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竹五天前最後一次入宮,確認了鑰匙藏在含光殿中某處,所以範閒首先探的便是這裡。也許是太平的太久,太后居住的含光殿裡一片安靜祥和之意,守夜的宮女們也都睡着了,而負責看管香爐的小太監也有些昏昏欲睡。
一陣極淡的香氣飄過,不論是小太監還是宮女,都死死地睡去。
在昏暗的燈光之中,範閒沿着相對陰暗的角落,滑入寢宮之中,雙眼看着遠處那張華貴異常的大牀,微微皺眉,上面那位蓋着薄綢輕被的老婦人,就是太后?
他此時來不及生起太多感嘆,也不會去抒發歷史可能在自己手中改變的無聊幻想,只是冷靜地走上前去,走到了那張牀的旁邊,看都沒有看牀上這位可能是全天下最有權力的婦人一眼。
冷靜,是五竹與費介教會範閒的最重要品質。
沒有預想之中的潛伏高手出現,範閒事先的計劃裡,總以爲皇宮之中,一定會像古龍寫的一樣,皇帝太后身邊,總有些一輩子不見光的隱形殺手。
他沒有打量含光殿裡哪裡可能是藏寶之處,而是很直接地滑入太后的牀下,閉上眼睛,手掌開始撫摸着牀下的木板,木料是極好的木料,但他此時的舉動未免有些怪異。
過不多時,他在牀底的黑暗中睜開雙眼,眸子裡清亮一片,閃過一絲夾雜着荒唐的喜悅。
自己在澹州將無名功訣藏在牀板下的暗格之中,鹿鼎記裡毛東珠也將四十二章經藏在牀下暗格之中,慶國的這位太后牀下居然也有個暗格。
人類的想像力,在某些時候,真的是顯得非常窮酸。
匕首輕輕用力,從側邊開了進去。刀鋒破木無聲,而牀上的太后卻翻了個身子,老年人咕噥了幾句什麼。範閒面無表情,就像是沒有聽見一般,依然穩定地操作着,不一會兒功夫,就將那個暗格取了下來,此時不敢伸手去翻揀。但他在夜裡地視力很強,所以很簡單而好運地看見了那樣東西。
暗格裡面沒有珠寶沒有銀票,只有一張白布,一封信,還有……一把鑰匙。
範閒看着這把鑰匙的形狀,微微皺了皺眉,臉上出現一種很怪異的表情。他沒有取出白布和信,只是將鑰匙揣入懷中。然後滑了出去。
片刻之後,他又出現在了宮牆之下。
上了馬車,看着王啓年,範閒輕聲說道:“我需要的是速度。”
“是。”王啓年不知道今天是什麼任務,只知道要在這個街口接上大人。然後再去見自己請回來的那個人。
“我不希望有任何人知道我在這個馬車上。”
“大人放心,這是借的樞密院的車,沒有人敢攔,也沒有人知道。”
“很好。”範閒心神略略放鬆了一下。半靠在座位上,眉頭皺了皺,今天先是假酒發詩癲,然後又要夜探皇宮,對於他的精神產生了非常大地損耗。
車至某處院落,一個範閒都完全陌生的院落,二人悄無聲息地下了車,重新戴上頭套。直接走到地下一個密室內,王啓年悶着聲音說道:“大人,這就是鎖匠。”
在二人的面前,小木桌上擺放着許多二人根本認不出來的金屬工具,在燈光下幽幽發亮,工具的主人是一個看上去有些老實木訥的中年人,臉上一片鐵黑之色,卻是憨厚地笑着。
鎖匠是一種職業。也是一種稱呼。但這個叫鎖匠的中年人卻不僅僅是因爲這個樣子,他的名字就叫鎖匠。由此可以知道他地手藝到了何種程度。
範閒點點頭,對王啓年說道:“你出去等着。”
王啓年一低頭便出了密室,他知道有些事情,自己永遠都不知道,那纔是最安全的。
“事關國朝利益,我以樞密院的身份請求你爲國家出力。”範閒透着臉上的面罩,很平靜對鎖匠說道。
鎖匠心頭一凜,聯想到最近京裡來的這麼多外國使團,頓時以爲自己猜到了什麼,趕緊行了一個禮,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要快,要準確。”範閒從腰帶裡摸出那把鑰匙,“要一模一樣。”
鎖匠接了過來,細細看了一看,皺眉道:“世界上沒有這種鎖。”
“我不在乎,我只要你複製這把鑰匙。能還是不能?”
“很難,這把鑰匙太複雜。就算做出來形狀一模一樣,沒有人能察覺,但是我不能保證複製出來地鑰匙可以打開相對應的鎖。”
“很好,開始。”範閒聽到答覆後有種意外之喜,聲音卻依然清冷。
鎖匠在緊張地複製鑰匙,密室裡時不時傳出滋滋的磨鐵之聲,範閒也很緊張地看着密室的門口,他不知道五竹究竟能拖住洪老太監多久,洪老太監住地地方離含光殿太近,如果洪老太監回宮了,自己這把複製的鑰匙,很難再放回去。
終於,鎖匠滿頭大汗地完成了工作,將手中的鑰匙遞給了範閒,範閒比對着兩把鑰匙,發現複製後的這把真的一模一樣,就連上面留下的一些鏽斑都幾乎沒有差別。他的心情終於放鬆了一些,微微一笑問道:“你以前是做什麼職業的?”
他臉上蒙着黑布,所以這一笑看上去有些詭異。
“小人……做賊地。”鎖匠大汗淋漓,不知道完成如此詭秘的一個工作之後,自己面臨的究竟是什麼。
範閒在心裡想着,原來是位同行,眯眼看着桌上殘留的工具與模子,皺了皺眉,走到桌邊,悶聲一哼,體內霸道真氣疾出,將握在手中的模子全部毀成碎渣。
交待王啓年將那些金屬工具也毀了,再把這個鎖匠送到南邊去呆一段時間,範閒才放下心來,重新踏上了再入皇宮的道路。
重入含光殿,甜香已淡,夜風依舊輕拂,太平和祥的氣息滿布宮中。範閒像只鬼一樣滑入牀下,重新放回複製好的鑰匙,取出身上帶着地粘劑,將暗格重新佈置好。這才輕聲退出了宮殿。
距離上一次更鼓聲地響起不知道過了多久,範閒知道是自己離開的時候了。但就在這時,他地眼光卻落在了皇宮另一邊的一個小院裡。那時是廣信宮,長公主居住的地方。
範閒今天的行動安排的十分完美,如果不想節外生枝,他應該馬上退出皇宮,然後等着事情的逐漸發酵。但不知道是被得到那把鑰匙的喜悅衝昏了頭腦,還是因爲什麼,範閒接下來的行動有些出乎意料。
他相信在黑暗的掩護下,就算是森嚴如皇宮,也有自己自由行走的可能,順着廊下行走,全憑着五竹與費介這兩名黑暗大師打就的一身夜行本領,極爲困難地接近了廣信宮,途中甚至還與一位呵欠連天的宮女擦身而過。
廣信宮裡燈光依然,明顯裡面有人,獨門別院的廣信宮與皇宮裡其他宮殿都不一樣,宮外還有一方小牆。
俗話說大江大河都過來了,還怕這條臭水溝?範閒卻知道,很多絕世高手,最後都是死在了庸人的手下,所以他很小心地繞到宮殿後面,閉目靜氣,沿着那道粗粗的廊柱往上爬去。
掌印落在光滑的柱面上,範閒今日精神真氣損耗太大,不免有些心浮氣燥,所以爬上去後顯得有些辛苦,小心翼翼地上了廣信宮的房頂,不敢大膽地去揭瓦偷窺,而是眯着眼睛尋找琉璃瓦中極難發現的明瓦。
也許是他的運氣太好,皇宮的殿頂本不需要明瓦,但是長公主卻是個喜歡天光入室的人兒,所以範閒找到了一塊,很仔細地蹲下,低頭,保證每一個簡單動作的穩定,務求不會發出任何聲音。
明瓦之下,燈光不亮,但憑藉範閒的眼力目力,卻依然可以看的清楚,聽的清楚。他眯起了眼睛,知道自己果然猜對了,而且運氣着實不錯。
長公主李雲睿斜倚榻上,滿臉慵懶之色,看上去嫵媚動人,身上只穿着件白色的褸衣,薄絲之下,身體曲線畢露,成熟之中偏透着一分青澀,這身打扮若讓世上男人看見了,只怕都會拜倒於那雙赤足之下。
她身爲陛下最親的妹妹,自然用不着用美色誘人,而她面前這人足有七十歲了,在今夜之前,被稱作世上第一道德文章大家,也不是能夠被色誘的角色。
莊墨韓咳了兩聲:“外臣事畢,望長公主不負協議。”
長公主把玩着那幅自己花重金做成的假書卷,嫣然一笑,滿室皆春,柔聲怯怯道:“我要莊大家將那範閒踩倒在地,讓他再無顏面在京都呆下去,莊大家可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