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漫長的冬日過去,四月一至,坤寧宮院中珠錦親手植下花也開了大半,就在這猶帶些微寒意卻又春意盎然的天氣裡,珠錦發動了。
玄燁前朝事多,好不容易抽身來坤寧宮時,就看見殿中左側一溜圈椅上坐着承祜、果新和保成。
一見他來了,承祜忙領着弟弟妹妹給他跪安行禮:“兒臣(兒子女兒)給皇阿瑪請安!”
“起來吧,”
玄燁忙讓幾個孩子都起來,然後轉頭問守在外頭的孟賀蘭,“皇后如何了?”
承祜見玄燁問孟賀蘭,他不着痕跡的看了一眼孟賀蘭,然後便尋了之前的圈椅坐下,保成和果新沒有坐下,兩個人都站在那裡聽孟賀蘭和玄燁說話。
“回皇上,皇后娘娘半個時辰之前就進去了,臣之前給娘娘把過脈,娘娘應當能夠順利產下孩子的,皇上不必擔心,只安心等候即可。”
孟賀蘭道:“何況,娘娘身側還有曲嬤嬤這樣精通醫術的嬤嬤在,想來也不會有事的,皇上寬心即可。”
這幾個月來孟賀蘭出入坤寧宮也算得上頻繁了,他對曲嬤嬤的認識和了解也日漸深厚,在他看來,曲嬤嬤對於女子在醫道方面的研究,應當比太醫院專研此道的張太醫還要精深些。
旁人聽了孟賀蘭這話,都是鬆了一口氣的感覺,唯獨承祜,在聽見孟賀蘭提及曲嬤嬤三個字時,眸中有一絲流光閃過,而後脣角上就掛上了似有似無的微笑,不過此時衆人的注意力都在孟賀蘭身上,倒是無人注意到承祜這個微小的反應。
玄燁聽了這話,又得了孟賀蘭的保證,心裡着實是放心了,不妨一旁的保成卻蹙眉道:“話是這樣說沒錯,但是我看書上所載,女子生子,乃是九死一生的大事,額娘能不能平安度過,還不好說呢!”
保成話音未落,承祜就瞪了他一眼,難得呵斥他道:“四弟!休要胡言!你纔讀了幾本書,怎知道這裡頭的道理?孟太醫說額娘沒事,額娘就一定沒事!”
“就是!”果新義憤填膺的附和道,“保成你不要胡說!皇額娘可是你的親額娘,你怎麼不能盼着額孃的好!”
玄燁聽了此話,先是眯眼,而後瞪着保成道:“你這讀的是什麼書?誰告訴你的這些?”
玄燁氣得不行,心裡更是鬱悶,這還是不是他和阿錦的親生兒子啊!
玄燁下意識的看向孟賀蘭,眼神很危險,神情很冷峻,保成成日裡都在太醫院跟孟賀蘭混在一處,保成看的書,多半都是孟賀蘭給的……玄燁轉念一想,忽而又擔心起來,莫非是孟賀蘭不肯說實話?阿錦這一次生產,難道真的很危險嗎?
孟賀蘭被玄燁這一眼看的冷汗直冒,天地良心,他絕沒有給四阿哥看過這樣的書,也絕沒有跟四阿哥說過這樣的話啊,孟賀蘭生怕玄燁一氣之下要責罰他,下意識的就將求救的眼神投向了承祜,指望着二阿哥能救自己於水火之中。
但承祜尚未開口,保成就期期艾艾的開口了:“皇阿瑪……二哥……你們別激動啊,我、我是在額孃的那些話本里面看到的,額娘說了,寫話本的人都是小說家言,不足爲信,我也只是隨口說說而已,你們別當真啊!……皇阿瑪,二哥,對不起,我以後再也不說這樣的話了……”
看見皇阿瑪和二哥齊齊瞪眼過來,保成就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心中後悔不迭,就怨自己嘴太快,從前二哥教他的道理他都是記在心裡的,雖說似懂非懂,但也時常在心裡琢磨,今日這一出後,看見皇阿瑪這樣生氣,他才真正懂得了,果然在宮裡有些話是不能亂說的,他再這樣口無遮攔,遲早變得神憎鬼厭。
想到這裡,保成就立刻給玄燁和承祜道歉了,態度誠懇,眼神真誠,黑亮黑亮的大眼睛望着二人,看起來總有一種可憐兮兮的意味。
玄燁看着保成這樣,忽而就想起太皇太后從前養過的一隻叫胭脂的小狗兒,那小狗兒淘氣得很,每每做錯了事,就跑到太皇太后跟前裝無辜裝可憐,偏偏太皇太后就吃它這一套,也不罰它,再生氣也不過只是唸叨幾句,再被小狗兒黑亮亮的眼睛一看,太皇太后就沒了脾氣,一直就寵着它,直到這小狗兒老死。
如今玄燁看保成,就覺得保成和這狗兒模樣真像,就這麼可憐兮兮的望着他,他的心就軟了,根本捨不得罰他,就是再有脾氣,也捨不得真的生他的氣,他就跟太皇太后一樣,太皇太后喜愛調皮的胭脂,所以容它四處搗蛋無所不爲;他喜愛活潑的保成,所以他胡鬧他也只是寵着。
玄燁嘆了一口氣,摸摸保成的腦袋:“罷了罷了,朕早知你的性子,本不該把你的話當真,是朕心急了。”
只是說歸這樣說,幾個心繫珠錦的人到底是不能全部放下心來的,玄燁和承祜雖端坐在那裡,眼睛卻一直盯着緊閉的屋門,就連孟賀蘭也不能泰然處之,他曾經歷喪妻之痛,對於女子產子之事心有陰影,此番雖是皇后產子,他心中之複雜感受,大概也只有他自己才能全部體味。
果新站累了,便拉着保成去坐着,兩個小娃娃年紀小,便擠在一個圈椅上坐着,兩個小娃娃其實都很緊張,不像承祜那麼淡定,焦躁的情緒只能靠說悄悄話來排遣。
保成低聲嘀咕:“今日不是休息,二哥怎麼不去上書房讀書,卻到額娘這裡來了?”
果新抿脣答道:“二哥原本是在上書房上課的,結果正好聽見皇額娘發動了的消息,就跟師傅請假過來了,這事兒皇阿瑪也是知道的,不過沒有怪二哥,等一下額娘平安生產之後,二哥還要繼續回去唸書的。”
珠錦發動的消息送往各處後,頭一個趕來的便是承祜,接着就是果新和孟賀蘭,再然後便是在御藥房得到消息然後飛奔過來的保成,最後纔是匆匆而至的玄燁。
保成哦了一聲,又湊過去道:“果新,你是不是很害怕?”
他聽二哥說過果新的身世,雖說果新不是額孃親生的,但是這兩年果新都是把額娘當做親生額娘侍奉的,有時候他甚至會忘記果新不是他的親姐姐,用二哥的話說,就是因爲果新是自出生起就在額娘身邊長大的,跟他們的感情自然就深厚了。
所以他想,大概果新很害怕失去額娘吧?而且,據說果新的親額娘生她的時候也不大好,差點就死了……
果新緊緊牽着保成的手,沉默半晌,才轉頭看向保成,小姑娘眼眶有些微微的紅,她沒回答保成的問題,而是低聲反問到:“……你不害怕嗎?”
保成抿脣,沉默片刻之後才道:“怕啊……”
果新聽了這話也沉默下來,坐在旁邊的承祜忽而轉頭對二人露齒一笑,溫柔的拍拍兩個人的腦袋道:“別怕,額娘會沒事的。”
看見兩個小傢伙臉上驚愕的神情,承祜又是一笑,他們就坐在他旁邊,他怎麼會聽不到二人的竊竊私語?何況他的心神有一半都在這兩個小傢伙身上,他聽了他們的話心裡正後悔呢,額娘生產,確實不該讓這兩個小傢伙在這裡等着的,可嘆他和皇阿瑪都沒有想到這一點,顯然現在把二人請出去是不可能的事了。
有了承祜的安慰,保成和果新多少鎮定了許多。
珠錦已不是頭一回生產了,但她的感覺卻和上兩次的感覺是一樣的,就是疼,疼得要命。
珠錦滿頭汗水,自己也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她感覺自己快要虛脫暈過去的時候,她感覺下身一鬆,整個人就像是放氣後氣球似的,重重的身子一空,而後便聽到了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然後便是數人驚喜的喊道:“生啦生啦!主子平安生啦!”
總算是生了,這小格格可真是折磨人,她放心的暈了過去……
再醒來時,珠錦只覺得全身溼噠噠的感覺已經沒有了,身上乾燥舒爽,看來在她昏睡的時候,如情等人已經給她處理過了,給她換了乾淨的被褥,讓她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覺。
珠錦想看看孩子,她能聞到自孩子身上傳來的奶香味兒,哪知剛一轉頭,就望着玄燁坐在牀沿對着她笑。
他的眼神溫柔的幾乎能滴出水來了,聲音裡帶着驚喜:“阿錦,你醒了?”
“皇上,”珠錦也略略牽動脣角對着玄燁笑了一笑,“現在是什麼時辰了?臣妾……睡了多久?”
“現在是酉時,你睡了一個多時辰了,”玄燁溫柔道,“朕一直在這兒守着你等着你醒過來。朕知道你醒來之後就想看孩子的,朕沒讓奶孃抱走,給他餵奶之後就留在這兒了,阿錦,你看看他,長得多好看啊!”
珠錦身上沒力氣,還不怎麼想動,她稍稍轉頭看放在她旁邊的孩子,瞧見小嬰兒嘟着嘴巴睡得正香,不禁嘆道:“小格格好乖啊……”
哪知玄燁聽了這話,卻呵呵笑了起來,半晌才望着不解的她笑道:“阿錦,你這回生的不是小格格,是個小阿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