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數日,徐青便安心養傷,暫時將俗務交給馮蕪打理,不過他還是趁著馮蕪出去時,私下裡來到原先趙熊家的密室。這裡曾經供奉著“無生老母”的畫像。
如今畫像消失,神龕保留。
蘇憐卿早已在此等候。
她現在明面上是江寧府教坊司的大家蘇憐卿,實際上還是內廠的間人,羅教方面亦未對她進行公開除名。
而真實身份,則是徐青座下紅花會的主要負責人,代號——紅花鬼母。
老實說,這麼多身份,徐青都不耐煩記住。
蘇憐卿倒是對各種角色,扮演得遊刃有餘,甚至樂此不疲。
“公子,衍空住持搶了一艘船,出海去了。”蘇憐卿的情報切實可靠,關於這件事的消息,她是從紅花會、內廠兩方面一起驗證的,絕無差錯。
如今她在內廠的權限不低,大概也是因爲左千戶覺得蘇憐卿是徐青的相好,他自己不好意思嚴密監視徐青,便折中選中蘇憐卿,讓她不時向內廠回報關於徐青的消息。
當然,內廠對徐青的監視,不止左千戶這條線。
蘇憐卿還發現了其他兩條暗線。
但徐青吩咐她,不要打草驚蛇。
已經知曉的暗線,留著它們,反而對徐青是有好處的。
“出海?”徐青不由蹙眉,接著問道:“消息通知林天王了嗎?”
“奴婢已經派了人。”蘇憐卿恭敬回道。
眼下徐青大婚,變成了老爺,唯獨她依舊保留“公子”的專稱,甚至還有點獨佔的味道。
這次衍空突然入魔,其實令所有人都始料不及。
蘇憐卿雖然在金光寺也有安插暗子,但實際上能接觸到衍空的機會,遠不如法月。
衍空這種級別的高手,普通間人,稍微帶點監視的味道,就會被對方的心靈察知。
越是高手,越難監視啊。
他們的心靈敏感程度,幾乎到了神鬼莫測的地步。
尤其是衍空本身,已經相當於紅月的再世化身。
徐青沒有因爲此事責怪蘇憐卿,這已經超出蘇憐卿的能力範圍,他道:“嶺南那邊,可有情報?”
蘇憐卿:“一切發展都比較順利。”
嶺南到底是蓮花教曾經的老巢,這次蘇憐卿精挑細選蓮花教從前的老人,在嶺南發展紅花會,成效顯著。
而且那邊起步階段,極爲依賴蘇憐卿這邊提供物資。
徐青:“魏國公和巨鯨幫已經產生嫌隙,等林天王這邊找到機會,打破巨鯨幫、海沙幫在附近海域的封鎖,我們和嶺南的溝通會變得極爲便利。”
江寧府和嶺南走海路聯繫,會十分方便快捷。
而且海運的物資運送成本極低。
徐青想要做茶葉生意,嶺南是極爲不錯的生產地。
另外,徐青也在考慮,通過高公遠瞭解更多關於巨鯨幫的事。
哪怕林天王經營得當,要想在短時間追上巨鯨幫的勢力,也是不現實的事。而且在海上,不能光依靠林天王。
他接續道:“隨時注意巨鯨幫和魏國公府之間的聯繫。”
蘇憐卿:“公子是打算收服巨鯨幫麼?”
徐青一向喜歡兼聽則明,所以大事小事都有和屬下討論的習慣。故而蘇憐卿的問話,乃是雙方日常相處的習慣。
她也從中,得到了尊重。
只要是人,就不喜歡做提線木偶。
而魏國公這些老牌大勢力的首領,很希望手下都是提線木偶,但是往往事與願違。
徐青這邊雖然喜歡和手下交流討論,可他們大多數都願意聽從徐青的安排。因爲過往的例子,無一不證明,徐青做出了最正確的選擇。
饒是如此,徐青亦沒有將他們當做純粹的棋子。
這也是徐青深刻意識到,人無法被當做工具使用。其七情六慾根本不是徐青能掌控的。
即使掌握了屬下的身家性命,你也難保他會不會突然發瘋,不計一切代價地背叛。
南方的世家大族,往往將田奴、家僕不當回事,依舊是奴隸主的做派,所以南方主奴矛盾日益尖銳。
朝廷清丈田畝,看似受到天下縉紳勳貴的反對,實際上也是一種火上澆油。
底層的百姓、佃戶、家奴等,只是缺乏接受朝廷變法的信息渠道。
這一點,由於復社的存在,得到一定的改觀。
至少在江寧府一地,有不少普通人也知曉了清丈田畝的含義。接下來是應天府。
這也是商鞅變法,首先要徙木立信的緣故。
如果變法的受衆要落實到最廣大的普通百姓裡,宣傳是必不可少的環節。
底層讀書人,天然是向底層發聲的喉舌。
因爲他們在底層,實際上有相當大的影響力。
但本身又容易受到世家大族的士人影響。
畢竟他們很嚮往成爲其中的一部分,對於豪族的士大夫有莫名的自卑和崇拜。
徐青的復社,便是想要取代這一部分來自士大夫的影響力。
徐青沉吟道:“巨鯨幫雖然縱橫海上,可實際上的幫衆,大部分都在岸上安家,這也是魏國公控制巨鯨幫的關鍵。其中,大部分巨鯨幫的幫衆,都是應天府原本的失地百姓。造成這一切的是魏國公等人。但他們現在又不得不依靠魏國公吃飯。對了,巨鯨幫的產業,是不是大都掛在他們幫主任天遊名下?”
“不錯,這一點奴婢已經查清楚了。”
“東西的名分一旦定下,自然會想當然地佔有它。這或許是我們和巨鯨幫接觸的一個機會。你儘可能多從日常中,蒐集到任天遊的信息。”
“嗯,內廠對任天遊也進行了監視,不過他這個人,功夫非常高,我們蒐集情報,只能從側面下手。不過,奴婢打探到一個重要的消息。”
“什麼消息?”
“任天遊在天京城有一個外宅。”
“他這種人物,養個外宅,有何奇怪。莫非這個外宅有什麼特殊的身份?”
“公子說的不錯,這個外宅是魏國公府曾經的一個美妾,亦曾經是教坊司的歌女,原本是內廠安插在魏國公身邊的暗子,結果卻被任天遊暗中設法奪走,魏國公現在都還以爲她是暴斃了。”
“不,魏國公或許知曉了此事。但他不能和任天遊直接翻臉,除非他已經找到能替代任天遊的人。”徐青忽然想到古無極。
在他看來,如果用在南直隸毫無根基的古無極,取代任天遊在巨鯨幫的地位,無疑能加強魏國公對巨鯨幫的掌控。
換做他是魏國公,肯定會有這個想法。
徐青聯想到,虎嘯山莊的事。如今古無極便住在那裡,而且虎嘯山莊也是任天遊在岸上時,經常落腳的地方。
“老狐狸。”徐青暗歎一口氣,衍空擊敗古無極,反而成了魏國公收服古無極的關鍵。
不得不說,老狐狸也是一個極爲善於借勢的人。
譬如這次清丈田畝,按理說魏國公是首當其衝,要承受最大壓力的,結果現在沒受到多大損失,也不是皇帝重點打擊對象。
他什麼都沒做,自然有士紳勾結巨鯨幫去對抗朝廷。
魏國公還趁機找到了收拾巨鯨幫,加強對其掌控的機會。
“這也是我的機會。”徐青摸清楚魏國公的行事作風,便清楚,老狐狸絕對沒有和他硬拚的打算。
“哎,可惜首輔未必願意看到這個結果。”徐青清楚,如果他和魏國公聯手,反而會遭受首輔的打擊,而且那時候,魏國公怕是不會幫他,甚至會落井下石。
這些世家大族,自己單幹的勇氣沒有,補刀的技術,那是一個個都玩得十分溜。
明面上沒法合作,暗地裡卻可以達成相對的默契。
“這些事,得等謝泉回來之後,纔有操作性。”徐青心裡定下主意。
謝泉是應天府名士,又是朱氏的女婿。
朱氏是南直隸四大家族之一,與魏國公府有緊密的聯繫。
這就是大家族的生存之道,別以爲能將他們完全消滅掉。人家根鬚到處都是,熬過一段艱難時期,又能繼續生長出來,多年以後,縱使不復參天大樹的場景,也能讓家族恢復一些過去的興旺,然後等待新的站隊機會。
徐青敢斷言,一旦他蛇化蛟龍,有割據一方的氣象,手底下的復社社員以及身邊許多人,都會被大族滲透聯姻,甚至眼下,都已經有類似的事發生了。
除此之外,他手底下,本就有了大族子弟。
天下事難就難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除山中賊易,除心中賊難矣。
徐青思索片刻之後,說道:“你有急事,可以直接來府裡找我。不用擔心夫人那邊。”
“唯。”蘇憐卿回道。徐青隨即,取出一幅畫像,這是金剛王的魔神像,他道:“平日裡,你想聯繫我,就向這幅畫禱告。然後咱們在約定地方見面。”
徐青觀想出了金剛王的金剛鈴,常駐識海。
與這幅畫像有特別的感應。
蘇憐卿慎重地收起金剛王的畫像,她清楚這畫像的厲害,更感受到了,公子婚後,依舊對她十分重視。
參與進徐青的大業中,獲得的快感,遠非任何男女情愛可以比擬。
自古以來,做大事者,手底下的人,往往在打拚事業時,寧願拋妻棄子,都要跟著一起幹事業,便有這個緣故。
這種事業的成就感,亦是自我的肯定和滿足。
所以士爲知己者死。
徐青一番叮囑過後,說道:“學宮那邊,你多留意貧寒社員近來的反應。哎,這麼多事壓在你身上,辛苦了。”
蘇憐卿心頭一暖,“奴婢不辛苦。”
徐青取出一塊寒玉玨。
蘇憐卿心神一震,她知道這玩意,乃是林天王送給公子和夫人新婚禮物。
之前徐青說要借給她用來修煉神魂,她還以爲是開玩笑呢。
“你現在的神魂修爲遠遠不夠,好生利用它。”
“多謝公子。”蘇憐卿深深一禮。
寒玉玨的事,徐青事前和馮蕪打過招呼,只是沒說給誰用。
馮蕪自然不會反對。
她清楚,現在她們家需要幫手。
越多越好,越厲害越好。
無論徐青將來要幹什麼,從徐青一開始參與進變法的事之後,她們一家人便捲進了這個漩渦中。
何況,即使徐青沒有捲進去,她父親也早就捲進去了。
爲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她也得奮力自強,並不給徐青拖後腿。
…
…
徐青和蘇憐卿密會完畢,回到梧桐小院中。
他向梧桐老樹微微拱手。
這次若不是有樹兄,他怕是得暫避衍空的鋒芒。
好在,經過這一戰,徐青的武道有了新的感悟。他的五虎斷門刀,終於能進行一場關鍵性的蛻變了。
接下來,他會將金光咒和五虎斷門刀進行融合性的嘗試。
五虎斷門刀,根子裡,有嶗山上清宮道家五行的玄理,這和金光咒的根本雷法,有相通之處。
徐青想要將金光咒的雷法修成,還欠缺一個關鍵,那就是天師道的雷法基礎。
這個他目前沒有好的機會。
暫時退而求其次。
利用五虎斷門刀,作爲雷法的媒介。
徐青在小院裡,練起五虎斷門刀,身體不斷響起雷音,並將雷音傳遞到刀身,發出共振。
不知過了多久。
徐青一刀劈出,上面隱約有淡淡的電光閃爍。
他收刀而立。
長時間的雷音,亦讓徐青的傷勢得到一定程度的恢復。
與紅髮男子的生死一搏,實際上令徐青獲得了極爲重要的武道經驗。
果然對於武者而言,每一次生死交鋒,都能刺激自身生命源泉的噴薄,繼續往前邁進。
“可惜了,羽衣刀只能是利器,還不是法器。比起桃木劍頗有不如。”
首先,桃木劍是劍,而且是木製,用來施展近身刀法不合適。除此之外,桃木劍有裂紋存在,現在更適合用來偷襲。
除非有梧桐老樹的神魂加持,發出劍煞。
但在梧桐老樹的神魂加持下,用什麼招式已經不重要,直接可以激發裡面的雷霆之力。
其因此激發出的雷音劍煞,可以說鬼神辟易!
徐青不禁想起了古無極的無極刀。
那是不遜色於桃木劍的法刀,甚至完整度還高於桃木劍。
若是得到無極刀,五虎斷門刀法才能完全蛻變成徐青心目中的五雷無極刀。
其發出的刀芒,絕對能有雷法的威力,對於道術高手以及各類邪魔有極大的剋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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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青惦念的古無極,此時正和魏國公府的管家顏福見面。
“顏先生,找我何事?”
顏福說了來意。
原來魏國公想請他和巨鯨幫在一個月後,出海一趟。
古無極眉頭一皺。
顏福見他猶豫,說道:“國公知曉古門主來南方,乃是爲了壯大真罡門。眼下便是好機會。國公希望古門主助他牢牢掌控巨鯨幫。如果成功的話,古門主也可以得到巨鯨幫的一部分權柄,用來發展真罡門。”
顏福的說法,使古無極不得不心動。
他也是練髒的大高手,眼見人家任天遊這個老東西,身爲一幫之主,縱橫海上,有成千上萬的幫衆,再看看自己,只有幾十個溜鬚拍馬的門人弟子,差距不要太明顯啊。
他混成這樣,丟的是真罡門歷代先輩的面子,甚至丟了真罡門根源——全真道的面子。
天下第一大教的支脈後人,混成這德行?
他死了都沒臉見重陽祖師。
看看人家隔壁龍門派的李文定,都當上了封疆大吏。
人比人,太氣人!
其實真罡門和龍門派,也能敘一敘世交,但彼此之間,差距太大,古無極都不好意思上門。
現在真罡門檔次還不如人家大禪寺走基層路線,發展出來的龍門鏢局。
不久前,古無極和龍門鏢局的總鏢頭黃天虎喝酒,人家出手那個闊氣!
不得不說,大禪寺做事很有江湖氣。
金光寺一戰,黃天虎來給衍空助拳,但在應天府,黃天虎對古無極著實尊崇有加。
他區區一個俗家弟子,便有如此氣派,更遑論大禪寺的方丈雄禪,不知是何等人物。
雄禪也是少年時便武道有成的奇才,眼下更是當世有數的武道大宗師,武聖不出的情況下,無論是神魂高手,還是武道高手,怕是都難以翻越雄禪這座高峰。
在江湖中,雄禪渡世金剛的名頭,可比其在佛門的名聲響亮不知多少。
哪怕古無極,也由衷承認雄禪的厲害,遠非巨鯨幫、海沙幫等的頭領能比。
大丈夫生於天地間,豈能鬱郁久居人下?
古無極一念及此,說道:“國公要我怎麼做?”
“這次出海是爲了對付東島島主林天王。我會和鐘山五老一起跟著古門主,到時候,巨鯨幫和海沙幫會聯手逼迫林天王出來決戰。只是任天遊此人,暗懷奸險,所言需要古門主助國公盯著他,不能給他陽奉陰違的機會。”顏福說道。
古無極點頭,又問:“我聽說近日應天府在清丈田畝,國公不爲此事操心嗎?”
顏福微笑:“海上的事解決了,清丈田畝這些都是小事。”
古無極心想也是,他知道海貿利益之大,遠非田畝賦稅可比。
這裡面的好處,說是金山銀海都遠不爲過。
…
…
東海之中,一個紅髮男子出現在了巨鯨幫的幫主座艦上。
巨鯨幫幫主任天遊悚然不已,嗅到一股危險至極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