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急中生智朝麝月笑道:“你我就前後腳進來的, 你眼神忒不好了,連三個大活人都沒看見。我這剛找不到人,正要罵那些小丫頭, 你倒好都替我說出口了。”
“這羣小蹄子們, 非得好好修理她們一頓。”晴雯佯作氣憤, 高聲大罵了幾句。
此時屋裡的動靜早已停了下來, 沒一會, 襲人便走出來,似笑非笑道:“林姑娘來了,晴雯你怎麼也不通報一聲。”
她神色自若, 只兩頰一抹微紅,絲毫看不出兩人剛還在屋裡做妖精打架的事情。晴雯不禁暗暗佩服地望了她一眼, 笑道:“剛要稟報呢。”
麝月還摸不到頭腦, 便沉默着不做聲。
紫鵑掩飾地輕笑:“可不是, 路上碰到了麝月,便一起進來了, 還來不及通報呢。”
林黛玉小臉原本就生得白,這會受了驚嚇,臉色發白了些,不過卻瞧着更爲羸弱了,倒看不出其他異樣。
林黛玉扶着紫鵑的手問:“多日沒來看寶哥哥了, 聽晴雯說他今日告假, 便來瞧瞧他。”
賈寶玉聽見林黛玉的聲音, 急不可耐地從屋裡跑出來, 滿臉驚喜道:“林妹妹來了, 你們怎麼不早說,快進屋來, 何苦都站在院子裡說話。”
林黛玉不得不跟他進了屋,不一會便如坐鍼氈。
賈寶玉討好道:“天氣熱,我請你吃冰碗,”他轉頭命令襲人,“把櫃子裡的冰碗拿出來給林妹妹。”
紫鵑剛想說林姑娘腸胃弱不能吃冰,襲人早已笑着接過了話頭對賈寶玉說:“二爺你忘了,林姑娘的身子弱,吃不得冰碗。”
“也是,”賈寶玉有點失落,突然有興奮道,“那你去切了那剛得的西瓜來。”
襲人昨晚便用竹籃子裝了西瓜放井水裡湃涼,準備等晌午切了給賈寶玉吃。如今這時節還不到產瓜的日子,這幾個西瓜還是賈老夫人特意留給寶貝孫子的。
襲人心裡一番思量,面上就有幾分遲疑。紫鵑見機哪還有不明白,連忙攔住了說:“這會快吃午飯了,吃了西瓜便不能再吃飯了,反而搞壞了身體。”
林黛玉順着紫鵑的意思輕輕點頭。
賈寶玉見自己的提議被她們左一句右一句地駁了回來,心裡便不痛快,低垂了一會頭才說:“那就都不吃罷了,我們只說說話。”
林黛玉沒一會便站起來要走,賈寶玉戀戀不捨送她到門口,又想跟着她回去,還好被襲人勸住了。
林黛玉嗔怪地哼了一聲:“都是一個府裡,何必弄得宛如生離死別,實在不像話,你快回去吧。等會被日頭曬壞了,我怕太太要罵我。”
“怎麼會,太太疼你得很,她只是嘴上不說。她知道,你歡喜了我也就高興了。”賈寶玉一臉坦率道。
林黛玉與賈寶玉到底是一起長大的情分,因着這表哥待她一向赤誠,她對他便也多了幾分感激,到底說了他一句:“寶哥哥讀書用功些,把心思放學業上,別走了歪門邪道,舅舅也不會罵你了。”
“怎麼連你也勸我讀書,你明知道我最煩有人同我說那仕途經濟之事。”賈寶玉皺着眉頭不滿道。
“罷了,”林黛玉嘆氣道,“我走了,你不必送我。”說完,紫鵑便扶着她回去。
賈寶玉倚靠在院門口,癡癡看着她倆的背影,好一陣沒動彈,不知在想些什麼。
晴雯繡好觀音送子圖便和水溶約了時間,在熙熙樓見面。
水溶接過繡圖,當着晴雯的面便打開來看,頓時吃了一驚,他知道晴雯繡工不錯,卻沒預料到已經達到如此的境界。他微微輕嘆,雖然早已打算好這幅繡品的去處,此刻心中依稀卻有一絲不捨。
只見那腳踩蓮花寶座的觀音菩薩,身上五彩綾羅隨風飄蕩,彷彿置身天地雲彩之間,不時有一兩朵棉花糖似的白雲從她身邊掠過。她眉目之間籠罩着一團如夢似幻的青煙,額上硃砂痣,面上一點點絳脣,一雙眼眸裡似悲憫似歡喜地凝視着懷抱裡的嬰兒。旁觀者看着這幅繡品,情不自禁便被那雙眼睛吸引住了,似乎陷入其中,體味着菩薩心中的大慈大悲,一時竟不知今夕是何夕。
水溶暗歎,這已經不是栩栩如生可以形容得了。
晴雯見水溶盯着繡品沉吟半天不做聲,怕他怪自己擅作主張,改了觀音的面目,連忙解釋道:“你說照着我的模樣繡,我始終覺得不大妥當,如今雖然只有三四分相似,但你不覺得她的眼神悲天憫人,更像是真正的菩薩。她送子到人間,自然是替人間的父母歡喜,但又憐憫這天真的孩童將經歷世間無法預知的苦痛折磨,心中悲歡難辨,最終化爲無悲無喜。”
水溶收起了繡品卷好放回木匣子,對晴雯溫和道:“你做的很好,我很滿意。只是想不到你還懂得佛理。”
晴雯解釋道:“家裡的太太喜歡禮佛,經常念一些金剛咒,我就偶爾聽一耳朵。”
“聽一耳朵便有如此悟性,以後你應該多聽聽。”水溶笑道。
晴雯面上一囧,這誤會可大了,她可是有作弊器的人啊,開掛的人生不用解釋。
水溶也不再取笑她,只是關心地問道:“你認識字嗎,可有念過書?”
“我跟着主子們胡亂學了一點,只想着不做個睜眼瞎就行了。”晴雯回答道。
水溶暗暗鬆了一口氣,還好,若是連大字都不識,往後的事情就難辦了。
“聽說你盤了個鋪子,是打算開門做生意嗎?”水溶問。
晴雯心底一驚,打了個哈哈:“我瞎折騰玩的,我哥年紀大了,那鋪子是給他的,讓他存點老婆本。”
晴雯說完便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不該胡亂在他面前說什麼老婆本的事情,顯得她有點輕佻。
其實那天在林黛玉的幫助下,終於做出了花露水,她便有點心動,想爲未來的成衣鋪增加一些產品,不僅賣成衣和小樣繡品,還可以賣花露、胭脂、粉膏之類,把鋪子做成專營女人家生意的店。只是她人如今還在賈府出不去,所以一切都不過是空想罷了,不過只是在腦海裡想想,都讓晴雯覺得十分開心。
這是勞動人民的喜悅啊!
水溶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暗忖,看來以後要找個宮裡出來的嬤嬤好好教導她一陣,晴雯在禮儀方面實在是不夠講究。
水溶一邊喝着茶,聞到晴雯身上一股若有似無的幽香。他的鼻子一向敏感,聞到脂粉就不適應,一整天都會打噴嚏,但這會卻沒有一絲異樣,他忍不住開口問:“你有聞到一股花香味嗎?”
晴雯和林黛玉等人糟蹋了不少薔薇花,才得了一點薔薇露,用長頸的刻花琉璃瓶裝好,瓶口用軟木塞塞緊了,只等用的時候再拿出來。
晴雯分得了一小瓶回來,和麝月兩人分着用。晴雯讓麝月洗臉洗澡時倒幾滴在水裡,果然用摻花露的水洗過後,全身便隱隱約約有股淡淡的幽香。
晴雯見麝月十分喜歡,便把一整瓶都給了她,麝月推辭了幾下,到底收了,臉上的笑意止都止不住,把那花露心肝寶貝地藏起來,誰都不讓碰。
晴雯也是見她如此歡喜,才萌生了作女人生意的想法,看來不管哪個朝代哪個時空,女人對美的追求永遠是狂熱而沒有理智的。
聽得水溶的問話,晴雯愣了一下,擡手用鼻子嗅了幾下袖口,沒有任何味道,她一臉狐疑回答:“什麼味道,我沒聞到。”
“從你身上傳來的。”水溶一臉篤定。
“我沒擦香水啊,”晴雯突然恍然大悟,“可能是我這陣子在做薔薇露,身上便沾到一兩分。你鼻子怎麼這麼靈,我都沒感覺。”
“我就說你身上有香味。”水溶一臉他果然沒猜錯的模樣,慢條斯理地繼續喝茶,好似放下了一樁心事。
只有晴雯一臉懵逼,他們到底是爲什麼要討論她身上的香味,他不覺得這個話題蜜汁尷尬嗎?!黑人問號臉。
晴雯回去後還抓着麝月問了半天:“你聞聞看我身上有味道嗎?”
“沒有味道。”麝月耐心回答說。
“你確定?你再聞聞看。”晴雯睜着大眼睛不太相信地要求麝月再湊近一點。
麝月不客氣地一把拍開她的手:“你這什麼毛病,說沒味道就沒味道,別擋着我的光線,沒見我在做荷包嗎?”
晴雯委委屈屈地走到一邊,終於不打算繼續糾纏下去。
這廂,北靜王府裡也有一個男人被個小胖墩煩得不行。
“小胖子,我警告你,別再圍着我轉了,你轉得我頭都暈了。”水靖額頭上冒出三條粗大的擡頭紋,掄起健壯的胳膊,一臉不耐煩地把賈環提溜到一旁。
賈環自然不肯放棄,又跑了回來,跟在他身後懇求:“你教我功夫吧,你肯做我師父,我就不纏着你了。”
“你愛跟就跟,我要去上茅廁,你不嫌臭儘管跟過來。”水靖黑着臉道。
賈環腳下一頓,又想起之前晴雯交待他的話:他是來這個地方學本事的,只有學成了才能離開。
這麼一想,他頓時又生出一股勇氣來,鍥而不捨地綴在水靖屁股後頭。
水靖腳步一僵,情不自禁又加快了幾分,暗暗想把那小胖墩甩在身後。不想剛覺得自己成功擺脫這個陰影,下一秒鐘,那小胖墩又神出鬼沒,一臉氣喘吁吁地出現在他面前。
水靖扶額,心中一陣哀嚎。他這是造什麼孽了,早知道就按郡王說的晾着他,不該好心去看他,這下被他纏上了。真是自作孽不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