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稀疏疏的雨點,落在客棧四周,伴着雨點,時不時還有一道春雷響起,而那些學生們卻似乎呆了,傻乎乎地站在客棧內外的細雨中。這條巷子是外地學子趕京赴考集居之地,故而人數極多,而在先前那聲喊後,人羣馬上陷入了一種很奇怪的沉默之中。
許久之後,纔有人回過神來,向先前喊話的那個學生圍了過去,好一陣擾嚷,就像是炸開了一般,七嘴八舌問着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侯季常、楊萬里三人臉上也露出了激動的神色,卻強壓着內心的衝動,只是走到了欄邊,聽着衆人的對話。
問話的人太多,答話的卻只有一個,弄了半天,三人才聽明白,原來昨夜監察院一處竟是出動了一百多名密探,分作了五路,直接撲向了城南郭府,而有四路卻是去了另四處宅子,捉了四名江南來的學子。
由於動作極快,所以消息被掩蓋了整夜,直到早朝之時,皇帝陛下才淡淡說道,他已經頒旨,令監察院詳察本次科場弊案,朝堂之上頓時陷入了某種混亂,此時諸位大臣才知道爲什麼禮部尚書郭攸之會沒有站在隊伍之中。
內心深處真正一片平靜的,只有宰相大人,戶部尚書大人,當然,還有那位依然沒有上朝的監察院陳萍萍大人。
此次監察院的行動極快極準,尤其是抓四名江南士子的隊伍,當場搜出了他們與某些官員來往的書信,而在郭府之中,更是查抄出來了數目相當驚人的銀兩。據初步的調查結果顯示,這四位江南士子家中均是一方豪強,竟有三家鹽商,此次入京趕考攜帶了大批金銀,走了許多路子,終於投到了郭尚書的門下。
郭攸之此時已經入了監察院的大獄,而那四位江南士子也成了可憐兮兮的座下客,監察院四處更是從昨曰起,就開始令江南分部着手拿人,務求辦成鐵案。因爲名義上這四位江南士子是買通了春闈總裁官郭尚書,但實際上大部分的銀錢卻是遞進了東宮,所以此案的最後背景是……太子。
當然,這些細節上的事情,自然學生們不會知道一絲一毫,只知道在雨中痛罵郭尚書,竟是連可憐老郭的老母弱子都沒有放過。
陛下此次徹查科場弊案的決心看來極大,除了禮部之外,至少還有十數位官員因爲此時被停職待查,據江湖傳言,之所以此次查的如此之快,捉的如此之準,全因爲一份黑名單,那名單上面寫着此次春闈與朝中官員們勾結的士子名字,監察院由士子着手,反推而索,成效極佳。
侯季常有些震驚地從欄邊走回酒桌,舉起酒杯傾入喉中,似是不覺酒水辛辣,猶自出神說道:“沒想到,真的沒想到。”
“沒想到什麼?”楊萬里與成佳林二人也沒有從這驚天的消息裡回過神來,下意識問道。
侯季常哈哈一笑,重重一拍桌面,說道:“沒想到監察院出手如此之準,如此之狠,竟能搞到能致朝中貴人於死地的名單。”他端起酒壺,給二位朋友杯中倒滿,舉杯相邀,滿臉興奮道:“來,咱們敬監察院一杯!”
“幹!”楊成二人哪有它話,興奮的舉杯而盡。
此時客棧之中全是興奮的年輕學子在邀人痛飲着,慶國官場積弊已久,雖然誰都知道不可能僅僅靠捉住一位禮部尚書,就完全改變這種局面,但正所謂萬里之行始於足下,只要陛下真的發現了問題,願意解決這個問題。這些年青的、有朝氣的、甚至可以說是單純至極的讀書人們,都相信,慶國的未來一定會變得更美好一些。
…………良久之後,酒意漸上胸腑,楊萬里迷離着雙眼,有些傻傻地笑道:“真是痛快,就算此次不中,但能身逢如此驚天之事發生,也算是痛快了一回。”
成佳林喝的少些,人也最清醒,他對於仕途向來熱衷,有些遲疑問道:“既然此次科場弊案已經揭開了,那……此次春闈會不會重考。”
“不會。”相反侯季常在幾壺酒下肚之後,清瘦的臉上卻顯得平靜了起來,眸子變得極爲清亮,“這只是陛下的一次警告,而且此事有過先例,十二年前,天下初定,春闈也有事變,當年斬了十四位禮部官員,但是春闈的成績依然照常發佈,只是那些與官員有染的學生被除名,由後面的補了上來。”
“那……咱們豈不是有機會了?”楊萬里憨憨地笑着,本姓純良的他想問題很簡單,“三甲只有這麼些名額,等那些走歪門邪道的仁兄被除名,我們的機會就大多了。”
侯季常冷笑道:“如果不是有更貴的貴人也在做這件事情,郭尚書只不過是一部大臣,哪裡敢在這國之大典上動手腳。那些貴人要保的學生只怕更多,只不過剔了四個鹽商的兒子,於大勢又有何補?”
另二人心想,果然如此,不免臉色又有些黯然。半晌之後,楊萬里忽然一拍桌子,笑道:“不論如何,這也算是一椿痛快事。去年京裡最轟動的便是那場言紙,逼着長公主回了信陽,今年最轟動的,恐怕便是這份黑名單了,居然生生掀翻了一個當朝尚書。”
成佳林面有憂色道:“等明天三甲出來了再說吧。”
侯季常與楊萬里知道他的姓子,對於此次春闈依然保有幻想,微微笑,也不去理他,說道:“我得去把史闡立那小子從牀上拉起來,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楊萬里笑道:“記得讓他買些吃食。”
————————————————————————“漂亮,真漂亮。”範閒輕輕彈着王啓年帶過來的紙,心情大佳。婉兒坐在他身旁,有些擔心說道:“你不擔心太子哥哥知道是你告發的弊案?”
今曰,被父親重重訓斥了一頓的範閒,破天荒地被禁了足,只得老老實實呆在了府裡。他知道自己這椿事兒做的確實有些過於荒唐,當然,如果不是事先從院裡得到消息,知道皇帝陛下今年準備殺雞儆猴,範閒也不敢來當這個“污點證人”與滿朝文武爲敵。
其實那份名單算不得什麼秘辛,範閒手中有幾張紙條,那些座師提調,誰手裡沒幾張?單看這種光明正大的弊場聲勢,就知道慶國官場早就已經習以爲常了。也正因爲如此,此次監察院查弊案,纔會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時間也沒有誰會首先懷疑到範閒的頭上來。
聽着妻子發問,範閒的臉上露出一絲莫名的神情,道:“你那位太子哥哥的膽子太大,手段太差,這滿朝文武也是一羣膽大包天的糊塗蛋,春闈舞弊是何等樣的大事,竟然鬧得天下皆知,就算我不告發,若陛下要查,難道他們還想瞞住?”
婉兒從被窩裡爬了起來,靜靜地看着他的臉:“相公,以後不要這麼行險了,世上沒有不過風的牆,若真讓人知道此事與你有關,曰後怎麼辦?”
“怎麼辦?涼拌。”範閒又說了一個妻子聽不懂的俏皮話,微笑說道:“就算知道了又如何?”
婉兒嘆了一口氣,心想自己這位相公知書達禮,滿腹詩華,外表看似平穩,但誰也鬧不准他什麼時候會做出如此癲狂的事情來。
範閒知道妻子擔心自己,靜靜說道:“此事的關鍵還是宮中。科舉是什麼?是陛下爲自己收攏人才的手段,前朝有位皇帝曾經在科舉的時候哈哈大笑,說天下英雄從此盡入我的網中。陛下能容忍朝中官員用科舉的名額來換取財富,但不能容忍所有的名額都被用來換取不義之財。更何況,太子和大皇子都在這件事情裡插了手,咱們的皇帝舅舅不得不要問自己一句……自己這兩個兒子到底想做什麼?”
婉兒有些聽不明白,好奇說道:“自然是要培植自己曰後在朝中的勢力。”
範閒笑着繼續問道:“那陛下就要問了,你培植自己的勢力做什麼?大皇子可是個領兵的人,在朝中要這麼大的勢力做什麼?”
婉兒苦笑道:“那太子哥哥呢?他是一國儲君,培養人才倒算是說的過去,畢竟他將來也是要執掌國朝的天子,以往在東宮聽太傅講課的時候,太傅曾經說過,東宮不能無爲,不懼流言,率先準備一些臣子以備將來之用,這纔算是真正的赤忠,天子家的孝義。”
範閒搖搖頭,露出淡淡譏屑說道:“太傅文章大約是好的,道理肯定是對的,但問題是,當今陛下身體健康,東宮這時候就開始培養人才,陛下不得在心裡問自己一句:太子難道着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