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閒令一處捉拿戴震,正是因爲對方身後有那位太監頭子。
京都裡的官員發現連戴公公都乾淨利落的服了軟,自然震懾於監察院一處的決心與範提司的手段,一處的工作,有條不紊地在京都裡暗中開展起來,依照往年的規矩,黑夜裡破門而入,悄無聲息地將那些官員請回院中。
突入起來的整肅行動,給京都帶來了一陣並不如何愜意的寒風,衆京官以爲這位大才子又要像春天時的那場案子一樣,在京中掀出一場風波來。但漸漸人們發現並不是這麼回事兒。此次風波中查出的官員品秩都比較低,沒有各派裡的要緊人物,也沒有什麼牽連甚廣的大案。
朝中的大老,各皇子的臣屬,看在範閒的面子上,戴公公的前車之鑑上,並沒有做出什麼激烈的反應,時日久了,發現這場風波並沒有涉及到官場的要害,只是些零碎的敲敲打打,衆官本有些提着的心,也放回了腹中,猜想範閒只是新官上任,借這三把火立危而已。
火勢雖然不大,但總有人擔心被波及,所以最近這些天,柳氏成了範府裡最忙的人,那雙往日裡喜歡毫無煙火氣遞過一張銀票取的手,如今開始極有香火憐憫氣息地收銀票,而這些銀票她自然全部轉到了範閒那裡,範閒又揀了大部分發到了處裡,又將剩下的部分送到了言府。
從古至今,從範慎的世界,到範閒的世界,錢財,始終都是收撫人心,以及安撫人心的無上利器。
所以監察院一處的職員們幹勁好了許多,而成功地親密接觸過尚書夫人手指的各派官員們,也心安了不少——送錢的,收錢的,各自安慰。
走入範府後宅那大得驚人的花園中,範閒皺着眉頭,“用黑暗的手段,達成光明的結果?”他自認自己不是那等委屈自己的聖人,雖然他很願意爲慶國的子民們做些事情,稍微遏制一下官場**的風氣,至少保證南邊那道大江的江堤不至於垮得如此迅雷不及掩耳,但一處的整風,更多出自他的私心。
因爲他雖然頂着個詩仙的名號,如今又有了新一代文人領袖的暗中稱讚,但與監察院積了二十年的陰穢相沖起來,對於自己的名聲總會有些損害,所以他要讓一處光明些。因爲一個良好的名聲,會在將來幫自己很大的一個忙。
想到關於黑暗光明的那句話,不由就想起在北齊與海棠聊天的時候,說起的那句“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要用它來對這個世界翻白眼。”,他不禁有些擔心北面的局勢,不知道海棠能不能把自己交待的那件事情安排好——五竹叔還在玩失蹤,,苦荷也沒有回上京的消息。
遠處的院子裡,隱隱有幾位姑娘正在閒話。今兒個是個大晴天,秋後的螞蚱在青草裡玩命的蹦躂着,樹上的知了也趁着蟬生最後的時光拼命叫喚着,掩了那些女子們說話的聲音。大寶在院牆那裡捉螞蟻,範思轍那傢伙沒上族學,卻也沒在家中。
範閒眯着眼睛看了看,發現葉靈兒今天又來了,心裡不禁暗暗叫苦。這丫頭自覺地幫了範閒一個大忙,最近這些天老來府上玩,毫不客氣。待他發現葉靈兒身邊坐着的是那位羞答答的柔嘉郡主時,心裡更苦。十二歲的小姑娘變成了十三歲……可還是小姑娘,範閒可不想被小姑娘的愛慕眼光盯着。
最近這些天,他已經拒絕了好幾次李弘成的宴請,言冰雲還沒查清楚,他得先躲着。而今天他得躲着柔嘉,這位對自己芳心暗許的小蘿莉。體內真氣一運,小范大人身形一輕,施展出棍影下練就的輕身功夫,黃草上一飛而過,悄無聲息地躍出了府去。
來到京都深正道那間王啓年花了一百二十兩銀子買的宅子,範閒坐在最裡面的那件屋子裡,舒服地伸了個懶腰。這裡纔是他最隱秘的老巢,除了啓年小組和陳萍萍外,連家中的人都不知道他時常在這裡辦理公務與私務。
鄧子越神色鄭重地將兩個竹筒放在桌上,然後退了出去。他知道自己還不如王啓年那般得到提司大人的信任,所以很自覺地除了屋。
竹筒的顏色很相近,也許都是上京邊上燕山腳下的出產。封口處用的火漆也很相似,都很完整,應該沒有動過。只是竹節上的隱秘記號,讓監察院負責傳遞情報的密探知曉,這兩封極隱秘的信,分別屬於北方系統裡兩個獨立的路線。
範閒拿起竹筒,首先是很認真地確認沒有人打開過。火漆上王啓年那一手頗有潘齡神韻的書法,確實不是好冒充的,這才放心地打開竹筒,取出裡面的兩封信來。
一封信是司理理寄來的,一封信是海棠寄來的。範閒爲了方便與海棠聯絡,專門爲她設立了一條通信線路。
司理理沒有送來什麼值得重視的情報,雖然她已經按照範閒與海棠的計劃,皈依了天一道,但入宮的努力暫時沒有收到成效。而上京城中,沈重家破人亡,除了重重打擊了後黨勢力之外,並沒有引起太大的反響。上杉虎也一直被圈禁在家,但信末說北齊國師苦荷已經回到了上京,一直閉關不出。雖然沒有人敢懷疑什麼,但司理理卻深信,那位絕世強者一定是受了傷。
範閒笑了笑,這個天下能和苦荷那吃人肉的怪物打一架的,也只有那兩三位大宗師了。
海棠的信裡面,卻是根本連那位大宗師的半個字也沒提——他與海棠是互通有無的關係,自然也不指望她能說什麼,只是關心那件祥瑞的事情安排妥當了沒有。
他想了想後,開始提筆回信,催促海棠履行當時的約定。這件事對於海棠來說,只是順手辦的一件事情,卻對範閒有極重要的意義。而在給司理理的回信之中,他只是抄了李清照的一首小詞以示慰勉,並沒有多說什麼。
其實在處理一處的這些天裡,範閒思考最多的,還是若若與李弘成的婚事問題。這件事情根本不在於世子的人品如何,雙方的ZZ立場有沒有衝突。對於範閒來說,最關鍵的,只有一點。
妹妹喜不喜歡?
若若已經表明了態度,不喜歡——雖然範閒像所有的兄長一樣,對處於青春期的女生有些摸不着頭腦的怒氣,心想莫非你不嫁人了?但更多的卻是發自骨子裡的保護欲。既然妹妹不喜歡,他就要着手破了這門婚,這是很簡單的道理。
這不是小事,甚至可以說是範閒從澹州來到京都之後,遇見的最麻煩的事。聖上指婚,門當戶對,根本沒有任何理由可以阻撓這門親事的腳步。
所以只有從兩個方面出發:一,盯住二皇子那邊,時刻準備將對方搞垮,拖累李弘成,到時候再要求退婚,也許可行。二,從若若這邊出發,給出一個良皇帝都無法輕忽的利益誘惑,暫時讓若若遠離京都。
前一個手法,不知道會鬧出多大的動靜,後一個手法又過於虛無縹緲,連範閒自己都沒什麼信心。
“人道一將功成萬骨枯,難道自己要搞一出一婚破除萬骨枯?”
他自嘲地笑了笑,心想到時候如果真的不成,也只有麻煩五竹叔帶着若若丫頭天涯流浪旅行去,想來陛下也不可能因爲這件事情,就真的把範府滿門抄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