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又傳來追兵的聲音, 青唯倉促間只道一聲:“快走。”隨即躍下山坡,把自己暴露在追兵的視野中。
夜色茫茫,她眼下所處的位置是山間一條沙徑, 沿着山徑向下, 就是通往外山的路, 左右山間也有小路, 右邊一條可以回到礦監軍衙署, 左邊不能去,適才瘋馬就是載着封原往那邊去了。
青唯一咬牙,乾脆往外山逃, 她眼下最重要的任務是掩護揣着簿冊的玄鷹衛回到衙署,自然是把追兵引得越遠越好。
從內山通往外山這條路她來時走過一回, 熟悉不說, 這裡山勢崎嶇, 有助於掩藏身形,她只要拖到天亮, 謝容與一定會派玄鷹衛來接應她,假設玄鷹衛路上被絆住了也沒關係,她多撐了一會兒,衛玦正帶人趕來內山,只要與衛玦碰頭, 她也能脫險。
青唯飛也似地往山裡竄, 見她跑得這樣快, 身後的追兵也急了, 高呼一聲:“在那邊——”隨即馭馬的馭馬, 搭箭的搭箭,火把的光幾乎能點亮半劈山野。
山中流矢簌簌飛來, 青唯聽見這破風之聲,心中不由罵道,封原這老賊,怕是早起了要跟玄鷹司明刀明槍搶奪罪證的心,連弓矢都備好了。
她左躲右避,像一隻本來就生長在深山的小野狼,一忽兒閃身在了矮巖後,一忽兒又躍上了樹梢,箭矢如流星般在她身邊擦過,就是碰不到她,腳下的步子還絲毫不慢。不過這樣一來,她的體力消耗極大,如果不盡早脫身,怕是撐不到天亮。
青唯正在想轍,忽見下方一條山徑上隱隱有火光,一行七八人正在往內山裡來。
青唯愣了愣,這都什麼時候了,怎麼還有人往山裡趕?
她一邊逃,耳根子動了動,在風裡捕捉這些人在說什麼,及至聽到一句,“五爺,您再忍忍,再有一個時辰就到了……”
青唯隨即定眼看去,那個伏在人背上的藍衫子不是曲茂又是誰?且他附近不遠處,一張冷臉的瘦高個兒,不正是章庭?
真是瞌睡來了就有人送枕頭,青唯心知曲茂就是她的救星,只要他能夠助自己緩上半刻,她就有把握渡過今夜這一劫。
可是封原到底是曲不惟的人,怎麼保證曲茂相信自己而非封原呢?
身後再次傳來箭矢破風之聲,青唯這一回不躲也不避,任利箭擦破自己的右臂,她悶哼一聲,伸手捂住傷處,往道邊一滾,徑自滾落山坡,來到下方山徑上,隨即往臉上抹了些血污,跌跌撞撞地朝曲茂走去,喚了聲:“五爺……”
夜半時分的深山裡,曲茂聞得這一聲喚,汗毛都立起來了,“什、什麼人?”
青唯又走得近了些,“曲五爺,是我……”
曲茂一聽這聲音,實在耳熟,隨後拍拍身下馱着自己的人,小心翼翼地走近一看,愕然道:“弟妹,你怎麼會在這?”
他隨後非常震驚,“你怎麼受傷了?哪個王八羔子乾的?我那兄弟知道了沒讓人宰了傷你的人?”
青唯道:“五爺,幫我,封原的人要殺我——”
“殺你,封叔?”曲茂更是驚訝。
封叔不是他爹的人麼,沒事動他弟妹做什麼?
青唯點點頭,“五爺您知道的,我到底是個逃犯,他們稱是爲了朝廷辦事。”
彷彿就是爲了印證她這話似的,山野裡傳來追兵之聲,間或有人道,“這裡有血跡!她從這裡滾下去了——”
曲茂聽了這話,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他早就在清執面前說過,弟妹的罪名他根本不認,本來就是麼,洗襟臺坍塌,跟他弟妹能扯上什麼關係?眼下倒好,封原居然明目張膽地捉拿起他弟妹來了,這不是明擺着打他曲爺爺的臉麼?
青唯看清曲茂的神色,適時道:“五爺,您能不能掩護我在您身後的巖洞裡躲上一時,我實在逃不動了。”
曲茂道:“好說。”見青唯進入巖洞裡藏好,隨後撩起袖子,聲如洪鐘般高喝了一聲:“山上的人聽好了,都給你曲爺爺滾下來!”
帶頭在追青唯的人正是封原身邊參將,聽到曲茂的聲音,也是一驚,舉着火把往山間照了照,留了些人在山裡搜尋,即刻下來山坡,“五爺。”隨後又跟章庭一拜,“小章大人也來了。”
章庭根本懶得理他們這茬,移目到一旁,並不作聲。
曲茂難得發號一回施令,架子端得很足,“我說的話你沒聽見麼,讓你的人都撤回來,不必在山中找了。”
“五爺有所不知,將軍的一份重要案宗被盜了,我們……”
“你們在找誰,爲什麼找,你以爲我不知道?”曲茂冷聲道,有忍不住數落,“你們這一大幫人,欺負一個弱女子,你們也好意思!這事你曲爺爺都幹不出來!”
參將呆了呆,弱女子?
那女賊但凡跟弱女子三個字沾一點邊,他們一羣人也不至於追得這樣辛苦。
曲茂道:“你們擒住她,你們倒是立功了,我以後都沒臉見我兄弟!你是不是聽不明白我說的話,讓你的人趕緊撤回來!”
人是萬萬不能撤回的,那女賊本事厲害得緊,便是耽擱這麼一會兒,只怕要被她溜之大吉,正是躊躇,參將忽見地上有血漬,而這血漬似乎通往不遠處的一個隱在林間的巖洞。曲茂也注意到參將的目光了,見他朝巖洞望去,不由自主往巖洞那裡擋了擋。
他這樣欲蓋彌彰,參將很快明白了,原來那女賊受了傷,眼下正藏在巖洞裡。
參將也不急了,表面上順從地撤去大半搜尋人手,實際暗中讓人守在巖洞周遭,靜等封原過來。
不多時,封原就到了。他到底是作戰將軍,要馴服一匹馬不算困難,他見曲茂和章庭來了脂溪,以爲他二人是受曲不惟或章鶴書之意,省去寒暄,只略略招呼了一聲,便問參將:“怎麼停在這,那女賊呢?”
參將向封原拜道:“將軍,那女賊受了傷,眼下應該躲在附近。”言辭間,目光朝巖洞掃了一眼。
封原立刻會意,根本不顧曲茂相阻,徑自朝巖洞走去。巖洞不深,舉着火把照亮一看,除了一點血跡,裡頭竟然空空如也!
封原眉頭一皺,惱道:“不是說受傷藏起來了嗎?她人呢?!”
曲茂也一頭霧水似的,是啊,弟妹人呢?
曲茂沒想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一旁的章庭卻是看明白了。
原來適才青唯稱要藏去巖洞是一招暗度陳倉之計。她知道曲茂一貫藏不住心思,如果知道她藏在巖洞,他一定會欲蓋彌彰地掩護,而參將也會因此,順理成章地把目標鎖定在巖洞。所以青唯說逃不動了要躲起來根本是假的,她身上的傷也只是看起來重罷了,早在山上搜尋人馬分神之際,她就提前離開了巖洞,耽擱了這麼久,她眼下恐怕早就在回礦山的路上了。
參將見狀,臉色不由白了,也不顧曲茂就在一旁,對封原道:“將軍,這女賊狡猾多端,那案宗我們不能不追回啊……”
封原還用得着他提醒,一時只覺得自己手下全是一幫廢物點心,居然被一個竊賊帶着兜了大半宿的圈子,他斂着一副怒容跨上馬,惡聲道:“暗的不行那就明着解決,他小昭王派人偷了我的東西,還想窩藏賊人,老夫還不怕捉他個人贓並獲麼!”
言罷,領着兵,掉頭疾步往礦上衙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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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唯腳程很快,回到礦上,天還未亮。路上早有玄鷹衛來接應她,青唯定眼一看,正是此前從她手裡接簿冊那位,見了他,青唯心知案宗已平安送到了謝容與手裡,不由鬆了口氣。
玄鷹衛疾跑過來,見青唯斗篷右側破裂,周遭洇深了一片,“少夫人您受傷了?”
青唯道:“小傷,不礙事。”
她問:“我師父和餘下弟兄呢?”
“少夫人放心,嶽前輩一刻前就回來了,餘下兄弟們也平安,案宗屬下早就交到了虞侯手裡。”
青唯“嗯”一聲,剛欲跟着他往衙署走,想了想,很快頓住步子,“你身上水囊借我一用。”
玄鷹衛想也不想,立刻取下水囊給她,青唯用清水抹乾淨臉上的血污,擦淨雙手,隨後在右臂斗篷撕裂處繫了個結,見那頭嶽魚七和謝容與幾人已經出來了,步子非常輕快地過去,乖巧地喊了聲:“師父。”
隨後小心翼翼地掃了謝容與一眼,他臉色沉得能擰出水來。
嶽魚七一聽她語氣這樣乖巧,就知道這丫頭準沒藏着好事,拉着他陪她作戲呢,只好面上打起哈哈:“回來了就好。”上下打量她一眼,“沒受傷吧?”
青唯道:“沒有啊,我運氣好,半路上撞見了曲五爺,他幫我打掩護,我就一路跑回來了。”
一行人回了衙署,礦監軍的衙署很簡陋,所幸堂中寬闊,衆人或坐或站,卻沒一個敢說話,蓋因謝容與從先時起就寒着一張臉。
明明拿回卷宗喜事一樁。
半晌,還是嶽魚七道:“小野,我想起點事要問過你,你跟我來一下。”
青唯“哦”一聲,立刻跟嶽魚七去了隔間。
隔間的簾子一落下,嶽魚七就道:“你過來,讓我看看你的傷。”
“什麼傷?”青唯道,“我沒受傷。”
嶽魚七忍不住大罵:“連我你也想騙,你還要不要我幫你瞞着那位殿下了?”
青唯聽他聲音擡高,連忙在脣間豎起一指,急道:“噓,別讓我官人聽見。”
話音剛落,簾子一掀,謝容與“嗒”一聲將一瓶金瘡藥擱在櫃閣上,“你再大點聲,我就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