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燁出來,果見到承祜在外頭等着他,當下勾脣一笑,走過去坐下,擡手叫起給他請安的承祜:“朕今日叫你背誦孟子卷一至卷十,你都背完了?”
這前後纔不過兩三個時辰,玄燁就不信承祜能全部背完且還能講解出來。
“皇阿瑪佈置給兒子十篇功課,只叫兒子背誦即可,但兒子已解出每篇功課的意思,也已將十篇文章背誦下來了,”
看玄燁頷首微笑,承祜旋即道,“兒子現在背給皇阿瑪聽。”
玄燁點點頭,示意承祜可以先背,待得到他的允許之後,果然就見承祜咬字清楚條理清晰的開始背書了。
玄燁眯眼瞧着自己的二阿哥,心裡只在感嘆,承祜這小模樣簡直跟他小時候是一模一樣的,且不只是他覺得如此,就連太皇太后每回瞧見承祜,都有此種感覺。
自己生的這幾個兒子之中,目前看來,只有承祜最像他,不僅僅是模樣,還有性情及兼具他小時候的聰慧。
若論誰最能承繼大統,且將大清江山交給誰最爲放心,他心裡的人選就只是承祜。
在承祜開始講解文章意思的時候,玄燁眼中的笑意和讚賞越發的明顯,這表明承祜背誦得極好,講解得極好,很令玄燁滿意,在承祜這個年紀,還未開蒙就達到這樣的水準,確實不易了。
承祜背完,玄燁難得還保持着笑容:“你背得極好,講的也還不錯。”
“謝皇阿瑪。”承祜露出一絲笑意,如他的表現能令皇阿瑪滿意,也許皇阿瑪一個高興,還能同意他的請求。
玄燁言罷,看承祜還一動不動,微微挑眉,又道:“還有事要與朕說?”
“兒子知道皇阿瑪有許多事要處理,可兒子確實有話要跟皇阿瑪說,”
承祜頓了頓,道,“皇阿瑪,兒子想把四弟接到南西所去住着,皇阿瑪日理萬機,還要費神照顧四弟,這實在是太辛苦了些,兒子想爲皇阿瑪分憂,若四弟能去南西所住,兒子可代皇阿瑪還有額娘管教四弟。”
“朕不覺得辛苦,”
玄燁一眼看透承祜的小心思,一語就拒絕了他的提議,“從前朕也是這樣照顧你,何來費神之說?何況你年紀還小,正該是好好讀書上進的時候,明年你就要入上書房讀書了,哪有精力來照顧保成呢?”
在玄燁看來,承祜還處在被人照顧的年紀呢,怎麼能照顧保成?何況承祜是他一心選定要好好培養的太子,怎麼能再分心去照顧保成?承祜所說的這個理由,實在是不高明的。
承祜的提議被皇阿瑪拒絕倒不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承祜在來的路上想了很久,纔想出這樣的說辭來打動皇阿瑪,卻沒想到被玄燁一句話就給否了,他還年幼,再聰慧也還是個孩子,沒有預備其他的腹稿,一時倒還有些怔愣,這一下倒是失掉了他素日的老成,倒是顯出幾分稚氣的天真來。
玄燁瞧他如此,心內一笑,旋即又想,這孩子還需歷練,身爲太子,是不能讓任何人輕易瞧出他的情緒息怒來的。
“皇阿瑪,您能讓我見一見四弟嗎?”
即使是不能帶走保成,見一見總是好的,這幾日誰都見不到四弟,額娘忍得住,他卻是忍不住的。
“承祜啊,你覺得在乾清宮,朕會讓保成吃苦嗎?”
玄燁對承祜的執着倒也有些頭疼,反問道,“還是你不相信朕,覺得朕不能教導好保成?”
這話就說的很嚴重了,承祜自問承受不起,忙起身對着玄燁跪下:“兒子不敢。兒子不敢質疑皇阿瑪,只是——”
承祜頓了頓,擡眼望向玄燁,眼中早已褪去世故的老成,只有清澈甚至還有些哀傷的眸光,“皇阿瑪,兒子雖住在南西所,但四弟住在坤寧宮時,卻是能日日見到四弟的,如今乍然十幾日見不到他,兒子很想念他。兒子知道皇阿瑪對四弟的一片苦心,兒子也知道四弟着實頑劣需要教導,但四弟畢竟還年幼,待他大些,自會明白道理的,兒子相信,四弟有額娘和皇阿瑪的言傳身教,還有兒子的督促,四弟一定會越變越好的!”
“你來乾清宮要接保成去南西所,也有你皇額孃的意思?”
相比起日日前來乾清宮的承祜,珠錦倒是很沉得住氣的,即便與他二人見面時,她也沒有提起過保成,好像保成在乾清宮待着好好的一樣,也從未在他跟前說過想念保成這樣的話。
“額娘說,皇阿瑪不叫她插手四弟的事,她就決計不會插手,兒子想要來看四弟,額娘也攔着不讓兒子過來,說皇阿瑪自有打算,叫兒子也不要管,”
承祜道,“皇阿瑪,是兒子自己想念四弟,這些都是兒子一個人的主意,跟額娘沒有關係。”
“……皇阿瑪,兒子這些日子總是在想,倘或當初額娘生四弟的時候真的是難產,皇阿瑪還會如此對待四弟麼?兒子知道,皇阿瑪是很疼愛四弟的,只是四弟着實太小,或者他不能如兒子一樣領會皇阿瑪的意思,但是將來時日還長,皇阿瑪可以放寬些的。不論是兒子,還是額娘,對四弟都傾注了很多的感情,兒子相信皇阿瑪也是一樣的,所以兒子纔來斗膽請求皇阿瑪讓兒子來教導四弟。”
承祜一席話,讓玄燁感觸良多,他想起珠錦當初懷着保成時那情懷氾濫傷春悲秋的十個月,也想起珠錦曾經與他說過的那個夢,他望着承祜出神,若是說起來,他的兩個嫡子確實都很來之不易,珠錦是吃了很多苦頭的。
玄燁一想起珠錦當初淚眼婆娑的樣子,又想起她如今還懷着身孕,自己卻徑直他們母子來看保成,這心驀地一軟,當下嘆道:“罷了罷了,你的請求,朕準了。”
幸福來得太突然,承祜倒是一下子愣住了:“皇阿瑪的意思是——”
“朕準你將保成接到南西所去住着,但是有個條件,倘或他還是如前般頑劣不堪,朕就會繼續將他拘在乾清宮裡,直到他學成爲止,你若再來說情是決計沒用的,”
玄燁道,“承祜,朕應了你,那麼你也要答應朕,在你課業之餘,你要擔負起教導保成的職責,即使他不能如你一般認真勤奮,也不能再向以前那樣無法無天了,你能做到嗎?”
對於這樣的結果,承祜簡直是喜出望外,連忙應下:“多謝皇阿瑪成全,兒子定不負皇阿瑪所望!”
玄燁笑道:“話別說的太早,朕是要看成效的。”
言罷,當下便帶着承祜去偏殿尋保成。
承祜跟着玄燁進去,首先就開始四處搜尋保成的蹤影,緊接着他就在小小的桌案後頭找到了保成的所在,承祜連忙奔過來一瞧,就見桌案左邊放着厚厚一摞字帖,是他啓蒙習字時練過的那些字帖,後邊則是幼兒啓蒙的那些書,但是這些字帖和書籍都不再幹淨整潔了,而是被保成胡寫鬼畫的給塗滿了,書冊凌亂,根本不能稱之爲書了。
承祜轉頭瞧了玄燁一眼,見他皇阿瑪從進來起就肅着臉站在那裡,他心下一嘆,看來四弟在乾清宮也並不是那麼的乖巧,皇阿瑪的教育工作開展的也不是那麼的順利啊。
保成被拘在乾清宮內已經十幾天了,哪裡都不能去,也不能出宮,誰也見不到,見的人除了他的乳母嬤嬤就是皇阿瑪身邊的太監宮女,每日只能在偏殿內練字讀書,因此見的最多的也是他的皇阿瑪,他用盡了手段使盡了辦法都不能動搖他皇阿瑪的決心,這兩日正是怨念的時候,這會兒驟然看見他皇阿瑪帶着他二哥進來,先是一愣,進而丟了毛筆就抓着承祜追問。
“二哥,額娘呢?”
既然二哥能來看他,那麼額娘肯定也能來吧?保成左看右看,就是沒有看見他所期盼的那個身影。
“額娘沒有過來,是我一人過來看你,”
承祜看見保成那個樣子,心裡就是一酸,面上卻未露出分毫來,只笑道,“我已求了皇阿瑪,皇阿瑪已準了我的請求,準我將你接到南西所去住着,從今往後,由我課業之餘來教導你。”
“那我就不用住在乾清宮了,是不是?”
保成早在玄燁輕咳的時候將丟開的毛筆撿了起來,又盯着玄燁不悅的目光看向承祜,扯着他的衣袖低聲問道,“二哥,是不是也不用寫字?不用讀書了?”
“這個,”
承祜看了玄燁一眼,低聲道,“不能不學,但是二哥會酌情教你。”
“那就好!”
保成也管不了那麼許多了,只要能離開乾清宮這個鬼地方就好,當下就丟開怨念興奮起來,不過他再興奮,這幾日惡補的規矩還是記得的,他規規矩矩的走到玄燁跟前,磕頭謝恩,“兒子多謝皇阿瑪成全,兒子到南西所後,一定好好跟着二哥習字,唸書!”
看着保成滴溜溜亂轉的眼珠子,對於他所說的話,玄燁是一個字都不信的。
可是,他相信承祜,因此才放心把保成交給承祜。
承祜裝着沒有看見這原本整潔的偏殿被保成弄得有多亂,而是很認真的指揮宮女太監替保成打包他的東西,只不過玄燁就算不說話,站在一旁也給了他很大的壓力,他生怕玄燁會反悔,時不時的還緊張地偷瞄玄燁一眼。
原本一直候在一旁的樑九功中途出去了片刻,進來後對玄燁道:“皇上,噶大人來給皇上請安了。”
玄燁眉頭一挑,看了兩個小人一眼,轉身便走:“宣他進來。”
待玄燁走後,屏息站在那裡的承祜和保成不約而同的長出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