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非大聲地嘶叫着,滿眼的痛苦。在內心壓抑已久的痛楚此時全然迸發,讓她失去了一切理智。
她已經明白了……完完全全地明白了……
這是她的前世……與拉美西斯的糾葛啊……
拉美西斯詛咒了自己……他莫名其妙地失去了生命……以此爲條件換來自己二十一世紀的轉生……
他是爲了能和她重逢……
當看到那具神秘木乃伊時,她莫名的心痛。其實,那根本就是他在一個遙遠的時空裡呼喚着自己……
在三千年後重逢,他早已失去了生命。卻仍然死守着這可悲的咒語,把她帶回自己的時代……
他,在等着她……
笛非無助地流着淚。她再也無法忘記心口中撕心裂肺的疼痛源於何處……那是爲了他,自己就那樣死了……
她的前世……也是二十一世紀,也是莫名地和洛伊一起穿越,來到了他的身邊……
她的存在,一直一直都是在重蹈着前世的覆轍……
因爲他,她仍然無法脫離宿命,仍然是穿越了幾十個世紀,仍然是來到他的身邊……
可是,她也仍然是死了……
總是在夢中出現的他,總是與他相濡以沫地愛着。原來……就是自己前世的碎片……
無論歷盡多少輪迴,無論歷盡多少生死。命運終究把她和他緊緊地聯繫在了一起。即使不是現實,即使只是虛渺一夢。
她重新歸於了黑暗。
再也無望。
“拉美斯……我從來都是……愛你的……”她呢喃着。
我不想讓你死……我竟然想改變這無情的歷史……
我以爲自己替你死了,你就可以活下去……
可是……你卻逃不過宿命……竟然是你……把自己推進了死亡的深淵……
一切一切,都顯得太可笑了。
身體在急速墮落。笛非只想在心中大笑。
命運啊。如你所願,我再也無法與他相見。
我再也無法感受到他的氣息。
“病人似乎有了動靜……”耳邊傳來陌生的話語。宛若從遙遠的時空傳揚而來。
她用力地,微微地睜開了雙眼,看到了四面的白牆。
“嘀、嘀、嘀……”醫用機械的聲音。穿着白大褂的醫生擔憂地看着自己。她的身體纏滿了粗細不一的長管,手臂上盡是被針孔扎過的瘀青。厚重的氧氣罩壓在她的臉上,源源不斷地鼓脹着她的氣息。她幾乎要窒息了。
他脫下笛非臉上的氧氣罩:“感覺怎麼樣?”
笛非只感覺到全身都在劇烈地痠痛着。她微微啓脣,喉嚨澀痛得令她發不出任何聲音。
“你已經昏迷了兩個月。其中的原因我們還在觀察中。”醫生溫柔地朝自己一笑,“回到家的感覺怎麼樣,笛非?”
她茫然地看着醫生。眼神潰散。
“看來你好像不大記得。”醫生看了看手中的報表,“你和一名好友曾去過埃及開羅。你還記得嗎?”
她吃力地點了點頭。眼睛絕望地閉上,幾近崩潰。
“那麼你還記得爲什麼昏迷了嗎?”
再搖搖頭。那件事,打死她也不會說的。絕對。
“你中了蛇毒。”醫生的表情變得凝重,“而且是很厲害的毒蛇,響尾蛇。”
笛非自嘲地勾起了脣角。雙脣的皺褶因爲突然擴張而裂開,痛徹入骨。
“你應該感到吃驚。響尾蛇劇毒無比,而你也錯過了最佳的治療時機。埃及當地的醫院曾給你注射過抗蛇毒血清。他們都抱着你可能半身不遂的心態來救治的。而你居然沒事了。”
她仍舊在微微笑着。只是,笑意再也無法傳達到眼裡。滿眼的絕望。
“如果感到累,就先休息一會兒吧。”醫生想了想,說道。正準備離開時,忽然聽見一聲微弱的話語,“……洛伊呢……?”
“警方正在調查這件事。”醫生嘆了口氣,“現在人還沒有找到。”
笛非沒有說話。她心裡明白,洛伊是再也不會回來的了。
因爲,她在那個時空,成爲了他的王后。
“不要太傷心。”醫生貌似感覺到了笛非的哀傷,“一定會找到她的,你不要太在意。身體剛剛恢復,還不能輕易動氣。”
“你們……是在什麼地方……找到我……?”
“據當地人敘述,好像是在沙漠。”
笛非茫然地看着白色的天花板。
病房內已空無一人。只剩下她自己。
她伸出虛軟的雙手,捂住自己的臉,大聲大聲抽泣着。也不顧針管內的血液倒流。淚水再也抑制不住,一滴一滴順着她的手腕滑落到牀被上。白色的病房裡反響着她壓抑的哭聲。
“無論我有多少的過去,但現在開始,我從今以後只會愛你一個人,笛非。”
她怎麼能忘記……他那鏗鏘有力的誓言……與他眼中深深蘊含的愛意……
門外響起了敲門聲。然後被人打開。
笛非認出這是洛伊的母親黛莎。她滿臉皆是憂鬱:“你是洛伊的好朋友,笛非嗎?”
“是。”
“爲什麼會這樣……”她的聲音像是哭了。黛莎捂着口,儘量使自己鎮靜些:“我就只有這麼一個女兒……”
“阿姨,對不起。我沒有好好照看洛伊。”笛非輕聲道。
“這不是你的錯……我明白的。”黛莎啞着聲音說道。她的表情仍然很悲切。
笛非默然垂首。她已經無法去感受什麼事物了。
因爲只有他,纔是她的精神支柱。
可是,她卻已經死了。
“孩子,中了那樣恐怖的毒,想必一定很痛苦吧。你能這樣好,真是奇蹟。”黛莎坐在了自己的身旁,滿臉都是慈愛,“我調查過你的身世。你年紀小小就沒有了父母。真是可憐的孩子。”
笛非忽然很反感這樣的憐憫。她默不作聲地垂下眼瞼。
“相比起來,洛伊比你幸福多了。”黛莎的眼神十分悲憫,好像真的喪失了洛伊。
氣氛比較輕鬆。其他人對笛非都特別地小心,只因爲她剛剛大病初癒。笛非卻感到了窒息。
她終於出了院。雖然被一些八卦的記者糾纏着,但還是統統隔絕了。
她忽然感覺,自己已經失去了生活的勇氣。
她像個瘋子似的,不斷地尋找着自己能夠回去的辦法,卻也是無濟於事。她不管不顧地花光積蓄好多次從俄羅斯飛到埃及開羅,去博物館尋找他。只爲了能回到他的身邊。
直到她被嚴重警告,差點被冠上“對珍貴的遺產圖謀不軌”的罪名。她的舉動也驚動了當地的警方。她已經不再擁有一位正常旅客的資格。
她瘋狂地尋找着關於他一切的資料。可是關於他的資料少之又少。他偉大的兒子和孫子幾乎完全取代了他在埃及中所貯存的偉大歷史。他的存在已經被淡化。所餘留下的,是他的後代的光輝。
她想在夢中再次遇見他,感受他的溫暖。可是命運再次與她開玩笑,連做夢的權利,都被掠奪。
她已經沒有夢了。
她看盡一切有關他的記載、壁畫,雕像。甚至比他的生平資料還要少。他只活了不到兩年。而一年零四個月的時間,根本不足夠他創下輝煌的成績,完全稱霸於尼羅河流域,成爲所有國家忌憚的埃及大帝國。
他死了。據傳說他是老死的、病死的,抑或是被人謀殺致死的。可這都不能成爲確切的史實。
她嘗試了一切回去的辦法。在所有人的眼中就如瘋子的行動般。甚至,她自殺了。
但是她沒有死。手上卻留下了一條永遠的疤痕。
她被強行留在醫院裡作觀察。診斷結果她患了偏重的憂鬱症,甚至被一些自以爲是的醫生斷定爲妄想症。
三年的光陰,就在此時悄悄地流逝。
在冰冷的鏡面上,她看到了自己急速的衰老。不過才二十歲的年齡。
當然,並不是真正的衰老。而是她的眼神與心,沒有了常人該擁有的任何熱情。
出院後,她恢復了正常的工作。她曾是一位相當優秀的服裝設計師。
曾經是而已。
洛伊的父母在千萬的悲痛中,終於接受了她們的女兒莫名消失在這個世界上的殘酷現實。慢慢的,他們把那喪失的父母之愛轉移到笛非的身上,對她噓寒問暖。
笛非卻沒有了任何的情感。只是每天行屍走肉般地遵守着生活的規律。衣,食,住,行。
對生活,既留戀也無望。對情感,既執着也迷茫。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堅持着什麼。
她已經無法回去那個時代了。即使她在二十一世紀好好地活着。
她喜歡上了彼岸花。所有的宿命,就如應實了它所帶來的詛咒。
只能在死亡中相互懷念。永遠是一次又一次的錯過。彼此相知相愛,卻猶如花和葉永不相見。
每每想起他,她都會在自己親手種的彼岸花前默默流淚。
只有回憶,才讓她感覺到自己還是活着的。
逐漸地,她成爲了所有人都不會記住的存在。
這也好。她感到寧靜。
終究,她只會是一個人。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