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你買電腦做什麼呀？”邵嘉琪問倪藍。她是真心想勸勸這姑娘， 總是想一出是一出的。
“我可以在網上找工作呀。接一些翻譯的活， 遊戲代練什麼的，還可以把我那些衣服包包當二手賣一賣。
今天出這事了，我工作機會就更少了，找一些網上的工作不需要露臉，機會更多。
啊，不是還是網上刷好評什麼的， 一條多少錢， 反正我又不好出門，就在網上賺點錢吧。”倪藍隨口就能編出一堆。
邵嘉琪信了，“你還會打遊戲呢？那你以前怎麼不用電腦。”
“不知道啊。我就是這麼一說。會不會我以前有嚴重遊戲癮，戒斷期？我瞎猜的， 以前的事不記得了。”
邵嘉琪：“……”
這樣做遊戲代練安全嗎？她腦子裡已經浮現倪藍沉迷遊戲不吃不喝，蓬頭垢面，頭髮油膩，兩眼無神， 毒癮發作式盯著電腦狂敲鍵盤狂甩滑鼠的恐怖畫面。
“放心， 我現在一心只想掙錢，求生欲超級強， 不會有事的。何況還有你盯著我呢。”
倪藍已經蹬上了自行車， 準備上路。“我一會得出門一趟， 我把房門鑰匙放門口腳墊下面，你買好電腦了幫我放進屋裡。”
“你要去哪兒？”
“想回公司一趟。”
“做什麼？我剛從公司出來，大家都看你笑話。洪姐一直說對不起， 她說她不是有意引導話題，她不知道會被狗仔錄音。”
“我信她，但我還是得回去一趟。我想去咖啡廳看一下監控，看看當時是誰在我們附近。”
“然後呢？”邵嘉琪很警惕。
“然後以後躲著他走啊。”
邵嘉琪鬆了口氣，道：“那我陪你去吧，我剛出來，轉頭回去等你。”
“不用不用，你幫我買電腦吧，我特別著急，今晚必須用上，我明天能不能吃上飯就靠它了。”
“又胡說八道。”邵嘉琪斥她一句，便不再問，接收了倪藍的轉帳，趕去電腦專賣店幫她買電腦。
這時候倪藍接到了洪蕾的電話。洪蕾在電話裡道歉，她說她不知道會被人錄音，她並沒有跟狗仔勾結整她。
倪藍安慰她，說相信她。
洪蕾又道：“我跟羅總報告這事了，但羅總說不用管。我有幫你說情來著，但是……”
洪蕾支吾著，她心裡挺不好受的。“倪藍，要不我以個人名義發微博幫你澄清可以嗎？是我們之間的對話，我證明你不是那樣說的。”
“沒用的，洪姐。除非你能拿出完整的錄音出來。不然口說無憑，大家只會轉過來一起罵你。”
洪蕾沉默了。
“謝謝洪姐。”倪藍笑了笑，“我挺走運的，就像你說的，雖然我總把牌打得稀巴爛，但我總能摸著好牌。你願意出面幫我澄清，很仗義了。”
洪蕾苦笑：“我沒那麼仗義，但我也不想被別人看成是小人。公司裡頭大家都在議論我了。我們公司這麼多藝人，要都以爲我收了狗仔錢幫著整治自家藝人，我以後怎麼混，公司不得開除我？我又不傻。”
其實洪蕾也怕上網澄清被人罵，線民聽錄音不知道她是誰，她自己跳出來領罵她當然也不願。所以倪藍說不用，她也真的鬆了一口氣。
“我信你。”倪藍再次說，“我回家換身衣服就去公司，我跟大家說清楚。”
洪蕾一愣，沒想到倪藍反倒願意幫她。
“你過來都下班了。”
“總有加班的，一傳十十傳百就夠了。”倪藍蹬上了自行車，“然後我們去咖啡廳查監控吧，把偷錄的人找出來，相片全公司發一份，讓大家以後看見就繞道。你我都是受害者，我們應該團結一致。”
洪蕾被安慰到了，笑道：“行啊。”
“那你再幫我一個忙吧，洪姐。”
“你說。”
“你能查到李木工作室的地址嗎？”洪蕾身爲羅文靜的秘書，資源可比邵嘉琪多多了。
“你要做什麼？”
“這事肯定還是他乾的。我想要是最後沒辦法了，就去找他談談。他們花時間花精力對付我又沒好處，我問問清楚，聊出個和解辦法來。”
“地址我有。”
“我們見面談吧，你等我。”
倪藍火速回了家，換了身衣服，戴上了口罩和帽子，她把門廳小櫃上雜物碗裡的房門鑰匙拿出來，壓在門口腳墊下。
到了公司，洪蕾在等她，還有其他幾個跟洪蕾關係不錯的同事。看來這事洪蕾也是真上心，畢竟在這個圈子，出賣自家藝人真的是很受鄙視的行爲。
倪藍深知多一個朋友多個出路的道理，在大家面前表現出對洪蕾的信任，兩人關係鐵桿。洪蕾當然不否認，與倪藍親親熱熱的。
幾個人結伴一起去了咖啡廳。咖啡廳對大廈裡的公司都算熟悉，又聽得是這事，也就放了那個時段的監控給她們看。
洪蕾把視頻上那年輕瘦小男子的正面照拍了下來。一個同事認出來，這人就是李木一夥的，她帶藝人去做活動時曾見過。
事情查出來了，可大家暫時也沒有辦法，因爲就算把視頻放到網上，也只能證明狗仔真的錄到了音，不能證明狗仔對音訊內容做了剪輯處理。
倪藍嘆氣：“其實要是有這個技術，可以把音訊做分析的，我們說話的時候，是有背景音的，咖啡廳的音樂啊，周圍遠處的人聲啊，他們剪輯的時候，把背景音抹掉了。可惜啊，我要是有這本事就好了。”
另一人道：“可是就算證明他剪輯過，也不能證明沒剪輯前說的是什麼，萬一他就死撐著說剪輯是爲了簡化對話，不讓大家聽其他的廢話呢。”
其他人沉默。
倪藍苦笑：“算了，是我倒楣，也不耽誤大家了。我回頭去廟裡拜拜吧，最近真的太衰。”她垂頭喪氣地樣子，有些可憐。
大家紛紛安慰她。倪藍謝過，告辭走了。
倪藍去了李木的工作室踩點，那是一個一層的舊院子。她遠遠轉了一圈，沒進門，只在周圍把環境都觀察好了，然後就回家去。
還沒到家就接到了邵嘉琪的電話，她說倪藍留給她的鑰匙開不了門。
倪藍挺驚訝，但她說她馬上就到，讓邵嘉琪等等她。
趕到家裡，邵嘉琪拿著大包小包等在門口。她不但幫她買了電腦，還幫她買了一堆吃的。倪藍特感動，抱住她：“你真是世界第一好經紀人，等我發達了，我一定帶你吃香的喝辣的。”
邵嘉琪對她的信口開河吹牛逼已經麻木。
倪藍試了試那把鑰匙，能插進鎖眼，但是擰不動。倪藍皺皺眉，把鑰匙丟回門廳小櫃上面的小碗裡，把邵嘉琪領進了屋。她說等她空了，研究一下門鎖的使用方法，把邵嘉琪的指紋錄入進去。
邵嘉琪問她回公司的情況，倪藍把事情告訴她了，還把那個男人的照片給她看。邵嘉琪很生氣，把照片轉存到自己手機裡。
倪藍一直在搗鼓電腦，邵嘉琪幫她煮了個面，又囑咐她一番，千萬別沉迷遊戲什麼什麼的，這才離開。
邵嘉琪一走，倪藍便把電腦上的什麼遊戲下載、兼職工作網頁切掉了，換到了她想要的頁面上去。要完成她要做的事，需要準備的東西挺多的，但幸好這事對她還說還不算太複雜，不需要其它外設配合。
倪藍弄好程式，安排好要發佈的內容，又弄了幾封合作郵件、商家優惠券廣告信、以及爆料私信發出去了。一邊工作一邊等，後有三個人點了她的信件，木馬程式成功植入，倪藍開始處理他們電腦裡的內容。
折騰到了半夜，她換上了她的“夜行服”，手套、口罩、眼鏡。她沒有坐電梯，走樓梯下了樓，一路避開了社區的安全監控，騎上了車，融入到了夜色裡，去了李木的工作室。
倪藍把自行車停在了一條街外的自行車堆裡，走著去了目的地。李木工作室外頭也安裝了監控，倪藍一一避開了，她三兩下爬上了屋子不遠處的一棵大樹，躲在枝葉後頭，觀察了一下屋內，打開了她的電腦。
一串WIFI網路位址在電腦介面跳了出來，倪藍選了李木工作室的，她在他手機裡見過這個IP位址，在微博那些大V號的登陸IP裡也能查到，是一致的。她破解密碼，進去了。
順利完成一切，倪藍確保現場沒留下什麼痕跡後，從另一個方向離開，繞了另一條路回到自行車那兒，再沿原路回了家。
倪藍回到家把電腦裡的這些痕跡全都刪除乾淨，抓取存儲了許多兼職頁面內容，僞裝好資料後，天矇矇亮了。
倪藍就坐在那兒，陷入了沉思。
其實早已經察覺了不對勁，疑慮一直在心裡盤桓，她懷疑過自己，她有時分不清幻覺現實，但直到今天完成了這件事，她才覺得真正正視了自己。
她剛纔違法了，但她竟然興奮。
她腦子裡一直記得藍耀陽對她說的話：用正能量在這個圈子生存、發達，繼續保持正能量，是需要方法的。
她有自己的方法。
她就這麼做了。
倪藍把古霍的名片找了出來，給他的郵箱發了一段音訊。
她寫道：「古哥，請轉給藍總，這是網上那段造謠音訊的真實版。可以證明我就算是私下與朋友開玩笑，也絕沒有覬覦他的心思。
過去我曾經打擾過他，非常抱歉，今後請他和他的家人們放心，我不會再給他們製造麻煩。對不起了。也謝謝你這段時間的幫助，給你也添了不少麻煩，抱歉。祝你們今後都好。」
她曾經想過，希望能借助藍耀陽來幫助她找到真相，畢竟在她認識的人裡，他是對她和善的人裡權勢最大的。
但查到了關樊和孫靚，又經過今晚這事之後，她覺得這念頭錯了。他是一個這麼溫暖的人，而她太危險，她不應該拖累他。
古霍上班之後纔看到這封郵件，他轉給了藍耀陽。
郵件附件裡是一段音訊，倪藍與她的同事在咖啡廳裡聊天，咖啡廳的背景音樂聲都能聽得到。
她的同事說倪藍條件好，圈子不好混，不如提升一下自己，借娛樂圈爲跳板嫁個富商。
倪藍說她不喜歡富商，她喜歡溫柔可愛型的男人。
然後旁邊有個人用力乾咳兩聲，倪藍馬上改口嫁個富商也不錯。
藍耀陽聽到這裡便笑了，別看倪藍能打，慫起來是真的慫，她明顯是被訓了。
藍耀陽能猜到她爲什麼被訓。
果然下一句就是那個洪姐說溫柔可愛的富商就是藍總，說倪藍的競爭對手很多。
倪藍馬上乾笑，說沒有沒有。
那洪姐又問她是不是真的很喜歡藍總，所以那時纔去找他。而倪藍回覆了一長串，“藍總真的很好啊，年輕英俊多金，人還溫柔善良。不過我跟他不是一個世界的，我已經認識到錯誤了，我配不上他，不會癡心妄想的。我一定改過自新，潔身自好，努力工作好好賺錢。”
那洪姐便笑說那你加油。
這纔是真實的對話，網上那一段剪輯，完全歪曲了意思。
藍耀陽忍不住笑。今天的心情非常好，完全一掃昨日陰霾。
昨晚他與姐姐進行了一番挺受考驗的對話，他很堅定地拒絕姐姐再插手倪藍的事，他也打保票倪藍肯定不是那種女人。
他甚至向姐姐坦白他現在有些後悔，那天把倪藍丟出房間太粗魯，也許那個時候她遇到了麻煩，而他甚至沒有給她求助和解釋的機會。
她現在失憶了，陷入醜聞無法脫身，在溫飽線上掙扎，她這麼努力地想好好生活，她不低聲下氣，不屈服於挫折，而他無法坐視這樣的她被別人欺負。
藍耀寧沉默良久，對他說：“我覺得你危險了，弟弟。你很危險。你是不是，喜歡她了？”
“怎麼可能。”藍耀陽說：“我只是善良。”
但其實他有些隱約的感覺，覺得倪藍是對他有好感的。在他面前就得瑟，彩虹屁吹不停，怕他誤會披荊斬棘都要趕過來當面解釋，不是喜歡是什麼？
這段錄音，實錘了。
他覺得她就是喜歡他。
他挺高興的，誰被人喜歡不高興呢。
但今天更高興的是，一大早，娛樂圈裡就翻了天了。
因爲早上八點，大多數人都踩著通勤的點或在路上，或剛進公司，或在學校裡準備上課前刷刷微博時，幾個娛樂大V同時用“定時發”功能發出一封長信，還附了一段音訊。
長信非常有意思，叫“行業倡議書”。
倡儀書上寫著，昨天微博上有兩段非常吸引眼球的內容，一個是針對“不可侵犯貴公子”的影射，暗示了貴公子的身份，暗示他有不可告人的醜聞，這條消息很短，什麼證據都沒有，空口白牙幾句話，卻引起了大量的轉發和討論。
討論裡有許多揣測和謾罵，毫無根據，就如同那條微博內容一樣。
這是一個很經典的案例。
第二個，是下午時發的一段音訊。音訊裡一位女子表達了嫁入豪門的理想且目標直指某娛樂圈年輕大佬。這段音訊可說是鐵證如山，同樣引起了大家廣泛的討論和謾罵。並且大家將這兩個事情聯繫在了一起，構思出了不同劇情相同立意的醜聞大戲，
這又是一個很經典的案例。
但是，我們很遺憾地告訴大家，音訊是經過剪輯處理的，真正的對話錄音，請點擊附件音訊收聽。請注意原版未剪輯裡的背景音，以及剪輯版本對背景音的處理，這很好分辨。
這兩個案例，是我們給網友們做的一個實驗，大家可以由此看到娛樂新聞八卦生態的現狀——扭曲、狂躁、病態、不擇手段。
爲樹立正確的價值觀導向，爲精神文明建設貢獻正面力量，我們提出倡議，娛樂新聞，也要以事實爲依據，以健康正面內容爲引導，從我做起，人人做起，淨化行業環境，消滅不正之風。
巴拉巴拉巴拉巴拉……後文又舉了好幾個例子，表達了對從業者們洗心革面的強有力的呼籲。
倡議書的後半部分，是普法內容。
《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於辦理利用資訊網路實施誹謗等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的法條內容，一條條，一句句列得清楚明白。
第一條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的，應當認定爲刑法第二百四十六條第一款規定的“捏造事實誹謗他人”：
(一)捏造損害他人名譽的事實，在資訊網路上散佈，或者組織、指使人員在資訊網路上散佈的;
(二)將資訊網路上涉及他人的原始資訊內容篡改爲損害他人名譽的事實，在資訊網路上散佈，或者組織、指使人員在資訊網路上散佈的;
明知是捏造的損害他人名譽的事實，在資訊網路上散佈，情節惡劣的，以“捏造事實誹謗他人”論。
第二條利用資訊網路誹謗他人，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的，應當認定爲刑法第二百四十六條第一款規定的“情節嚴重”：
(一)同一□□實際被點擊、流覽次數達到五千次以上，或者被轉發次數達到五百次以上的;
…… ……
一千多字的法條內容，看起來挺累眼睛，還枯燥。但大V們的稿子做得特別體貼，重點都畫上了紅字，標上了著重符。配上他們的的案例和倡議，足見他們的”決心和誠心”。
這些微博一發出來，馬上引起了轟動。天要下紅雨，狗仔要從良。
衆網友看得哈哈大笑。
各家娛樂公司飛速轉發。曾經受害的明星們更是加碼，轉發不算還抽獎。
Blue娛樂當然也沒有落後，昨天受欺負的可是他們老闆啊，這必須得大力轉起。
藍耀陽像模像樣地轉發微博大力稱讚了幾個大V的倡議，並表示只要能剎住這不正之風，自己願意作爲案例爲大家示警。
這次他認領“不可侵犯貴公子”認領得特別舒心。
等李木知道這事的時候，轉發量已經超過三百萬。
他仔細看完了“倡議書”，又聽了附帶的音訊，看到後頭那普法內容，差點一口老血吐到螢幕上。
讓人聯絡平臺查查，說他們被盜號了，但平臺技術那邊查回來說，就是你們的IP和終端發的，沒被盜號。
是啊，沒被盜號。
他們不能說他們被盜號了，因爲倡議書把老底揭了，昨天那兩段“經典案例”簡直了，倡議書上從心理學、行銷學、法學角度詳細分析。
尼瑪現在他們說不是他們發的倡議，那就是否定了他們“想用案例教育大家”的意圖，就是承認他們故意幹壞事。
不止是幹壞事的問題，他們違法了！
這微博還不能刪，刪是什麼意思啊？你們不倡議了？
承認是他們發的就被打右臉，不承認就被打左臉。
左右開弓，啪啪做響。
但其實誰會相信他們真心做倡議啊，只會覺得他們有病。
還普法呢，普尼瑪的法。
這不止是打臉了，這是往狗仔的心窩裡捅刀子。
藍耀陽聽了好幾遍倪藍髮來的音訊，這跟倡議書上附帶的音訊還不完全一樣。
微博上澄清的音訊只有兩句。一句是倪藍說得最長的那句，使勁誇藍耀陽然後說自己絕無他想要好好工作掙錢，第二句就是洪姐說加油那句。
藍耀陽拿到的是全部的音訊，他就覺得自己是得到特殊對待了。
超級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