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如注,天地間皆是茫茫水線,看不見前,聽不見後。中年信客,耳目俱失,或是因爲速度太快,那些水滴打在中年信客身上都被他身上流風捲開。
不知過了多久,雷聲消歇,磅礴大雨轉瞬消失,中年信客終於跌落地上,他踉蹌幾步,終於站穩,前面就是一個茶棚。
他做信客多年,辨認此處正是離七桃山百里外的驛道上,只是不知何時,驛道上多了一個茶棚。
許是大雨過後,這時候路上行人一個也無,茶棚更無生意。
僅有一個煮茶的老闆,一位在茶棚獨坐的老者。
前方老闆對着中年信客招呼道:“客官進來喝口水吧。”
中年信客本想拒絕,可是腳步下意識走進了茶棚裡,找了個位置坐下。
老闆殷勤地端來茶水,熱氣騰騰,上面浮起茶沫,清新自然。只是中年信客才喝了沈煉的靈茶不久,哪裡還喝得下這裡的茶水。
不過老闆沒有殷勤勸他河水,而是繼續在攤上擺~弄東西。
另外一名老者對着中年信客說道:“小老弟閒來無事,不如老漢給你講個故事吧。”
中年信客不知該拒絕還是接受,但老者沒有給他選擇的機會。
老者清亮的聲音緩緩在茶棚裡升起,先來了一首定場詩:“姑妄言之姑聽之,人生格言,豆棚瓜架雨如絲。料應厭作人間語,愛聽秋墳鬼唱詩。”
自來評書之人,說故事前大都會來一段定場詩,用意自然是讓聽衆聚集精神,聽他講什麼。
老者這一首定場詩,實是開聲奪人,詩句簡潔,意蘊深遠,中年信客一下子就來了精神。
老者果然沒有說人間之語,講了卻是一個故事,故事發生的地點正是七桃山。那七桃山上本有一棵桃樹,得天精地華,淨化滿山遍野孤魂野鬼的怨氣,最後結下七個果子。
那七枚桃子個個皆有靈性,年經月久,竟然桃如人面,欲要長成嬰兒,只是那七桃爛漫,樂享天真,不知掩飾,後來被一名上山的樵夫發現蹊蹺,被驚了人氣,自此染上紅塵。
自來異物靈性未定,便如人之幼年,受到樵夫驚嚇,又因爲那七桃生長此山,頗有些神應,聽到山下之人對樵夫所言,意圖上山來看它們,便連夜裡催動母樹往山外逃走。
只是這些桃子並不知道物離鄉賤,驚慌之下,出逃故山,就失了靈力之源,半路就開始枯竭。
它們不過有些靈性,哪裡有什麼神通道法,離了七桃山更是脆弱不堪。即使立地生根,也再無於七桃山那時可以收取日精月華。
靈性枯萎,求存的本能下,便有一顆桃子開始吞噬其餘兄弟的靈性,過了五天,就有五顆桃子的靈性被那顆吞噬殆盡,僅有一顆最小的桃子一息尚存。
那桃子正要吞噬最小的兄弟時,這時候天上一隻白鶴飛下來,順勢就把最小的桃子叼走了。
剩下那桃子吞噬其餘五顆桃子靈性後,魂識壯大,漸漸掌控了整株桃樹,根鬚漸漸煥發活力,
某隻野兔闖進桃樹的範圍,那顆桃子心生異念,根鬚冒出將野兔絞殺,吞噬其血肉後,活力更足。
此後它得了甜頭,就開始撲殺生靈,同時不斷轉移地方,以血食爲生,漸漸有了法力以及神通。
不知過了多少年,它終於修行到瓶頸,招來天上雷劫,費盡功夫,終於平安渡過,化成~人身。
老者說道這裡後,目光灼灼看着中年信客道:“你說它既然得了人身,可否算是人了?”
中年信客模模糊糊,意識渙散,想要點頭說道:“既然有人身,便可以說是人了。”
他沒覺得不對,正要脫口而出,這時候腦海裡突然響起沈煉的話:“我想知道,就能知道,讓你來的人,自然是這莊院的前任主人,你告訴他,我是西樑城的少主人,解陽山是我的產業,這裡的一草一木都不屬於他,如果他要來理論,可以來找我,我就怕他不敢來。”
沈煉讓他傳話的內容,跟此時毫不相關,但是其空靈靜寂的氣息霎時間喚醒他的意識,讓他恢復清醒。
中年信客道:“它不是人,因爲連自己的兄弟都吃。”
老者頹然道:“可他當時是爲了生存,人不也有吃人的時候麼?”
中年信客心裡有氣,他只是一個卑微的人物,卻有爲人的準則,他道:“吃人的人就不是人。”
他不懂禮儀道德,但有樸素善惡是非觀,他認定它就是妖物,得了人身,也還是妖物,而不是人。
老者漸漸神容枯槁,一陣惡風吹動,中年信客就被吹出去,這時候他看到了七桃山上的道人,對着他嘆了一口氣道:“你去解陽山見到了什麼人。”
中年信客就把他遭遇的事情說了一遍,那道人神色動容道:“原來這世間上真有人言出即法,師父他沒有騙我。”
中年信客不知道沈煉對他說的一段話,就是成了法,這法沒有其他作用,就是不會輕易被別的法抹去。
所以在他要認可那個化形人身的妖時,那段法驚醒了他。
沈煉並沒有預料到這個事,那個講故事的老者也沒有預料到,一切看起來都是機緣巧合,但最重要的是中年信客縱然卑微,可也清楚那樣的妖得了人身也不是人。
中年信客有些忐忑道:“道長,那個茶攤是不是有些不對勁。”
道人幽幽道:“它不是人,自然就是妖了,接下來它會開始吃人。這樣也好,了結這一段因果,再去解陽山見那高人亦是不遲。”
當中年信客驚醒時,沈煉隨之心有所觸動,他言出即法乃是無心而爲,甚至那樣的法都沒有什麼實質上的威力。
只因爲他境界到了,就會有這樣的效果。
他元神未曾完全恢復,難知前因後果,卻也知道怕是出了意外。
沈煉無意爲此縈懷,按部就班地入定,日夜受天地之息錘鍊,雖然未曾刻意干涉,他身體發育還是比尋常嬰孩快了許多。
七桃山的道士卻爲此事憂心忡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