惴惴不安的梅玉磨到點燈時分,覺得自己頭疼發熱,沒個精神頭。連趙文素也看出來她蔫蔫的,連問她怎麼了。她胡亂支吾了過去。
吃過晚飯後,梅玉悄悄跑到廂房,說自己可能着涼感冒,要些藥吃。又央求陳媽去跟老爺說,怕把病氣過給老爺,她今晚就同紫芙睡罷。
陳媽去了一會兒回來,“老爺說,他一個大男人不怕,紫芙一個小女娃才扛不住呢。”
梅玉還是不肯回去。
陳媽瞭然地看了她一眼,“快回去吧。老爺臉色不大好呢。”
梅玉再不情願,仍是被陳媽送了回來。
趙文素坐在燈下,板臉看着她,“我就那麼不值得你信任,有病了也偷偷跑去跟別人說不跟我說?”
梅玉一貫地低頭沉默。趙文素往她臉上仔細一瞅,果然很不舒服的樣子,嘴脣發白,眼底青黑,不停地流清涕。
於是催這個不讓他省心的小女子早早上牀,捂被子發汗,叮囑她不舒服就叫他。
睡到半夜,梅玉不停打噴嚏,感覺自己雙頰發熱,呼吸也發熱。她捂緊被子想對付過去。但顯然沒睡踏實的趙文素翻身起來,摸了摸她額頭,發現滾燙滾燙的。點了蠟燭一看,梅玉雙頰通紅,顯然發高燒。
趙文素嚴厲地訓斥,“爲什麼不叫我?定是你跟紫芙在花園那裡吹了邪風!這下鬧大了!三更半夜的,怎麼折騰?”
梅玉懨懨怯怯的。
趙文素披了衣服,摸黑走出去喊醒熟睡的陳媽,去廚房煮了濃濃的薑湯,親自給梅玉灌下去。梅玉辣得眼淚鼻涕一起流,狼狽不堪。趙文素吩咐陳媽收拾牀鋪,自己去找蜜餞。
陳媽邊換牀褥邊看着昏沉沉的梅玉,嘆道:“好孩子,要你回來是伺候老爺的,怎麼成了老爺照顧你?快些好起來吧!”
梅玉聽了,心中悲苦,惶惶如喪家之犬。
折騰一番天已大亮,管家請了大夫上門診脈。大夫說着了涼風和有點水土不服,吃幾劑疏散藥就可以。開好方子,趙文素親自送大夫出門,自己也去縣衙辦公了。
梅玉雖然心裡害怕憂心,但也無計可施,喝了藥乾脆睡得天昏地暗,不知今夕何夕。朦朧中覺得有人扶起自己,“起來吃藥,我準備了松子糖。”
梅玉勉強睜開眼皮,覺察外面已經天黑,自己竟睡了整整一天。迷迷糊糊看見趙文素一手抱住自己,一手端着一碗黑糊糊的藥汁。趙文素邊喂她邊說:“今早上罵你,你別往心裡邊去,我一時急了。”
很溫柔很溫柔的聲音。梅玉鼻子一酸,眼眶就紅了。忙垂下頭不讓他看到,默默地喝完藥。趙文素放好碗,給她含松子糖。梅玉乖乖被他抱着一動不敢動,還怕他生氣。
趙文素看着她。半眯的眼睛有點發紅,乖巧溫順,很像小兔子,忽然心中一動,問:“你跟鴻飛同歲,應該屬兔吧?”
“嗯。”
趙文素撲哧笑起來,一把年紀的人,卻笑得沒一點心機。
這隻瘦骨嶙峋的兔子,什麼時候才能養熟啊!
梅玉一頭霧水望着沒心沒肺的老爺。她感覺到,趙文素並沒有因爲祠堂的事情嫌棄她,對她似乎還一樣的。她鬆了好大一口氣。
心情放鬆了,又有細心的照顧,梅玉好得很快。趙文素讓她多躺着,她卻已經坐不住了。
趙文素是做文書工作的,有時候工作沒做完,縣衙又人多口雜,他就帶回家做。
初冬的霜已經降臨,寒氣襲人。他在書房裡抄抄寫寫、整理卷宗,渾然不覺得冷。忽然察覺門口有響動,擡頭一看,梅玉站在門外,半掀起門簾,一雙眼眸好奇地看着書房的擺設,身穿的杜鵑紅衣裙映襯着院子裡的猗猗綠竹,煞是好看。
趙文素朝她招手,“怎麼,有事麼?”
梅玉走到他跟前,兩手交握,“沒事幹,閒着。”
趙文素拉她坐在自己身邊,“那來考你一下,你懂得寫自己名字麼?”
梅玉搖頭。
趙文素一手箍着她的腰,一手拿筆蘸墨,在一張白紙上寫下“周梅玉”三字。然後把筆遞給她。她開始連握筆的姿勢都不會。趙文素手把手教她一回,便上手了。歪歪扭扭地寫了幾遍,梅玉看看趙文素的字,又看看自己寫的,十分侷促。
趙文素望着她一笑,只道“不錯,多練練吧”。
又教她寫自己的名字,“來,趙——文——素,簡——白——”
梅玉認認真真摹寫,口中唸唸有詞,“簡白,簡白!”
“哎!”趙文素應了聲。梅玉擡頭一看,他正沉默但目光專注地看着她,幽黑的眸子似乎飽含深意。
這一瞬似乎周邊的景物都淡化去,唯餘眼前他的青衣勝竹,烏髮如墨。
梅玉的臉刷地紅了,忽然覺得勒在腰間的手臂燙如烙鐵。她慌慌張張丟下筆,扒開他的手,“我去幫陳媽剝毛豆”,一溜煙逃掉,留下一個淡紅的背影。
她蹬蹬蹬跑到外面,回頭看了一眼,趙文素沒有追上了,方纔放下心。臉紅紅地想來想去,只想到用“很好很好”來形容趙文素,被他盯着,大概沒有誰能安坐如素吧?
到晚上服侍趙文素更衣就寢時,梅玉死活不敢看他的眼睛。趙文素有些好笑,小兔子會害羞,兩人關係進了一步。他就沒有再管她,有些事情,不可操之過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