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啓年看了範閒一眼,似乎想從他的臉上皇出一些異樣來,畢竟司理理此時一去,便會永入深宮,只怕二人再無相見的機會。
不料範閒的臉上依然是一片平靜,雙眼如清潭一般無波無緒,微笑着走上前去,隔着那堆婦女對司理理拱手一禮,正準備說些什麼,不料旁邊卻有一雙極鄙夷的目光盯了過來。
範閒略感不爽,側頭望去,發現是一位穿着打扮明顯有些地位的老嬤嬤。
還未等他說話,這位老嬤嬤已徑十分冷淡鄙夷說道:“這位南齊官員,司姑娘如個已經踏上我朝疆土,不用再聽你訓斥了吧?”
範閒眉頭微皺,心想這是從何說起,又聽着這老嬤嬤蔑視輕聲自言自語道:“這南朝官員,居然敢直楞楞地盯着姑娘家皇,真是毫沒有一絲禮數。”
這位老嬤嬤是皇宮裡的老人,向來極有地位,司理理小時候在北齊上京皇宮居住時,但曾經被她服侍過,這次北齊皇帝心痛司理理在南慶受苦,又怕她一路受南慶官員太多委屈,才命這位嬤嬤到邊境處來接人,想讓司理理好生調養一下。
範閒再皺眉,忽然擡步往司理理站着的馬車處走去,他本身體內真氣霸道,此時只是淡淡散出一絲,便讓身周那些女子哎喲俏呼一片,往兩邊倒去,給他空出一條道路,道路那頭,就是馬車下有些不安的司理理。
“好蠻橫的傢伙。”老嬤嬤大怒。罵道:“你這南蠻子想做什麼?來人啊,把這人趕出去。”
聽着這話。北齊那邊的錦永衛與官員趕緊過來,有幾個不長眼的傢伙。竟是準備拔出腰間彎刀。北齊接待使團的官員,可是知道範閒背景的人物,堂堂宰相女婿,尚書長子,南慶皇帝的同郡主駙馬,將北齊大家莊墨韓激得吐血的詩仙……這可不是一般的官員!
去年一戰,北齊連敗,此次締交協議,本就是心虛的一方,哪裡敢對這種重要人物無禮。那名官員連忙斥退了錦衣衛。
老嬤嬤氣得更加厲害。指着那名官員罵道:“我朝疆土之上,豈能容這些南蠻放肆!”這老魚眼珠子仗着自己在皇宮裡待過,只知道後海的深淺,哪裡知道這天下的深淺,把老蟲牙一咬,老腮幫子一鼓,老枯樹掌一樣,竟是一個耳光向範閒的臉上扇了過來!
啪的一聲!範閒微笑握住這老嬤嬤的手腕,偏頭看了她兩眼。
老嬤嬤這兩眼看得有些發毛。卻兀自犟嘴說道:“放手!看老身不扇你一個實在的!”
啪的再一聲!這次卻是這位老嬤嬤被淒涼無比地扇了記耳光,腳下一軟。竟是跌倒在官道黃土之中,老太婆捂着生痛的臉。吃驚地看着範閒,大概是很多年沒有被人打過了,所以被打之後,太過震驚,一時竟是忘了呼痛。
範閒收回手掌,有些厭惡掌心觸到老樹皮,在衣衫隨意擦了擦,靜靜說道:“既然你說我是南蠻,那我就蠻給你看。”
這一耳光扇得所有人都暈了,誰也想不到一代詩仙範閒提司,竟然會對這樣一個老太婆動手,那位官員趕緊抹着汗再來解釋,說道:“這位是宮中老人,就連一般官員都要給幾分面子的。”
範閒看着那個捂着嘴,坐在地上哭嚎驚天的老太婆,微微搖頭,輕笑回答道:“我不是你們北齊的官員,自然不用給她面子,不要說是什麼宮中老人,在我心中,就是一個宮中老不要臉的。”
這話實在是太過狂妄,竟是連北齊皇宮的面子也沒有擺在心上。那位官員咬牙低頭,知道時勢比人強,就算範閒動手打了人,自己也根本不能多說什麼。
範閒直接從空出來的那條道路上,走到了馬車邊,此時再也無人敢於攔他。他微笑望着司理理,輕聲說道:“此去宮中多珍重。”
司理理淺淺一福,先前微有慌亂的眼神,此時已經被極好地掩飾起來,輕抿雙脣,淡淡回道:“一路大人多有照顧,大人之德,小女子無以爲報,實在是有些手足無措。”
範閒微笑說道:“手足……自然是不錯的,你放心吧。”簡簡單單幾句話,便說定了司理理那位留在京中兄弟的將來,範閒沉默着退後,遠遠站在自己使團的車隊中間,看着與自己同行了很長一段旅程的老人,女人,上了北齊方面的馬車。
他微微眯眼,覺得有些奇妙,北齊方面似乎沒在把此事當作一個秘密的協議來操作,肖恩這個人按道理來講,應該隱秘送往上京纔對,今天來了這麼多錦衣衛,人多嘴雜,是萬萬瞞不住了,如果上杉虎向北齊皇室要人,那位年青的皇帝應該如何應付?海棠那邊又是一股相反的力量,看來北齊皇室要頭痛了。
範閒還很奇怪司理理受到的待遇,看得出來,那位皇帝是真的很喜歡她,不然不會如此用心來接她,可是司理理就算是南慶親王的孫女,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其實也早就沒有什麼利用價值……難道,那位年青的帝王還真的相信愛情這種東西?可是如此鄭重其事,皇太后難道不會發怒?司理理應該怎樣才能入宮呢?
那位雙腿斷了的老人,沉默着上了馬車。範閒不由在心中輕嘆,肖恩才下囚車,又上囚豐,一輛馬車,怎載得動這二十年離愁,多少不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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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北齊國境之後,黑騎自然悄遠聲息地返回京都旁的駐地,使團的一應安全都全交給了北齊錦衣衛及沿途的軍隊,範閒難得偷了半日閒,好生愜意,反正在他國土地之上,想來給對方八百個膽子,也不敢將使團如何。
一路春光正好,使團裡大部分人都是來過北齊的老人,就連王啓年當年也曾經在兩國之間做些不要本錢的生意,唯一顯得有些出國興奮的,只有範閒,還有那七位虎衛。
雖然以高達爲首的虎衛依然保持着高手似乎應該保持的冷峻感,但看着他們不停望向窗外的火熱神色,就知道,他們對於異國景色很感興趣。
範閒笑着說道:“咱們也算是開洋葷了,不過這北齊景色倒和咱們慶國差不多,就是樹種不大一樣,就連溫度也沒覺着冷,比大湖西南那片荒原上還要暖和許多。”
王啓年解釋道:“北齊是雖然地在東北,但其實氣候倒是極好的。”
高達忽然嗡聲嗡氣說了句話,因爲此人極少說話,所以範閒也很感興趣,只聽他說道:“北國風光確實不錯,屬下此生最大願望,就是跟隨陛下進行第四次北伐,將這一片疆土納入慶國管轄,助陛下一統天下。”
馬車得得光噹噹兒地在官道上疾駛着,窗外那些落葉喬木正懸着大大小小的綠葉子,隨着馬車帶起來的風兒輕晃,似乎在搖頭輕嘆。
範閒嘆息道:“值此春光明媚,還是少講些打打殺殺的事情吧。”
話雖如此說着,但他依然輕聲將此去上京應該注意的事項全部交待了一遍,此次不需要再進行談判,關於去年那道協議的落實,難度應該不是太大,但有些該注意的地方還是要小心一些,這輛馬車上面除了範閒、王啓年、高達之外,就是那位使團的副使,出身鴻驢寺的林靜大人,所以四人說話沒有什麼避諱,只要不被外面的北齊人聽着就好。
由霧渡河往上京還有老長一段距離,隨着馬車一天一天地向東再向東,範閒的眉頭漸漸皺了起來,再也無心去看車外那些重複枯燥的景色,心裡卻在想着,肖恩這個時候應該到哪裡了?司理理呢?她在入宮之前,那位年青的皇帝會給她安排一個什麼樣的身份?陳萍萍設計的紅袖招已經被範閒暗中破了,範閒的紅袖招計劃又真的有實現的那一天嗎?
瞧出來範提司的情緒似乎有些不高,那位副使林靜恭敬說道:“大人,使團雖然安全,但就是路途遙遠,有些辛苦,大人還請忍耐一些。”
他很清楚範閒的身份,當日在霧渡河畔打了那老嬤嬤一記耳光,林靜也不認爲是多大的事情,以範閒的身份脾氣,在慶國京都,連郭家的人還有葉守備的獨女都敢下黑手,何況區區一個僕婦。她也很清楚,此次使團全依範提司的指令行事,自己只不過是個處理雜事的小角色,所以生怕範閒心情不好,誤了正事,趕緊開解笑道:“上京也是處世上最繁華之地,那裡的女子較諸京都流晶河上的紅妝,又別有一番風采,到時候大人可以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