正發冷,聞言沒有多問,坐起身,端起就喝。
入口,熱熱的,甜甜的。
是紅棗水!
莫安生猛地擡起頭。
琴心面上沒有絲毫異樣的神情,將手中包裹放到她牀邊,“安公子,裡面是些用品。這幾日,奴婢會待在這園子裡,有什麼事,儘管吩咐奴婢!”
莫安生愣在當場!
連琴心什麼時候離開的,她都不知道。
等她回過神來,打開包裹一看。
裡面如她所料,全是月事期間的用品!
夜…九…歌!莫安生咬牙切齒。
她憤憤躺回牀上,心裡又氣,肚子又痛,渾身一陣冷一陣熱。
迷迷糊糊睡了一陣後,再醒來,發覺已是天黑。
莫安生睜開眼。
“你醒了。”牀邊不知何時坐了一人,莫安生嚇一跳。
是夜九歌!
來得正好,莫安生咬牙想道!
夜九歌起身點了燈,然後走到她牀邊,含笑問道:“好些了沒?肚子餓不餓?要不我讓人送吃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