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笑看英雄不等閒(三)

數日之前,這片大陸上還殘留着最後的暑氣,第一場秋雨還沒有來得及落下來。只有晨與暮時,日頭黯淡下的風有了些清冽的秋意,在山丘野林田壟之間穿蕩着,吹拂着。

秋風漸起人憂愁,而那個時候的範閒,並沒有太多的憂愁情緒,他坐在長長的黑色車隊之中,隨着馬車的起伏而蘊釀着睡意,這睡是假睡,他只是閉着眼睛,放開了自己的心神,任由體內那兩道性質完全不同的真氣,在上下兩個周天循環中暗自溫養流淌。

天一道的自然真氣法門被運於上週天中,溫柔純正,已得要念,而他真正的倚仗,那道強大的霸道真氣,行於體內各處,強悍着他的身體,錘打着他的心意。

四顧劍臨死時轉贈給他的那本小冊子的內容,也被範閒牢牢地記在了腦內,這一路向西歸京,他在繼續錘鍊自身修爲的同時,也嘗試着繼續按照那個小冊子上的玄妙所言,放開心神,去感悟四周虛空之中可能存在,可能莫須有的元氣波動。或許是旅途勞累,或許是東海之畔本就聚着太多的天地靈氣鍾秀,所以這一路上,範閒並沒有得到太多的進展,然而那種調動神思,對外界發生敏感觸覺的速度卻是快了許多。

無一日不冥思,無一刻不苦修,這大概便是範閒能夠擁有今天的實力地位的真正原因吧?一陣風吹進了馬車的車簾,讓他微微眯起了眼,不知爲何心尖顫抖了一絲,感到了一陣寒意,似乎覺得天底下正有些事情。有些註定會影響到自己的事情將要發生。

會是什麼事呢?他眯着眼睛看着外面的昏沉山野。緩緩沉散體內的真氣蘊集,將心神從四周收斂了回來。東夷城地事情基本上定了,父親離開了十家村,回去了澹州,京都那邊一片平靜,陳萍萍那個老跛子也應該踏上了歸鄉地路程,一切都依循着範閒所企望的美好道路在前行,可爲什麼會有那種不祥的感覺?

那雙清秀好看的雙眉微微皺了起來,離開東夷城之後。唯一讓範閒覺得有些奇怪,就是東夷城這些屬國義軍的沿路狙擊,這些熱血的遺民們雖然懷着必死的心,前來刺殺慶國的權臣,但是範閒身周的防衛力量太強。加上大皇子還派出了一支千人隊做爲護衛,連着數日地攻擊,只是讓那些義軍丟下屍首,拋下熱血便頹然而散。

令範閒警惕的是,自己離開東夷城返京的路線十分隱秘,就算有人在東夷城查到,可要沿路佈下這些狙擊的陣勢,也需要有極強大的情報系統做爲支撐。

他地心頭一動。得出了一個極爲寒冷的判斷,監察院內部有人在向這些東夷城屬國的義軍通傳情報!而且這件事情是在自己擬定離開東夷城日期後,便開始了。

看來……京都有些勢力想攔自己回京,更準確地說。那些勢力要的只是拖延範閒回京的速度。京都裡會發生什麼事?是什麼事情與自己有關,而對方堅決不讓自己在事情結束之前趕回京都?範閒的眼眸寒冷了起來,身子也寒冷了起來,下意識裡緊了緊套在身體外的薄氅。

能夠讓監察院內部出現問題的人,只有兩個。一位是皇帝陛下。一位是陳萍萍。想拖延自己回京步伐,能做到這件事情地人。也只有這兩個,不問而知,京都裡發生的事情,一定與皇帝老子和陳萍萍有關。

範閒將目光從車窗外的景色裡收了回來,只沉默了片刻,便在強烈的憂慮促使下定了決心,對車旁馬上地沐風兒吩咐道:“變陣,以鋒形開路,沿途不要和那些人拖延,用最快的速度趕回燕京。”

沐風兒心頭一驚,暗想若是強行一路衝殺回境,只怕要多死許多人,速度所帶來的弊端,便是損傷。他看了小范大人一眼,知道大人一定是嗅到了某些詭異的味道,這才急着要趕回京都,不敢相詢,趕緊向長長的歸京隊伍,下發了全速前進地地命令。

馬蹄聲如雷,車聲如鐵,就這樣在東夷城通往慶國的大道上奔馳了起來。

然而行不過半個時辰,整個隊伍便忽然放緩,前方響起示警地響箭,這些日子裡,護送小范大人的隊伍已經習慣了無處不在的偷襲與伏擊,所以並不如何震動,然而今天這示警的響箭有些怪異,只響了一聲便停了,緊接着便是從車隊前方向後不停高聲叫着:“安全!”

監察院呼喊着安全的聲音極爲短促快疾,因爲他們害怕後面的同僚們會誤傷了前來傳信之人……那個傳信之人太快了,快到整個車隊的防禦力量除了看一眼腰牌之外,來不及做任何反應。

“安全!”當最後一聲的聲音在範閒的黑色馬車旁邊響起時,一個淡灰的身影也如一道閃電一般,斜斜裡飛掠到了馬車之旁,車隊延綿極長,而此人的輕身身法竟然與監察院部屬傳訊的速度差不多,實在是令人瞠目結舌。

沐風兒身爲啓年小組眼下在範閒的親衛首領,警惕地握着刀柄,看着那個風塵僕僕,滿臉憔悴,剛剛落在馬車之旁的監察院官員。這個官員的臉看上去很陌生,所以沐風兒不敢大意,然而當他看到了那個官員一直用右手高高舉着的腰牌,心頭大震,沒有攔阻此人上車的動作。

那名身上衣衫已經破落到不像模樣的監察院官員,鑽進了範閒所在的馬車,直接跪了下去,嘶啞着聲音說道:“陳院長回京,生死不知!”

當這名官員如閃電如輕風的身影出現在馬車之旁時,範閒的眼睛就亮了起來,越來越亮,因爲他看出了擁有如此迅疾身法的官員是誰,對方是自己已經思念數年。自己往年最親近的下屬。

“老王頭……”看着這名官員進入車廂。範閒眼睛裡地亮色漸盈,化作喜色,哈哈大笑,然而笑聲嘎然而止,因爲他聽到了王啓年所說出地那句話。

範閒眼中的亮色喜色迅疾凝結,變成了一團灼熱的冰,寒的可怕,熱的可怕,直接問道:“從何地回。何時?”

王啓年的胸膛急促的起伏,監察院雙翼之一的他,從達州城外不遠處向着東北方向斜插而來,許久不曾休息,完全憑仗着心頭那一口氣在支撐自己疲憊至極的身軀。此時終於見到了範閒,他已經快要支撐不住了,但他知道,範閒此時問地那個問題,涉及到老院長何時能夠抵達京都,範閒還有多少時間的問題,所以他很直接地說出了答案。

範閒沉默地坐在椅上,閉目。然後睜開,已經在腦子裡算出陳萍萍被押送回京大概的日期,以及自己從這個地方趕回燕京,再趕回京都需要的時間。

趕不上了嗎?範閒眼眸裡的那團寒火愈來愈盛。他看着跪在身前地王啓年,一言不發,先前久別重逢的那絲喜悅,卻被一股強大的怨氣所掩蓋。陳萍萍返鄉的護衛力量是範閒親手安排佈置,在監察院的看防下。怎麼可能被皇帝老子再抓回去!

範閒此時根本想不到。在達州發生的一切,只不過是陳萍萍自己要回京。他要回去問皇帝陛下幾句話而已。

時間急迫,如同山火已經燒到了眉毛,範閒冷漠着臉,對車窗邊的沐風兒說道:“全隊返回東夷,告訴大殿下,除非有我的親筆書信,永遠不要回來。”

從知曉陳萍萍再返京都,到範閒發出第一聲命令,總共只花了片刻時間,範閒首要地便是處理這一大隊的問題,接着便是要防範此時在東夷城擁兵過萬的大皇子,會不會出什麼問題。

發佈完命令,下面的人自然會負責執行,範閒不會再多說任何一個字,他從豪華黑色馬車地格板裡取出一袋清水綁在了自己的腰上,然後長身而起,深深地吸了口氣。

黑色的車廂忽然間解體,正前方沒有覆蓋鋼板的那片木壁轉瞬間被震成碎木,一個黑色的身影,如一道黑色地閃電一般掠出了馬車,腳尖一點馬頭,整個人斜刺裡向着正前方射了出去,空氣中傳來一陣割裂般地響聲範閒珍惜每一分每一秒的時間,他體內地霸道真氣被提升到了最頂峰的狀態,而剛剛悟得的些許法術,也幫助他的身體在空中變得更像一隻鳥兒,藉着空氣的流動疾速向前,將自己的身形化作了一片黑色的影子。

如一道閃電,腳尖踏在監察院衆官員的頭頂,飄然而逝,轉瞬間便來到了隊伍的最前方,這大概便是範閒能夠發揮出來的終極速度。

人在半空之中,他一腳將大皇子派過來的那名將軍踹落馬下,搶過這匹隊伍裡最好的戰馬,緊接着手指自發間一抹,一枚乾淨的鋼針扎到了這匹戰馬的脖頸處,手指一彈取下戰馬的抹嘴,餵了一顆麻黃丸,黑騎的刺激馬力之術,在這極短的時間內,被他神乎其神的施展了出來。

立於馬上的範閒悶聲一哼,駿馬如箭般迅疾駛出,脫離了大部隊,轉瞬間成爲了官道上的一個小黑點,只用了些許時辰,便消失在了衆人的視野之間。

衆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幕,在震驚於小公爺的絕強修爲的同時,也極爲疑惑,究竟前方發生了什麼事,竟讓小公爺急迫到了如此地步!

沐風兒得了範閒的命令,卻對這道命令十分不解,爲何自己這些人又要再返東夷城?他下意識裡往車廂裡看了一眼,他此時已經猜到那名有着啓年小組最高等級腰牌的陌生官員是誰,王啓年大人在監察院裡也是個傳奇人物,沐風兒想從他的嘴裡知道到底京都方面發生了什麼大事,然而當他拔拉開木板時,發現……王啓年大人已經體力損耗到了極點,昏死在了廂板之中。

由達州至此地,只用了兩日時辰。這已經不是人類所能達到的速度。而王啓年做到了。

沐風兒震驚微懼地看着這一幕,下意識裡擡頭向着小范大人消失的方向望去,隱約猜到,這大概是一場接力的賽跑,或許,這是一場與死神進行地賽跑。

冰冷強勁地秋風,如刀子一般呼嘯擊打在範閒的臉上,他眸裡的寒火已經褪去,然而卻透出了一股令人心悸的平靜。他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麼。京都裡的那個老跛子需要的是什麼,是時間,只是時間。雖然他無法理解,也不用去理解,爲什麼一切眼看着正在往完美方向發展的大勢。忽然會在達州那個地方發生了一個大的急轉,他只知道老跛子如果回了京都,一定是爲了當年地那件事情,老跛子是赴死去了。

時間,還是時間,只是時間,急迫的如山火一般焦灼着範閒的心,如沙漏裡的細砂一般衝涮着他的心。身下地戰馬蹄如踏雲,氣如奔雷,在藥物的刺激下,保持着最快的速度。在山林間的官道上疾馳着,一路穿山破霧,一夜踏溪亂月,直抵燕京。

整整一夜時間,範閒不曾下馬。不曾減速。除了腰畔的清水皮囊爲他和馬兒補充了些許水分之外,再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此去關山路遠,要抵京都還須時辰,還需要精神。

天色剛剛破曉,燕京雄城已在眼前,只用了一夜的時間,便趕回了慶國的國境之內,範閒已經拼命了,他地速度快到令人不可思議,甚至是最後那段道路上埋伏着的義軍,也根本沒有辦法反應過來,只有看着那一路煙塵,一黑騎孤獨壯勇狂奔而去。

範閒要珍惜每一秒時間,所以他當然不會進入燕京城,不論燕京方面有沒有得到皇帝老子的任何暗諭,他都不會去冒這個險,更不會在此耽擱任何時間,就在雄城映入眼簾的第一瞬間,他單腳鉤住馬鐙,自懷中取出令箭,手掌真氣微運,直指天空。

蓬地一聲,一道美麗的煙火劃破了燕京雄城外安靜的清晨,遠方淡淡的月鉤都被這枝煙火壓下了風采,東方初升的朝陽,卻還來不及追逐這一絲一現即逝地光芒。

燕京城內大部分人還在酣甜地睡眠,然而畢竟是地衝北齊東夷的雄城要關,守城士兵地反應極快,在第一時間內敲響了城頭角樓裡的示警鑼鼓,一瞬間,城上的慶國軍士們集結了起來,緊緊地握着兵器,看着遠方衝來的那匹戰馬以及馬上的那個人。

當範閒駛近燕京雄城,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城上士兵們手中兵器反射晨光,他的臉上卻沒有絲毫表情,心頭也沒有絲毫動容,只是用力地一扯馬繮,在疾行之中強行扭了方向,沿着燕京城的古舊厚實城牆方向,再向東去。

城上的守城士兵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幕。

緊接着一陣肅殺的馬蹄聲如雷聲般密集地響了起來,燕京城外臨時駐地裡一片躁動,當範閒轉行向東的同時,那片營地裡五百名全身黑甲的騎兵也已經做好了出擊的準備,斜斜殺出營地,在燕京城的東向城門外與範閒會合

五百黑騎,在慶國國境之內準備接應範閒返京的黑騎,在清晨時看到了那枝象徵監察院最急迫院令的令箭,在最短的時間內反應了過來,接應到了範閒。

範閒速度不減,與黑色的洪流匯合在了一處,再也看不到他一個人的身姿,有的只是一整片烏雲一般的掃蕩之勢。

沒有任何命令,沒有任何言語,範閒身形一輕,棄了自己身上已經奔馳了整整一夜的戰馬,飄到了身旁黑騎副統領的馬上,而副統領早已經掠到了另一匹空出來的戰馬之上。

換馬始終是在極高的速度之中完成,沒有任何的阻礙,黑騎的馭馬之術天下無雙,果然不是虛傳,然而黑騎將士們看着院長大人焦慮而冷漠的面容,沒有任何人發問,他們知道一定是出大事了,所以他們沉默而強悍地跟隨着範閒的箭頭,向着東方的平原疾殺去。

一聲悲鳴。伴隨範閒一夜的戰馬口吐白沫。倒地震起煙土,四腳微抽,力盡而亡。只是瞬間功夫,整整五百名黑騎便消失在了燕京城下地平原之上,只留下了這匹戰馬和一地煙塵。

燕京城上地守軍們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神奇的這幕場景,久久說不出話來,他們當然知道黑騎的厲害,只是今天親眼看到後,依然被震懾的無法言語。尤其是最先前那名單身而來的騎士究竟是誰?

當燕京大師王志昆瞭解到了清晨發生的一切,目露憂色,命令全軍戒備,封鎖慶國與北齊東夷方向邊境時,那些給他帶來無窮疑惑和震駭的黑騎。那位帶領黑騎掠城狂肆疾奔的小公爺早已經離開了燕京城的範圍,踏上了真正歸京地道路。

一路穿州過州,一路遇阻破阻,不和任何州郡地方官員羅唆一句話,將慶律裡關於軍隊調動的任何律條都看成了廢話,強悍的五百名黑騎在範閒的帶領下,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了京都。

這已經是好幾天之後地事情了,而在這幾天裡五百黑騎的狂奔。不知驚煞了多少官員百姓,不知會在慶國的歷史上留下怎樣的傳說。黑騎千里突襲,天下第一,然而以往這枝鐵打的幽冥隊伍。只是爲了慶國和皇帝陛下的利益,奔勇突殺於國境之外,而慶曆十年的這次突襲,卻是縱橫在慶國的沃野之上。

秋雨之中,京都外地離亭忽然顫抖了起來。一批如黑鐵如烏雲的騎兵隊呼嘯而過。震起一地塵土,數片落葉。

京都近在眼前。而身處黑騎正中的範閒已經疲憊到了最艱難的時刻,數日數夜不休不眠,沒有進食,只是靠着清水支撐着自己地疲乏,只是眼中心中的那抹寒火在刺激着他的身體肌能,讓他沒有倒下。

他要趕回去,他要阻止要發生的一切。

“你要等我。”範閒黑色官服外面蒙着一層沙土,臉上也盡是黃土,便是眼睫上也糊了一層,他的嘴脣乾枯,他地眼瞳亮地嚇人。昨天落了一場雨,讓這一批黑色的騎兵顯得異常狼狽,即便以黑騎地能力,在這樣縱橫慶國腹部的大突襲中,依然有人沒有辦法跟上範閒的速度,掉下隊來。

如果範閒不是全面爆發了自身強悍的修爲,也根本無法支撐這樣恐怖的速度。而在昨天的那一場雨裡,終於有戰馬再也支撐不住,再用藥力也無法前行,而範閒在黑騎中連換十匹馬,也再也找不到可換之馬,便在官道之上生生搶了一個商隊,奪了三十匹馬來。

此時範閒的身邊,便還有二十幾名黑騎,可就是這樣一個小小的隊伍,卻讓整個京都郊外的土地都顫抖起來,就像是有一支難以抵抗的軍隊,正在逼近慶國的心臟。

黑騎臨京,直衝京都正陽門,此時京都城門緊閉,所有的防禦力量都已經提升到了最高的等級,十三城門司的士兵以及京都守備的騎兵們,正肅然地注視着京都外的一切,然而這數十騎黑騎來的太快,來的太絕然,快到京都守備師甚至都沒有辦法做出反應,便到了正陽門下。

離正陽門約有五十丈距離的時刻,範閒抹了一把臉上污濁的雨水,馬速不減,向着正陽門上的那些將領厲聲暴喝道:“開門!我是範閒!”

小范大人回來了!城頭上的那些將領官員們的臉都白了起來,今天京都內皇宮前在做什麼,他們當然清楚。只是這些將領們奉旨守城,只是宮裡擔憂着監察院會不會牽扯到朝堂上其餘的勢力,而從來沒有人想到……小范大人竟然忽然出現在京都正陽門下!不論是用冷漠壓抑暴怒的慶國皇帝陛下,還是想盡一切辦法想阻止範閒歸京的陳萍萍,只怕都不會想到,今天範閒會趕回京都!

慶國朝廷最後一次知道範閒的時刻,範閒還遠在國境之外,還在由東夷城返回京都的道路上,就算用飛的,只怕也來不及趕回來。然而……令所有人不敢置信的是。範閒偏生趕了回來!

“死守城門!弓弩手準備!”正陽門統領第一個反應了過來,他所接受地旨意是,今天關閉京都城門,嚴禁出入。他顫抖着聲音看着越來越近地那二十幾騎黑騎,就像看着將要攻城的千軍萬馬一樣,面色微白髮出了命令。

就算是小范大人趕了回來,可是今天,特別是今天,不能讓他入京!

“小范大人。今日……”正陽門統領想對馬上的範閒解釋幾句什麼,然而範閒哪裡有時間來聽他的解釋,他身下的戰馬速度未減,眼光在正陽門城牆上一掃,便看到了那些嚴陣以待的軍士。他的心抽緊一下,知道自己拼了命地往京都趕回,只怕依然是來晚了。

馬上的範閒的眼中爆出兩抹寒芒,死死地盯着城頭上地官兵,只盯得那些官兵們都畏怯地收回了目光。

黑騎離城門越來越近,範閒舉起了右手,然後用力地斬下,身後二十幾騎黑騎。做成一個三角隊形,減緩了速度,保持在了城頭弓箭的射程之外。

京都城牆上的人們心裡一鬆,雖然二十幾名黑騎便氣勢逼人。但這些人當然不可能攻破城牆,只是如果真和黑騎正面對上,誰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事情?只要這些黑騎停住了,不再強攻,這就已是極好。

然而範閒沒有減速。他依然在向正陽門的方向衝刺。

他身後的那二十幾騎黑騎冷靜地自身後取出各自背後地勁弩!

蓬蓬蓬一陣密集的聲音。勁弩忽然發射,向着城頭上射出了鉤索。叮噹一聲,死死地扣住了城牆上的青磚!十數道黑色的鉤索,就像是網子一樣,在城牆上下變成了一道橋,一道跨越生死的橋!

這是三處很多年前便研製出來的鉤索,當年範閒出使北齊的時候,院內便諫他使用,然而範閒自有自己的保命絕招,所以未用,但今日必須節省一切時間,要強行突破城牆,範閒早已做好了準備。

他單身孤騎已至正陽門下,隨着頭頂地秋雨微凝,那些黑色的鉤索像無數的影子一般閃過天空,範閒悶哼一聲,強行壓抑下因爲無比疲乏和精力消耗下所帶來的真氣浮燥,霸道真氣猛地釋出,一腳踏在馬背之上,憑藉着與四周空氣流動地微妙感應,生生地直飛而上,轟的一聲,勢若驚雷。

就像一隻黑色的大鳥,飛舞在京都陰森的城門之前,越來越高。

“砍索!砍索!”正陽門統領聲嘶力竭地喊道,他不敢讓官兵們對那個黑魅的人影發箭,因爲他不知道殺死了小范大人,自己會不會被皇帝陛下滿門抄斬。

正陽門統領有所忌憚,範閒卻沒有絲毫忌憚,他暴喝一聲,體內真氣強行再提,指尖在黑色地鉤索上一搭,整個人便像一道黑煙般飄了起來,沿着鉤索,向着高高地城牆上掠去!

Wωω☢ тTk án☢ C○

一根鉤索被砍斷,還有一根,當十幾根鉤索被十三城門司的士兵全速砍斷時,一身灰土,疲憊不堪地範閒,已經掠到了城門之上,只見一道淒厲的亮光一閃,他身後一直負着的大魏天子劍,就此出鞘!

一道劍尖刺穿了正陽門統領咽喉,鮮血一飆,忽地掠回,統領頹然倒地。

範閒如一陣風般掠過他的屍身,用身上三道淺淺傷口的代價,突破了城牆上強悍慶軍的防守,沿着長長的石階飛掠而下,劍光再閃,立殺三人,搶了一馬,雙腿一夾,沿着那條直道,向着皇宮的方向奔了過去。

快,所有的這一切只能用一個快字來形容,比當初在澹州懸崖上躲避五竹木棍時更快,比當初突入皇宮,猛烈制住太后時更快,從知道這個消息的那一刻,直到如今殺入京都,數日數夜裡的每分每秒,範閒已經發揮了超出自己境界的能力,心中的那抹恐懼,讓他變得前所未有的強悍與冷血。

鮮血在他的劍上,在他的身上,他沒有絲毫動容,他的心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和慌張,看京都的局勢。只怕那人……那個應該等自己地人。已經等不到自己了。

“你要等我。”範閒在心裡再次重複了一遍,任由秋雨擊打在自己滿是塵圭地臉上,發瘋一般地向着皇宮疾馳。

皇宮近了,秋雨大了,街上沒有多少行人,人們都聚在了哪裡?範閒有些惘然,有些害怕地想着,然後他聽到了陣陣地喝彩聲,然後聽到了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京都裡的人們聽不到沉默,只有範閒能聽到,十分恐懼地聽到。京都裡的人們只聽到了沉默裡的馬蹄聲。

嗒嗒嗒嗒。

人們只是在沉默裡聽到馬蹄聲,然後看到了那個如閃電一般衝過來的黑騎,看到了秋雨之中那身破爛骯髒的黑色官服。看到了馬上那人肅殺而殺意十足的臉。

皇宮前廣場上觀刑的人們忽然發生了躁動,驚呼與慘呼幾乎在同一時間內響起,人海後方地波動極爲混亂,不知有多少人被踩踏而傷。

因爲那孤單的一騎沒有絲毫減速,而直接冷血地向着密集的人羣衝了過來!

能躲開的人都躲開了,躲不開的人都被馬撞飛了,在秋雨之中,馬蹄路人。冷血異常。

人海在死亡地恐懼下分開一道大大的口子,拼命地向着側方擠去,給這一騎讓開了一條直通皇宮下,小小法場的通道。

禁軍合圍。長槍如林,直指那一騎。

範閒沉默地飛了起來,越過了那片槍林,人在半空中,劍已在手。如閃電一般橫直割出。嗤嗤數響,生斬數柄長劍。震落幾名內廷侍衛,而他的人已經掠到了法場的上空。

不論做何動作,範閒的雙眼一直看着那個小木臺,看着被綁在木架上,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那個老人。範閒的眼神愈發地冷漠,愈發地怨毒,然後聽到了四周襲來地勁風。

無數麻衣影子掠起,像飛花一樣在秋雨裡週轉着,封住了範閒所有的去路。

範閒沒有退,沒有避,胸背上生受了三掌,而他劍也狠狠地扎入了一名麻衣人的面門之中,從他的眼簾裡毒辣地紮了進去,鮮血與眼漿同時迸了出來,混在了雨水之中。

他狂喝一聲,左手一掌橫直拍了過去,霸道之意十足,只聽着腕骨微響,而左手邊地麻衣人被震的五官溢血,頹然倒地。啪的一聲,範閒的雙腳終於站到了溼漉漉的小木臺上,然而他也付出了極大地代價,體內傷勢猛地爆發出來,一口血吐了出來。

然而他不管不顧,只是怔怔地看着木架上地那位老人,那位身上不知道被割了多少刀的老人,那個被袒露於萬民眼前,接受無盡羞辱地老人。

只需要一眼,範閒便知道自己回來晚了,自己沒有辦法讓對方再繼續活下去,他枯乾的雙脣微啓,想說些什麼,卻說不出來什麼。

秋雨落下,灑掃在木臺上一老一少二人的身上,四周一片死一般的寂寞,所有的禁軍,內廷高手和慶廟裡的強大苦修士將這片木臺緊緊圍住,然而在範閒先前所展現出的強悍殺意與不要命的手法壓制下,所有人的身體都有些僵硬,沒有人能夠邁得動步子。

範閒十分艱難地走上前去,扯脫繩索,將陳萍萍乾瘦的身體抱在懷裡,脫下自己滿是污泥破洞的監察院黑色官服,蓋在了他的身上。

陳萍萍極爲困難地睜開了眼,那雙蒼老渾濁而散亂的雙眼,卻閃耀着一抹極純真的光芒,就像個孩子----老人就像個孩子一樣縮在範閒的懷抱裡,似乎有些怕冷。

“我回來晚了。”範閒抱着這具乾瘦的身體,感受着老人的溫度正在緩緩流逝,乾澀地開口說道,心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挫敗感與絕望與……傷心。

第6章 來者是客第27章 湖那邊第52章 霧第98章 京都亂,紅燭搖第52章 回京求官去第2章 朝議(二)第35章 跟我回家第128章 請借先生骨頭一用第81章 事敗第四十七章第44章 禮物(二)第75章 俱往矣第四十七章第120章 傷心小箭第86章 永夜之廟第131章 羊蔥巷中的密會第117章 追捕(中)第73章 太監也可以改變天下第73章 範府的變化第152章 此事不關風月第29章 春來我去也第36章 訟第96章 新一代的小怪物第19章 站在高崗上第43章 大婚(二)第四十七章第148章 一個人的孤單第178章 我們的不滿的冬天第40章 出柙第169章 麥田裡的守望者第58章 天牢欺弱女第72章 我知道你去年夏天干了什麼第155章 午(下)第109章 慶廟有雨第7章 紅寶書第73章 滿身風雨,我從海上來(二)第40章 流放第91章 一輛車的孤單之入城第38章 司理理的秘密第38章 離開澹州第四十五章第86章 宮裡的三個夜第45章 以無恥入有德第153章 孩子氣第120章 和諧無比的那張紙第2章 柳氏第128章 布衣單劍朝天子(二)第151章 田園將蕪胡不歸(下)第80章 埋伏第36章 斷楊入廬第60章 葡萄架倒了第42章 你死,我活第110章 廟的名,人的影第11章 整風!第53章 黎明前的雪花、豆花第67章 十家村第9章 獨一處第85章 拼第8章 出宮做爺去第32章 擋在馬車前的昆蟲小細胳膊第2章 無名黃書第13章 她自重了,你變態了第18章 城門舊事非故人第38章 家法第136章 假山第110章 廟的名,人的影第130章 戶部之事(上)第52章 上京城第72章 我知道你去年夏天干了什麼第12章 誰是誰的人?第58章 大皇子來訪第79章 簡單的征服第48章 牆裡鞦韆牆外道第99章 歸一第103章 辛酸淚第19章 算帳少年第8章 單于第29章 肖恩出獄第155章 午(下)第48章 鴻門宴上道春秋(一)第11章 靖王世子第19章 王家小姐第10章 湖畔的海棠花第63章 長寧侯府第91章 何來意閒閒?第130章 他其實一直都在第45章 心血如一第70章 皇族中的另類第68章 天之公道第54章 使團入宮第112章 宮中的範家小姐第38章 耳光第60章 情書第65章 關範卿何事?第9章 不恥而問第27章 湖那邊第121章 新風館的包子、皇子以及堂上的狀師第37章 廬中客第32章 如蘭第162章 如瀑入海,如山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