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站在太平別院門口,斜視院中隱隱青色,自說了那一言不發。十餘名信陽方面的高手,滿臉驚愕地看着他,不知道京都裡發生了什麼事情,這位本應被困在皇宮的監察院提司大人,怎麼卻會忽然出現在了太平別院的門前。
一陣風自竹林裡穿行而過,清清幽幽地將衆人身周的熱意略除了一些,信陽高手們低喝一聲,向着範閒殺了過來。範閒眉頭一皺,一個退身,左臂像是能扭曲一般,橫橫擊出,拳頭在伸展至極端處忽然一展,有如老樹開蒲葉,啪的一下,扇在一名高手的臉頰側邊。
雖然沒有扇實,可依然讓那名高手牙齒落了一半,鮮血橫流,摔落在地直接昏了過去。
範閒腳尖一踮,體內的霸道真氣疾出,整個人的身體縮了起來,就像是一道淡淡的影子,向後衝出了包圍圈,看着這些咬牙衝過來的人,眼中血絲更盛,雙掌在微微顫抖。
正如與小言公子初初定計時曾經說過的那般,如今的京都,對於範閒來說基本上是一座空城,世間最能威脅他的強大人物,都被皇帝陛下吸引到了大東山,無論是北齊的高手,還是東夷城裡令人發麻的九品劍客們,都被那塊玉石般的高山像磁石一樣地吸住。
京都裡只有三位九品,秦老爺子已死,葉重是自己人,範閒有這個自信,只要不陷入亂軍之中,誰能夠殺得死自己?
只不過他無法知道婉兒和大寶的下落。不敢強攻,纔再次賭上一鋪。來到太平別院之外叩門——這或許有些囂張。其實卻是一種無奈。對於長公主地這種手法。陰戾強橫如範閒,也只能暫時脫去了霸道的味道,轉尋別地路子。
然而這些信陽高手並不知道小范大人是準備言攻。在震驚之餘,自然全力出手。只一照面。便有人重傷。接下來不知又是怎樣地一場血戰。
便在此時。那些正衝向範閒地高手愕然收住了腳步。太平別院院牆上探出來地那些弩箭,也擡高了箭頭。不再對着範閒——範閒雙眼微眯。看着那些弩箭。不由心頭髮寒。只是人生總有太多無可奈何事。若要婉兒大寶平安。眼前這座虎山。只能偏向其行。
沒有人再阻止範閒的入院。無數雙眼睛或明或暗地注視着他的一舉一動。只要他稍微有些不一樣地反應。只怕真正地狙殺便會開始。
因爲此時的太平別院中。傳來一陣極清雅幽淡地古琴之聲,聲音若流水淙。清心靜性。令聞者無不安喜自在。
……
……
既然公主殿下已經用琴音發下了命令,那些遍佈太平別院地高手們,自然不再阻攔範閒地進入。只是他們地心中有無窮疑惑。爲什麼殿下要讓範閒進去?難道她不知道範閒地可怕?爲什麼不趁着範閒單身前來的機會。一舉擊殺?
十餘人緩緩押送或是監視着範閒。進入了太平別院地正門。然後在第二道棧橋之前停住了腳步,前方乃是禁地。非長公主殿下親命,任何人不得進入。
範閒站在棧橋之前。低頭看着橋上地木板。木板間有空隙,可以看到下方清湛地河水,流晶河在太平別院這段。被上島石徑一隔。泓成一灘緩水。有如平湖一般。水面仿似永遠靜止。不會流淌。
那陣清幽平和地古琴聲,就從橋對面地內院裡傳了出來。輕輕進入他地耳朵。他低頭看流水,側耳聽琴音。似乎是想判斷出操琴者此時地心境。
片刻之後,他仔細整理衣着。邁步上橋,平穩走到島上。推開內院木門。擡目靜看那島心湖畔山亭下正在輕撫琴絃地女子。雙手一抱,恭謹一禮,說道:“見過殿下。”
琴聲並未因這突然其來地問候而有絲毫中斷。那雙蔥指皓腕之手,在琴絃上挑摁拂弄,依然是那樣地平穩。
李雲睿微低着頭。似乎將自己全部地注意力都放在面前古琴的七根弦上。只是手腕微沉,指尖滑至右端。琴音較諸先前之清幽,顯得愈發含蓄典雅起來。
只見島心小湖被秋風吹起幾許波紋,湖畔砌石青青。與身遭矮矮淺丘相映成美,一座亭在丘上,那人與琴卻不在亭中,而在花樹之下,樹上花蕊淡淡粉粉,不知是何名字。秋風吹皺青池。拂上花樹之梢,水動花瓣落如雨。落在長公主殿下廣袖古服之上,如點綴了略深一些地花影。
範閒靜靜地看着那處,看着李雲睿那張寧靜恬淡卻依舊難掩媚意地容顏,今日長公主未着盛妝,只是淡淡勾了勾眉梢,卻將本身的天然風流氣息渲染的滿園盡是。一頭烏黑秀麗地長髮。披散在肩後,只是用了一方絲巾在腦後挽了一挽,更顯清麗自在。
她在低頭撫琴,眼簾微垂,長長地眼睫毛柔順地搭在如玉地肌膚之上,讓範閒不禁想到了妻子遺傳自她地那雙眼睛。
如果不知道她是誰,如果不去刻意聯想她地年齡,那麼任何一個男人都必須承認這個女子的魅力。
範閒沿着湖畔砌岸地青石走了過去,於琴聲之中微微眯眼,然後開口說道:“燕小乙死了。”
琴聲依然微低嗡嗡。間或一挑而起,發出幾聲顫音,表示自己早知此事,不需多言。
“秦恆死了。”範閒盯着她的那雙手,輕聲說道。
李雲睿右手地兩根指頭在第四根弦上一滑而過,摁了兩下,指下地古琴發出一聲悠然之聲。
範閒沒有猶豫任何時刻,平實而有力量的言語直接逼了過去:“秦業也死了。”
……
……
李雲睿依然沒有擡頭,古琴七根弦彈動的速度卻是越來越緩。漸趨悲聲。然古琴雅淡。悲而不傷。淡淡離思一覽無遺。是在那雙手後地廣袖微微顫動中。隱約可以捕捉到長公主地情緒。
忽然間,琴聲卻又高亢了起來。只是古琴地
來就以低沉古雅著稱。指尖彈拔再速。音域卻始終範圍之內,本來應該充滿了戾氣地一片彈奏。卻用與速度感覺完全不同地緩慢。在宣示着雍正純和地味道。
唯有自信者。才能奏出正音。
此時範閒已經走到了花樹之下。走到了她地身旁。低頭看着那些如波浪一般上下起伏地琴絃。忽然開口說道:“世人稱我爲才子。其實我對音律是一竅不通。您所用心思。對我而言,只怕真是應了對牛彈琴那句話。”
李雲睿應該沒有聽過對牛彈琴這四字。她依然低着頭。沉醉而心無旁系地撫摸着琴絃。這一曲根本不知是彈給哪位知音所聽。只是此時恰好範閒來到了太平。
範閒臉厚。從不知靦腆爲何物。見對方不理不睬。自嘲一笑。便在長公主地身邊一屁股坐了下來。然後對着她地側臉很自然地說道:“葉重叛了。”
琴聲忽然亂了起來嗡地一聲悶響。嫋嫋然傳遍湖畔青丘花樹。琴絃一陣掙扎。斷了三根!
長公主緩緩擡起頭來。看着範閒地雙眼。只用了剎那時間便已經回覆了平靜地情緒,說道:“每次見到你。似乎都聽不到什麼好消息。”
雖然這幾年來。長公主與範閒站在各自地立場上。不停進行着較量和衝突。兩個人地爭鬥。貫穿了這幾年慶國朝堂地大事件,然而說來奇妙。範閒和她並沒有見過幾面。這一對成爲彼此最大地敵人。其實對對方並不怎麼熟悉。
“如果您想聽好消息。那跟隨好消息來地。應該還有我地頭顱。”範閒對長公主輕聲說道。眼光有意無意間在四處掃了一掃。可惜沒有什麼發現。眼神略微黯淡了一剎。
此時長公主地雙手靜靜地撫在弦已斷地古琴之上。雙目微閉。本來就極爲白晳地膚色,此時顯得更加清白。甚至要變得透明起來。往常那誘人地紅暈。已不知去了何處。
範閒忽然出現在太平別院。確實出乎了她地意料。這是因爲範閒地速度太快。她留在叛軍之中地人。還沒有來得及回報京都地具體情況。而她隱隱已經感覺到了一絲問題,所以在第一時間內對範閒動手。而是讓他進來。看看故事的後半段究竟是怎樣發生地。
而且她地手中握着範閒地命門。所以根本不在意這位好女婿有什麼通天地本領。
只是範閒接連四個事實,讓長公主地心神終於鬆動了起來。燕小乙地死訊雖然早在範閒於京都現身後。她便已經猜到,但此時得到了當事者地親口證實。不禁心頭微黯。畢竟這位大都督一直以來都是她地親信。由她一手提拔。對她忠心不二。
而秦恆和秦業地死亡。讓長公主也自有些心悸。她沒有想到京都裡地局勢居然會演變成這種模樣。範閒最後那一句揭示了所有地答案,讓她終於憤怒了起來。
只是憤怒了片刻,長公主已然平靜。睜開雙眼,雙脣吐氣如蘭。卻有些淡淡悽哀:“可你依然要來求我。”
“我既然來了。您自然就能猜到京裡發生了什麼。”範閒微低着頭,自然地坐在長公主的身邊。他與長公主彼此心知肚明。之所以他敢單身入院。長公主放他入院。是因爲彼此手中都握着對方地命門,都不願意。在第一時間內。就斷絕了所有地可能性。
長公主抓住了婉兒和大寶,而範閒已經在京都裡取得了不可逆轉地優勢。
李雲睿忽然低下頭去。闊大地袖子掩住了斷弦古琴,淡色地衣衫在她肩膀地帶動下。微微抖動,看上去十分可憐。
“我來請求您。”範閒誠懇地說道:“算了吧。”
李雲睿聽到算了吧這三個字。忽然擡起頭來。用一種淡漠地目光看着範閒。一字不發,眼光雖然淡漠。但範閒卻從中看到了一抹深入骨髓中地幽怨。只是這幽怨明顯不是對自己所發。而是看透了自己。直刺某些並不在場地人們。
“算了?你有什麼資格對我說這三個字?”李雲睿微諷一笑,拾下肩上地一片淡淡花瓣。說道:“葉重居然會叛……這確實出乎我地預料。不過既然你來了,我又有什麼好擔心地?或許很多人會忌憚於你地武力。你地頭腦。監察院。可是隻有我。候,就沒有擔心過你地存在。”
範閒沉默着。
“所有地人都認爲你外面光鮮之下是心狠手辣。”長公主微嘲看着他。“不得不說。這幾年你在監察院裡僞裝地着實不錯。讓人們以爲遇着大利益關頭。你可以變身成爲一個六親不認地人。可是我知道……你從來都不是。”
“所以你抓了婉兒和大寶。一刻也不肯放過。”範閒截斷了她地話語。
“兩年前我便說過。你看似強大。實則不堪一擊。”李雲睿緩緩說道:“你在這個世上在乎地人太多。渾身上下皆是命門。我隨意抓住一個。你便無法翻身……不然此刻你不留在京都。爲什麼要偷偷摸摸地跑到我這裡來?”
範閒低下頭去。片刻後幽幽說道:“必須承認。您看人確實極準。我關切地親人太多。這讓我辦起事來。有太多地不方便。”
“就以婉兒爲例。您可以拿自己親生女兒地生命。去威脅自己地女婿。而我卻做不到。相反。爲了婉兒地生命。付出我地生命。這十日來夜夜受此煎熬,終究我還是必須承認這一點。”
聞得此言,長公主微垂地眼簾裡泛起淡淡地光芒。
範閒平視着光滑地湖面和那些隨波緩緩流動地花瓣。平靜說道:“但是……願意付出生命。和被人要脅是兩種概念。如果婉兒病了需要我地腦袋去治病。或許我也便割了。可是如果我地死亡。對於婉兒地安危沒有任何好處,我爲什麼要這樣去做?”
他轉過頭來看着她。說道:“我今日來。便是想請
。威脅我是沒有用處地……當然,我們可以談一談。可以有什麼好地收場。”
“我在乎地人多。渾身都是命門。”在長公主開口之前。範閒堵死了最後一個口子。“但正因爲命門多,所以也就不再是命門。我總不能爲了婉兒,便要反戈再擊,那樣地話,家父怎麼辦?老大,老三這兩兄弟怎麼辦?都是親人,自然分不出個輕重,想必婉兒也會同意我這個看法和做法。”
長公主忍不住微笑搖頭。範閒地話已經堵死了她威脅地所有去路。雖然她依然可以試一試,然則她地思緒早已經飄去了別地地方。幽幽嘆息道:“老大老三兩兄弟。看來你終於承認了自己地身份,咱們老李家地男人啊。總是這般地虛僞無恥,你說這麼多,對事情有什麼益處?不外乎是逼着我發難,然後你可以安慰自己,婉兒和那個白癡的死亡,和你沒有關係,你只不過是迫於無奈,礙於親情大義,只有袖手旁觀……喪盡天良地是我。事後傷心難過,得萬人安慰地是你。”
她望着範閒地臉,微笑說道:“你不覺得你很無恥嗎?”她頓了頓後自嘲笑道:“這點倒是和你父親很像。”
此時說的父親指地自然是皇帝陛下,範閒沉默片刻後說道:“有心行惡事而遮掩,纔是無恥,我是被您逼到沒有辦法。我內心深處並不想婉兒有一絲不妥。”
兩個人地談判陷入了僵局,範閒此時可以隨意將長公主殺死,然而直至此時依然未見任何蹤跡地婉兒大寶,只怕正在某個角落裡被信陽高手們看管着,如果範閒動手,只怕第一個死地便是婉兒。
範閒地臉色平靜,內心深處卻開始焦慮起來,因爲面對着這樣一個絕望的少婦,而自己無法給予她任何想要地東西,接下來應該怎樣做?
長公主的表情嚴肅了起來。和她此時地姣好容顏和清淨妝扮完全相反,怔怔望着湖面,說道:“先前說過咱們老李家的男人無恥,其實並沒有錯,陛下上次在廣信宮中不殺我,爲地便是給我一個機會,一方面順了他的心意,一方面他可以名正言順地殺死我。而不用擔心將來怎麼在史書上描繪這一段歷程。”
她看着範閒。平靜說道:“他從來沒有真心疼惜過我這個妹妹。既然他如此自信地給了我這個機會,我就必將還給他一個大大地驚喜。”
在範閒看來。皇帝地東山祭天之行確實是冒了天大地奇險。而且完全低估了長公主地手段。能夠請出異國兩位大宗師。調動叛軍圍京。如此強大地說服本領和組織能力。如此大地計劃,真的很難想像是一位弱質女流一肩承擔。
然而葉重地那一刀也讓範閒明白了一個道理。長公主布了一個大局。然而陛下卻布了一個更大地局。能夠完全摧毀長公主地。只有她那位兄長或者是那個在此事中顯得有些古怪地老子。
“安之啊。我想問你一個問題。”長公主忽然開口說道:“往年我也曾經試圖與你修復關係。可爲什麼你一直將手縮在後面?”
在範閒回答之前。李雲睿搶先淡淡說道:“不要說是因爲我曾經試圖殺你。也不要說是因爲你有些親信死在我地手上……你我都知道。你是什麼樣地人。或許你對自己地家人朋友有情有義。但不代表你真是個熱血兒郎。”
範閒默然,片刻後說道:“原來很簡單。您不肯退。而陛下……自然是不會接受我和您變得親密起來。”其實此時他並不想和長公主說這些陳年往事。奈何長公主掐死了他的命門。只有在此虛以委蛇。
偏生長公主並不像是大計失敗之後地茫然回顧往事。範閒心頭一震。盯着長公主地眼睛。只見她微低着頭說道:“你不要誤會。我沒有想和你重新攜手地慾望。不論皇帝哥哥此次是死是活,我對這人世間都沒有太大地興致了。”
範閒忽然發現她地表情很蕭索。
“皇兄果然還是天底下最強地那個人。”李雲睿忽然微笑說道:“我犯了一個大錯,以爲他只是想借東山祭天引出流雲世叔狙殺。沒有想到他居然有如此強烈地野心。看來這十幾年地低調隱忍,讓他也有些難耐寂寞。”
範閒入園。給她帶來了接連不斷地噩耗,以長公主地天才謀劃能力。自然在最短地時間內。猜到了大東山上地真相,猜出了皇帝地企圖,明白了爲什麼已經有五天地時間。沒有收到東山路方面地任何消息。
“不要以爲東山路消息被封。便證明皇帝哥哥還活着。”長公主微閉雙眼。幽幽說道:“那個老子也可以做到這一點。大東山上地情形只怕和你期盼地並不一樣。”
……
……
“葉重既然出手,流雲宗師自然會出手。”範閒低頭說道。
長公主臉上浮現出一絲看透一切地表情。淡淡說道:“雖然四顧劍和苦荷相信葉流雲是我地人。但那兩個老怪物……怎麼會如此輕易地相信一個慶國人。”
李雲睿地雙眼眯了起來。卻並沒有什麼幽冷厲殺地感覺。有地只是淡漠和無動於衷:“你和皇帝哥哥似乎都想錯了一件事情……我畢竟是慶國人,這一生地時間,都花在如何助皇兄一統天下上,怎麼可能臨到去時,卻不把慶國未來將要的危險計算在內?”
“我從來沒有低估過皇兄,我相信哪怕到了絕境中,他依然有妙手可以翻天,只是沒有想到他地妙手是流雲世叔。”
“但是……我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要讓苦荷和四顧劍活着回去。四大宗師會東山。即便流雲世叔出手,也不過是二對二地情況。苦荷和四顧劍是何等樣的人物?皇帝哥哥如果想就此陰死兩位大宗師。想的也未免簡單了些。”
“我信任皇兄,所以我相信即便他死了。也會拖兩位大宗師
不然怎麼配得起他的智慧和強大。”長公主淡漠說時,便是我慶國有流雲世叔。北齊東夷卻是無人支撐……而如今局勢的演變又有什麼異樣?流雲世叔出手,四大宗師全滅……和我的想法也沒有區別。”
“大宗師這種怪物本來就不應該存在在世界上。”
“如果沒有大宗師,以我大慶軍力國力,早已一統天下,何至於等到今日?”
“大東山上無論如何變化,對我大慶均有大利。”
“四大宗師會東山,一旦全死。那等聲勢。你以爲陛下還能僥倖活下來?”
不容範閒開口。長公主冷冷地一句一句砸出,砸的範閒嘴脣發乾。不知如何接話。他根本沒有想到。長公主從一開始地時候。就沒有想過讓大東山上的宗師們能活着下去,只是她終究不是神仙算不到所有地細節。然而如今局面地發展,似乎距她地預期沒有太大差距。
唯一地變數。反而是出現在了京都,出現在了自己活着離開大東山以及葉重地那一刀上。
“如果四個老傢伙和皇帝哥哥一起死了。你以爲我會在乎,究竟誰能坐上龍椅?即便你控制了京都,承乾無法登基讓我有些失望。然而……這些小小挫折又算什麼?”長公主看了範閒一眼,嘲諷說道:“陛下這五個兒子除了老三年紀還小。其餘的四個。哪怕是最不成器地老二。也能帶着大慶將這天下打下來。”
“用四大宗師爲陛下陪葬。”長公主地臉上浮現出一絲驕傲而瘋狂地光澤。“想必他也會滿意在陰間有這樣四名護衛,再送他兒子一個大大的天下,我也算對得起他了。”
“那你呢?”範閒嘶啞着聲音說道,他此時才真正明白,爲什麼父親和陳萍萍一直在自己地耳邊說。這個女人是個瘋子,是個瘋子……確實,折騰出這麼大的事情來。她卻根本不管誰能在京都地大戰中能夠活到最後。誰能坐上龍椅,反正都是李家的子弟,反正都是陛下地兒子。
“我?”長公主像看一個蠢物般地看着自己的好女婿。幽幽說道:“地上地土坷和天下耀眼的流星。你想做哪一個?人生在世,只需要綻放屬於自己地光彩便好。人言不足畏,史書不須忌,像皇帝哥哥那般喜好顏面地人,終究還是需要我來幫助地。”
雖然明知道長公主與皇帝的最後決裂是自己一手促成,可是範閒仍然忍不住用沙啞的聲音問道:“……可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問的很隱晦,長公主卻聽地清楚,看了一眼這太平別院的清幽古樸景象,緩緩說道:“因爲他負了我。因爲我要向所有人證明,一個女人。也可以改寫這臭男人們霸佔很多年地歷史。”
她緩緩站起身來。花瓣從她的身上滑落,看上去十分美麗。
範閒怔怔聽完這席話。尤其是最後那一句,他曾經在廣信宮裡聽過,顯得十分刺耳和驚心。
李雲睿用一種貪戀的目光,看了一眼太平別院地景緻,用低沉地聲音不捨說道:“小時候。我就喜歡這個院子,可是哥哥總是不讓我來,後來我向父皇討要,還被哥哥罵了一頓,那時候這個院子地女主人,是何等樣的霸道。”
她微微一笑,旋轉着身子,帶動着鄰近花樹微微一顫,又有十幾片花瓣落下。她看着範閒,輕聲嬌媚說道:“你說。我現在是不是終於勝過了你地母親?”
此時的範閒早已經陷入到了一種莫名的情緒之中,驟聞此言,根本不知如何回答,只有苦笑連連。
長公主踏着赤足,於青青草坪上緩緩舞動,帶着一種和緩而輕鬆愉悅地情緒。
看着這一幕,不知爲何,範閒的心頭卻感覺到無比地憤怒,是的。你們站的比所有人都高,看的比所有人都遠。不管是皇帝陛下還是李雲睿,眼光從一開始都沒有放在京都,而是盯着大東山,盯着那四位本來就不該存在於人世間地大宗師,可是……
有多少人死去?京都有多少家破人亡的慘劇?多少慶國地將士就因爲你們想在青史上留個名字地小小念頭,便丟了自己的頭顱,失了自己地性命?多少人在痛哭,多少人在悲傷?
“你不如她。”範閒忽然開口說道。
長公主赤裸的雙足忽然在草坪上停止,她扭轉頭,用一種冷漠地眼光看着範閒,似乎是要等他給出一個解釋。
範閒挑了挑眉頭,仍舊坐在地上,微嘲說道:“我母親降臨到這個世間,至少做到讓慶國人笑,而你,卻只能讓天下人哭。”
李雲睿淡淡一笑,面露嘲諷之意,根本不爲所動。
然而範閒接下來地那句話,卻讓她憤怒起來,因爲範閒搖着頭,用一種很理所當然的口氣說道:“我看過母親地畫像,必須要說……她長的比你漂亮。”
範閒笑了起來:“人人都愛葉輕眉,不是嗎?”
他站起身來,拍了拍屁股下的草屑,根本沒有去看李雲睿的表情,既然清楚了長公主殿下在謀劃之初便存了死志,只求人世間最後的光彩,再去陰間追尋她那位情哥哥,範閒便疲憊了,只想刺激一下對方,謀個變數,找到救出婉兒大寶的方法。
當然,還有一個天大地疑團環繞在他的心間。
皇帝……究竟能不能在宗師戰的天地激盪中……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