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少爺, 您還是聽個勸吧,不能爲這事情一直捱打啊。”小僕從一邊用輕輕在給眼前的趴在塌上的人塗藥,一邊心疼地說。
“你……啊, 當我, 想捱打嗎?”塌上趴着的少年郎, 被僕從上藥弄得有點痛, 微微擡頭, 目光凝住牀角,諾諾:“我答應,過阿白的, 要去找她的。我一定,會回去的。”
背後貌似阿寶的僕從, 很是心疼地愣怔了下。阿白姐姐和一衆姐妹微笑着的樣子忽然出現在腦海, 手下一重, 趴着的少年郎又忍不住嗷了一聲。
金府正堂,金老爺捏着眉心, 一旁的金夫人焦急地幫着捶背:“老爺,可不能再打了。這樣下去會出人命的啊。”說着嚶嚶哭泣起來。
“行啦,行啦,是你親生的,也是我親生的, 你以爲我忍心。這逆子, 出去遊學也就罷了, 久久不歸, 歸來就揚言要娶一個山野藥女, 而且還是正室,還不許你管他, 不許給他納妾……你說說……你不忍心打他,我能不打他?”金老爺很是氣憤,鬍鬚也一抖一抖地翹了起來。
金夫人停下啜泣,兩隻眼睛片刻就已經紅腫地像是個桃子了。
金老爺見狀更加心疼,憤憤道:“這逆子,我們金家在這合川城裡,也是有門有面的,怎麼就有這麼個忤逆的傻兒子?”說着,還是安慰起來,“你放心,我已經想好辦法了,趙將軍那裡徵用將才,我將這小子塞進去了。等他拿到戰功回來光耀門楣,就讓他去娶那女人去。到時候,那女子還未必在等他了。”
“這樣能行嗎?我們七郎雖然跟着司馬先生將各家兵書都看了遍,但是司馬先生不是說我們七郎心性赤誠……”
“好男兒是要建功立業的。心性也是需要磨練的。讓他去兵場上磨練一番,再回來說他的婚事吧。”金老爺一揮手,就走了。
血灑他鄉,骨積墳塋。
金家七郎滿眼蓄淚,看着周圍的人打打殺殺,你死我活。
一個白色衣衫的女子撲上來,想要用手中短刀刺傷金七郎,卻被避開。
“可憐我弱女子,身陷亂局。今日殺你一人,報我家國之仇。”
一旁一直帶着他照料他的趙三哥猛地一推他手中的長劍,直直刺入那女子腹中,對着呆若木雞,臉上被噴濺血液的金七郎說:“七郎,別傻了,我們掉隊了。在這裡,你不殺人,人就殺你。你還想回家嗎?”
金七郎,就這樣殺了第一個人。一個女人。
跌跌撞撞跑來的阿寶,血污滿面,拉着自家少爺:“少爺,走啊,走啊。”說着拔出了那把已經刺入肉身的劍。
那女子的身體緩緩倒在一片硝煙四起的戰場裡。
多年後,金家七郎,帶着滿身傷和戰功一起,回到了故鄉。
卻再也沒提過要娶曾經的心上人。
很快娶了金夫人相中的兒媳,做着合川城守將,有了自己的家。
一日,書房,將軍執筆寫字。
阿寶問:“將軍,你還記得白姐姐嗎?”
金將軍沒接話,過了一會說:“記得。”
“將軍想過要回去嗎?”阿寶小心翼翼地問。
許久,金將軍說:“厭惡和討厭一個人,你知道是什麼感受嗎?”
一滴墨水滴落在松花紙面,擴散開來。金將軍身體內飛出一片乘風而舞的小花朵,搖搖晃晃,飛出窗外。
“阿白愛我純淨,我手卻沾滿血污。你知道,厭惡和討厭自己,是什麼感覺嗎?”金七郎放下手中兔毫筆,緩緩步出。
阿寶默然不語。
多年後,合川城被外敵侵襲。亂箭中,金將軍爲護婦孺,挺身而出,不幸身死。墳塋遵其囑,葬於青羊山下。
墳墓日漸低矮,碑刻碎裂,周圍長起了小小的開花的野草來。
“阿白,我明日就要下山去了,等到了家,先和爹孃說娶你的事情。”
“你莫急。我問,倘若,我是說,倘若我是妖物,你還願意娶我嗎?”
“妖物?妖怪嗎?”金七郎撓頭髮問。
沉默在河岸水草之間徘徊。
“嗯……那我當然……”金七郎遲疑着,終於說,“當然願意啊。難得碰到你這麼純淨善良的妖物呢?”
少女阿白噗嗤一笑,隨後鄭重說:“七郎也是我見過至純至淨的人。”
相擁在川河之源,星河之下,風信花朵,溫柔地開在枝頭。
倘若真的不幸,無法在今生把握最好的時機,和最好的你在一起,那麼,是否能許我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