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風高,月明星稀。
一個白髮白鬚的老頭子趴着牆頭上和你說,和我有緣。
李觀一的警惕性直接拉滿,他已不是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經歷十年逃難,哪怕素來都是在笑着,可戒備心其實很重,手中的素霓弓拉開,那箭矢死死鎖定了老者的咽喉。
箭矢和弓身在小幅度移動。
是爲了方便根據對方的動作迅速確認設計方位。
鎖定範圍爲眉心,咽喉,心口。
薛家一箭光寒,需內氣外放,法相爲兵。
他自然做不到。
但是作爲承載一箭光寒的箭術,已有了根底,牆頭距離他現在在的位置,最遠不會超過二十步,今日夜間無風,而弓是剛買新調的,韌性,彈性都是最佳狀態,一箭足以貫穿目標。
老者卻不在意似的,興致勃勃笑道:“你不知道,你身上到底有多大的麻煩,爲師剛剛發現了,距離這裡很遠的地方,有人注意到了你;在這個世道上,身上麻煩越多的人,越是不一般。”
“而你,尤其如此。”
“做我的徒弟吧,老夫會把陰陽術的妙用全部傳授給你。”
這老人說話有些神神叨叨的。
李觀一不卑不亢,弓箭沒有移開:“若是要收徒的話,還請您白天來,表明身份,晚輩自會恭敬收下您的帖子,可是半夜爬牆的,不是賊人便是兇徒,還請您退後。”
自稱司命的老者大笑:
“有個性,不過嘛爲師就只是心癢難耐,想要早點見到你而已。”
“人行走於世界之中,世界的規矩是用來約束俗人的,想要見到徒弟就來見,遇到庸碌之輩只以白眼看之,而遇我心欣喜者則夜班燭光,促膝長談,算是隨性隨心。”
李觀一不知道敵友,只是道:“還請明日再來。”
“明日?我看,五,四,三,二,一。”
“嗯已過去了午夜,差不多了。”
司命拍了拍手掌,就要直接往下跳。
李觀一箭矢已在弦上,忽而傳來了一陣沉悶的破空聲音,在夜色下,一個黑黝黝的東西在空中劃過了一道非常完美的曲線,而後精準地拍在了老者的臉上,老者剛剛躍起要往下跳,就被直接糊了臉。
平衡被打破。
怪叫了一聲,朝着後面倒下去。
那是一個鐵鍋,哐地掉在地上了。
李觀一回過頭,看到另一個屋子那裡,嬸孃慕容秋水已走出來,左手還握着一個鍋,眉宇微揚,興致勃勃,示意狸奴兒讓開,顯而易見,剛剛那個就是嬸孃擊退了四十七個蟊賊的一手飛鍋絕學。
那老者往後栽倒,卻沒有砸在地上,而是落在了虛空中,常人肉眼無法看到的空間,一隻玄龜穩穩接住了老者,老龜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慢慢踱步離開,而老者卻道:
“什麼?”
“你是說,那小子說的對,半夜上門不像是正人君子?”
玄龜慢慢點頭。
老人放聲大笑:“哈哈哈哈。”
“窺伺天機者天缺五弊,亂改陰陽者不得好死。”
“這兩者,本來就是這個世界上,最不講究規矩的人了,世上的君王制定了規則,希望人人是正人君子,而我這樣的就被罵做是五毒蟲,要用執戟的衛士把我驅趕出京城。”
“可是當年罵我的皇帝已經橫死在了沙場,我在他墳頭撒過的那泡尿上都長出了大樹,他的子嗣每每去陵寢都要跪拜,而你我都還活着,牙齒掉光又長出來都已經有五次,世俗的東西,又怎麼能約束你我呢?”
“但是這是個好孩子,我們之後終歸會再見的。”
“今日只是搶先把師徒名分定下來而已。”
“終究是我先說出了爲師兩個字。”
老者得意洋洋。
玄龜很人性化地翻了個白眼。
那位祖小友曾經寫信說要介紹弟子給他們認識,同時來的還有墨家一位鉅子和一位大儒,祂知道是老者算到了什麼東西,才半夜爬牆。
邁開腳步,無聲無息消失不見了,幾乎是在同時,握着素霓弓的少年人已經趨身快步走出,橫掃周圍,沒有發現那老者的蹤跡,就連腳步都沒有看到,他把扔出來的鍋子撿了回去。
這口老鍋他用了很久,已經養好了,不能亂丟。
摸了摸鍋底,李觀一的神色微有些凝重。
鍋底沒有半點變化,也就是說,剛剛那一下,根本就沒有打中,那老者是故意倒下去的,又沒有落地的聲音,而只是短暫時間就已經消失不見了,少年人俯身下去,觸摸了地面,沒有發現什麼痕跡。
或許,想辦法把嬸孃安置在薛家,會更安全些。
李觀一若有所思,將鍋帶回去了,嬸孃得知那人消失了,倒是頗爲遺憾,李觀一讓嬸孃快些去休息了,自己回到了屋子裡面,被那自稱爲【司命】的老者打攪了一番,剛剛有了的一絲絲睏倦倒是消失,精神起來了。
李觀一翻閱腦海中的《入境之法三乘論》。
那是薛家那位天下第一神將記錄下來的修行經驗,講述的正是入境之法的不同層次,其中介紹了最爲基礎的入境之法,是打熬肉體,同時淬鍊內氣,當內氣和肉體都達到一定級別之後,便可以自然相合,藉機入境。
比起這種方法更好些的,是烙印神意。
“藉助蘊含有法相神韻的功法,可以初步體會法相神韻,以這等功法突破入境,比起打熬肉體體魄,能夠淬鍊到更爲細微的地方,可以讓武者入境便初步掌握一門內氣出體的武學。”
“自古大派,大世家核心,都以此法。”
“而在這種上乘之法之外,還有另外一種方法。”
“彼時西域有佛,號稱灌頂,三歲入境,其下轄多奴僕,多白骨法器;吾好奇其法門,嘗借閱灌頂法門。”
“不從,伐之。”
這四個字中,自由一股凶煞和烈烈之氣。
“後知灌頂之法,實則是法相傳承之術;此道邪祟,可以將法相從一人身上傳承至另一人,但是傳承者必暴斃而亡,一身功力也付諸流水,吾焚其功法,典籍,寺廟,然終曾閱讀其典籍,後思索許久,而有所得。”
“入境之前,是養小天地;是磨礪肉身。”
“入境,是令內外天地相聯,道門謂之內外景,佛家稱之悟神通,儒家則稱呼爲立志,以我來看三教如一,人體如大地,入境猶如挖開河渠,引導外面的水流進入河道;尋常熬煉,猶如開河渠時只是悶頭去挖,耗時最長,效果也最差。”
“也有損傷身軀根基的可能性。”
“但是大體方向對着,總可以挖到河水,則可入境。”
“這也是最古老年代武者入境的方法。”
“之後,他們將自己入境的經驗,也就是如何去鍛鍊體魄,如何養氣的方法記錄下來,成爲了最初的入境功法,則是如同有了水系圖,知道哪裡有水,應該在何處多用功,何處積累要厚。”
“如此則事半功倍,挖出的河渠也更穩定,之後牽引元氣入內,亦是最妙。”
“可如此畢竟是【人力而爲之】,不如天地之間偉力自然衝開溝渠;若可以在入境之前,磨礪體魄,而後藉助特殊寶地,合內外之力,自然衝開關竅入境,當爲最上乘。”
“我友好地詢問道門,借閱了道門先天門的功法。”
“他們開放了藏書閣給我,我看了一個月,融匯佛道兩家之言。”
“和我那自稱瑤光的好友相互印證,創造出來了一門入境的法門,外借天地之力,內修剛正之氣,流轉變化,自然入境;若可以有法相級武者相輔助,應該可塑造如所謂【活佛轉世】,【道門先天】之類的根骨。”
“我大笑,原來所謂的三教無上根骨,也可以人力而爲之。”
“只可惜我八歲入境,沒有機會嘗試了。”
“瑤光倒是不在意,東陸觀星學派總是如此,她不懂。”
“若是可以撼動三教以神秘和威儀塑造的無上根骨,天命之子。”
“這對於天下是有多重要的意義。”
“但是她長得太好看,我就不怪她了。”
“下山之後,瑤光花費了三年時間,在江南道關翼城附近找到了一處風水很好的地方,然後佈置下了一個局,可以人爲地創造出入境需要的寶地,我將薛家搬遷到了這裡,問她需要多久。”
“她算了算,說滄海桑田,至少需要兩百年聚集地氣。”
“那個時候我或許還活着,可是她肯定已經死了。”
“觀星師窺見天命,所以對生死很不在意,而名號是代代相傳的,得到傳承的後來者,記得去試試看,你應當已經是掌握法相了,哈哈哈,只有得到法相才能拿起我的弓,而得到法相又必然入境。”
“那種得到可入境的最圓滿手段,卻又望而不得,懊惱地咬牙切齒的感覺,也是你祖宗我給你的禮物,哈哈哈哈,畢竟我當時就很氣惱,總覺得這種感覺,後輩子弟,不可不嘗。”
李觀一咧了咧嘴。
這位記錄中無可匹敵的天下第一神將,似乎有些皮,他繼續看下去:“但是可以帶着你認可的後輩,尋找這一處寶地,我和瑤光留下了些有趣的東西。”
“若是真創造出了一門頂尖根基,可以再去尋道門先天門。”
“瑤光說那裡有個最年少,最木訥的孩子,或許可以修持道法,應該能活好幾百年,你去上山,尋那青微道人。”
“告訴他,當年薛郎今又來。”
“數百年前存在你這裡的桃花酒,可還好嗎?”
李觀一看到了那一篇功法,這一道傳承就此斷絕,然後思緒微頓。
等一等???
秘境的地方呢?
你們把秘境藏在哪兒了?
下面呢?
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