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見氣氛有些僵持,開口說道:
“少府所言朕極爲讚賞,不是因爲少府誇讚秦國各位先君,也不是因爲少府誇讚朕,而是因爲少府以民衆的視野說出來民衆想說的事,諸位誦孔夫子仁義道德之言,朕從師於大儒淳于越,這是諸位都知道的事情,朕自然不是不懂仁愛之君!”
扶蘇說到這裡,故意停頓了一下,羣臣經過鄭國和治粟內史的辯論,已經讓官員皆集中精力來對待這場廷議。
扶蘇眼睛掃了一圈百官,見衆人皆目視自己,扶蘇深吸一口氣,又緩緩的吐出,對着下面發問道:
“朕欲問諸位,何爲仁義?何爲愛民?爲何而戰爭?”
聽到皇帝的問話,羣臣皆露出疑惑的表情,不是因爲不知道皇帝這些問題的意思,而是不懂皇帝爲何會問如此簡單的兩個問題。
丞相馮去疾巍然不動,眼神低垂着,似乎在思考皇帝的問題。
蒙恬位於武將首列,因爲嚴禁任何人帶兵器上殿,蒙恬最常用的站資:長劍插地,雙手一上一下按在劍柄之上的動作不能用了,蒙恬只好將雙手交叉放在腰間,也在思考着扶蘇提出的這三個問題。
雖然這三個問題皆能很簡單的回答,但是皇帝能在百官最集中的一場廷議中提出來,必然是有皇帝最深層的意思。
扶蘇在說完這三個問題之後,轉過身去揹着手,頭微微擡起,就這樣靜默了一會。
就在百官議論聲開始有些增大時,扶蘇轉過身來,看了看佔到了較爲中間的李冰之子,看着曾任掌管國內渠道山澤的都江堰修建者都水長李二郎,扶蘇對其說了一句:
“都水長,你父陸海先生領你久居巴蜀,治理岷江水患,你認爲何爲仁愛,何爲愛民?”
李二郎一愣,本以爲前面有丞相,有九卿,怎麼也輪不到自己第一個出來回答吧,怎麼皇帝突然叫到了自己?
但是李二郎還是迅速反應了過來,出列後趨步向前走來,治粟內史杜俊和鄭國還未入列,李二郎走來兩人讓過過道。
“回陛下,我父見岷江水患困擾蜀地民衆多年,非澇即旱,親眼看到當地嚴重災情,我父領我常年枕風宿雪丈量都江兩岸地形、地勢,開始着手進行大規模的治水,歷盡艱險,多次失敗之後,都江堰修成,一舉解決岷江氾濫成災的問題,之後當地民衆再也沒有受到水患困擾,臣認爲知民衆之需要,予民衆之慾得,是爲仁義愛民!”
看着說完之後低着頭等待扶蘇之言的李二郎,扶蘇對其說道:“你說的很好,還請入列。”
扶蘇這時看向了雙手交叉的蒙恬,“大將軍久居北郡邊疆,應是知曉當地民衆生活之態,大將軍認爲何爲仁義愛民?”
蒙恬立刻垂下雙手,移步出來對列,回答道:
“匈奴天性殘忍喜歡殺戮,不除之將貽害我華夏千年!河套地區土地肥沃富饒,外有大河爲險阻,臣在此築城以驅逐匈奴,內省轉運和戍守漕運的人力物力,擴大中國土地,匈奴不敢南下而牧馬,民衆可以安心耕種桑織。原本荒蕪沒人煙的土地如今種滿了莊稼、養滿了牛羊馬匹,臣以爲此爲仁義愛民。”
扶蘇點了點頭,伸手示意蒙恬入列。
“朕聽聞大將軍和都水長的言談之後,也是十分贊同,何爲仁義愛民?爲何發動戰爭?岷江水患是巴蜀民衆的敵人!常年掠奪巴蜀民衆的生命、田產,陸海先生父子二人便發動了與岷江水患的戰爭,治理水患,讓其按照我們規定的秩序流動,巴蜀之民得以安居樂業,這是對自然的征服!”
“當年朕還爲秦公子之時,大將軍便諫言先帝,驅逐匈奴以安邊境,那時朕便聽到流言四起,說:
秦國剛剛滅掉其他諸侯,天下人尚未歸附秦國,秦國國力衰頹,說大將軍身爲名將,不在這時候盡力勸諫先帝廣佈仁德,讓民衆可以安居而樂業,反而迎合先帝心意大規模地修築長城、馳道以此來邀功受寵。”
“朕當年也因久居咸陽不知匈奴邊禍,勸諫先帝廣佈仁德,遂先帝怒遣朕北監上郡,朕在上郡看到了什麼?民衆面容枯黃,莊稼飄零散亂。”
“沒見過邊境之患,就講什麼仁義愛民!這都是屁話!匈奴人侵犯我華夏兒女,男子全部殺死,女人擄走充當生殖工具,這便是仁義愛民之舉麼?”
“這不是!大將軍未攻打匈奴時北地邊郡民衆是什麼樣的生活?現在呢,民衆又是如何生活的你們見到了?”
聽到皇帝憤慨的言論,百官之中有的人確實在深思這個問題,有的人確實不以爲意。
“你說以仁義感化戎狄,如何感化?是你去感化還是讓朕將大秦的公主送與胡人和親?如此大秦尊嚴何在?這樣的安寧民衆活的有尊嚴麼?這是真正的安定麼?”
殿中央的儒生此時頗爲羞愧,不敢言語。
扶蘇微微側身伸手示意了下身後時刻護衛自己的青,又轉過身子,伸手示意了下軍師趙基。
“朕曾在北赴上郡時在青的村子裡立誓,此生當竭股肱之力,不僅國富更要民強,讓人活得像人,讓人活得有尊嚴!朕說不知當死何處,但只要一息尚存,不敢忘今日之言,如違此誓,天神共戮!”
“兩位還記得否?”
青狠狠的點了點頭,軍師趙基也開口說道:“陛下此爲大仁義!”
扶蘇搖了搖頭,“朕還未做到,遠未做到!”
“此時六國又興兵反秦,致使朕無法騰出手來對付北方匈奴,朕深憂之!施行鹽鐵收歸國賣,酒水限賣,絕不會損傷民衆之利益,用這些方案得到的國庫收入,修築工事,強化軍備,興義兵以誅強暴,誅滅各地叛軍之後朕才能準備消滅匈奴,如此才能保護民衆的財物!”
“你們所說的安定,是要等大秦無內憂外患之後的安定,此時秦人要勠力同心,共抗外敵!”
雖然通過一系列的激烈言語讓百官反對之聲大爲減少,但是因爲涉及到這些貴族之人的利益,僅靠言語必然是難以讓這些人心服口服的願意施行此策。
扶蘇又說道:“朕雖收回鹽鐵酒水的買賣,但是朕也有新的商物需要商賈經營!”
聽到皇帝的話,這些久在秦國朝堂的人知道這纔是重點,要讓雙方都能獲利大家纔會答應你,若是僅想剝奪他們的利益,扶蘇的政策必然會遭到底層各種暗中阻撓,這不是扶蘇想看到的,扶蘇現在需要的就是時間,他不想將時間浪費在內耗上,等到內憂外患解決之後,扶蘇有的是精力來解決這些冗餘問題。
衆人皆擡頭看向皇帝,不知道皇帝要說的是什麼商物,若是在失去自己控制商賈的鹽鐵酒水之後,能有其他的東西讓自己能夠控制這些行商之人,那也不是不能接受皇帝的政策。
畢竟只要能在商賈身上剝奪好處,又能限制這些人,不讓民衆皆經商使得自己在土地上的利益受損,這些人還是能很好配合的。
扶蘇看着百官看向自己,讓宮侍端來一份木簡,百官看着簡牘,皆露出疑惑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