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
鈕祜祿完琦回了永壽宮,在淨房裡待了許久,又沐浴又更衣又薰香,折騰了許久纔出來,聞了聞身上的味道,仍舊覺得難聞有異味,且只要想起方纔在坤寧宮的情景來,便有種幾欲作嘔的感覺。
越想越是煩悶,也越是覺得屋中憋悶,便支使着滿宮的宮女太監把殿內殿外的窗扇都打開,然後把伺候她的宮女太監都趕了出去,只留下貼身宮女金碧金翡兩個人伺候,夾雜着秋雨的鹹溼雨氣撲了一殿,鈕祜祿完琦深吸一口氣又徐徐吐出,這才覺得心頭舒暢了許多。
“真是晦氣!那身衣裳還是阿瑪特意尋了人從江南給本宮帶來的衣料做的,今兒才第一次上身,卻不想被馬佳氏那個蠢貨給毀了!”
被穢物髒了的衣裳鈕祜祿完琦自然是不會再要了的,早讓宮女們扔掉了,只是爲此心中不忿,原本是想着故意晚去請安打算給皇后添堵的,卻不想被添堵的人竟成了自己!
“主子難道不覺得今兒這事兒透着蹊蹺麼?怎麼偏偏那麼巧就是坐在主子身邊的馬佳氏出醜呢?”
金碧金翡兩個是鈕祜祿完琦從家中帶進宮裡來的,她進宮爲妃,只能帶兩個侍女進來,鈕祜祿完琦便選了自己最伶俐的兩個丫鬟陪着她進宮,如今說話的便是金碧。
“蹊蹺?你以爲本宮沒看出來麼?比起張氏那幾個庶妃,也就是馬佳氏配坐在本宮身邊了,倒不是說她的家世如何,只她在皇上面前稍稍得寵一些,她也比張氏幾個強多了,只不過本宮沒想到皇后也不是個手軟的,本宮去晚了,她愣是讓本宮和那幾個庶妃在外頭幹坐了兩個時辰,皇上說皇后是個賢惠大度的,可本宮此番試探下來,倒覺得皇后絕非善類,至少,也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
鈕祜祿完琦冷笑道,“她這是用馬佳氏的出醜來給本宮一個下馬威,她雖然寬宥本宮晚來請安之罪,卻利用馬佳氏做了一場戲給本宮看,可憐馬佳氏那個蠢貨,只怕也不知自己是怎麼得罪了皇后,更不知自己被皇后所厭棄了。”
“不管怎樣,只要沒傷到主子就好,奴婢覺得,皇后娘娘雖然利用馬佳氏,但未必真敢對主子下手的!”這次開口的是金翡。
鈕祜祿完琦冷聲一笑:“她自然是不敢對本宮下手的,否則又何必輕輕放過這一次?宮中時日還長,且走着瞧罷了!如今試過這一次,本宮也知道接下來該如何行事了!”
即便她無冊封的金冊金印,但她也是個妃子,自然要比那些庶妃高貴些,何況,她住進了太皇太后欽點的永壽宮中,現如今在這宮中,她是除了皇后之外的後宮第一人,就連皇上和太皇太后都待她極好,所以即便皇后要動她,還是要掂量掂量這動了她之後的後果的……
何況,鈕祜祿完琦並不覺得赫舍里氏有這個膽量對付她,只要那個病怏怏的索尼一死,赫舍里氏又有什麼倚仗呢?就憑她那兩個當侍衛的阿瑪和叔叔嗎?鈕祜祿完琦想着,若是她籌謀得當,阿瑪和乾爹都幫着她的話,這個皇后之位,未必就不會屬於她!
世祖爺那會兒,不是也曾廢后過麼?只要皇上喜歡她,她未必就不能取代了赫舍里氏!到時候皇上廢了赫舍里氏,打發她去冷宮或者乾脆賜死都不是沒有可能的,到了那時,她阿瑪和乾爹在朝中獨掌大權,皇上定會冊封她爲皇后,不然,放眼整個京城,還有誰配做這個皇后呢?
鈕祜祿完琦想到此處,一時心中大暢,從坤寧宮回來就積鬱在心中悶氣也全都消散了……
——
珠錦歇了晌午後起來,側耳聽了半晌,殿外已無雨聲,便知這蔓延了大半日的秋雨算是暫時停了,她起身後覺得有些餓,一時竟想吃炸的酥軟的東西,例如炸薯條兒,便吩咐如情去御膳房教給大師傅去做,只是御膳房的大師傅估計不知道什麼是薯條兒,她只能詳細跟如情說了,再讓如情去說給大師傅辦了。
等如情走遠了,珠錦心裡就在琢磨,她這個坤寧宮裡什麼時候才能添個小膳房呢?只是如今肯定是不行的,若是等玄燁親政了,想必還是有可能的,若是有了自個兒的小膳房,總比想起個什麼就去御膳房要吃要喝要方便多了……
珠錦正在這裡琢磨着,就聽見外頭有人說皇上來了——
珠錦聽聞忙迎了出去,出去一看,竟發現玄燁裹着一身泥水的走了過來,那龍袍上威武霸氣的騰飛的五爪龍都給泥巴糊住看不見了,珠錦嚇了一跳,忙讓玄燁進了東暖閣:“皇上這是怎麼了?難道又淋雨了不成?”
嘴上這樣說着,心裡卻在想,即便是淋雨,也不可能弄得自己渾身是泥啊?難不成跟人打架了?一手摸上去,玄燁的龍袍都溼透了,珠錦心頭一驚,這又不是夏天,若是着涼感冒了可怎麼辦?待玄燁脫了龍袍,她摸到有些乾爽的裡衣才放下一顆心來。
玄燁笑起來:“朕跟諳達們摔跤來着,一時興起就沒在意下雨,在校場上練了許久,這泥水也是那時候沾上的,這會兒雨停了,朕就沒回保和殿,到你這兒來瞧瞧你。”
他用過午膳之後,就要去跟諳達們練習騎射摔跤練練筋骨了,今日也實在是興致來了,纔不顧下雨多玩了一會兒,所幸樑九功是個省事的,早已預備好了熱水,只待他回保和殿就可以沐浴,只是玄燁出了校場後忽而想起珠錦來,想去看看她在做什麼,順道讓樑九功把熱水送到坤寧宮去,他就在坤寧宮沐浴。
一時更衣沐浴完了,玄燁神清氣爽的出來,見珠錦正守着薑湯等着他,他含笑飲盡了薑湯,又瞧見珠錦關切的神情,心裡頭暖暖的:“你別擔心,朕從前常這樣的,也沒出什麼事,皇祖母說過的,男子漢要禁得住摔打,朕連天花惡疾都能闖過來,這點子風雨不會有什麼大礙的!”
珠錦暗地裡抽了一下嘴角,卻呵呵笑道:“話是這樣說的沒錯,但皇上若是有了個什麼好歹,老祖宗心裡也會難受的,且不說跟着皇上的人要受老祖宗的責罰,就說皇上自己也該愛惜自己,總也不該讓老祖宗反過來擔心皇上呀!”
從前是沒有皇后,庶妃又沒有資格更不敢管,玄燁這般由着性子瘋玩瘋鬧也就罷了,橫豎有孝莊替他操心,可如今她都入主後宮了,若是玄燁還這般由着自己的性子玩鬧,若是龍體有損,孝莊豈不是頭一個就要怨她?那她可真是有苦說不出了!
玄燁身邊還從沒有人會跟他說這樣的話,一時有些怔愣,只是定定的瞧着珠錦,但見面前的小姑娘面上雖笑着,眼底卻有藏不住的一抹不悅,她話裡話外的意思都透着對他這番作爲的不贊同,玄燁初時有些不高興,覺得自己的皇帝尊嚴受到了侵犯,皇后怎麼可能對他這樣說話?!
他是皇上,想做什麼便做什麼,何必在意那些奴才會怎樣!
可他還沒來得及發火,心思一轉,就又想起前幾日她對着他說的那番話來了,心裡隱隱有些疑惑,這就是所謂的知心人嗎?
他細細咂摸這樣的味道,心裡頭的怒意緩了一緩,卻並不覺得這樣的滋味不好受,他從小沒有養在額娘身邊,雖說時常能見到,卻仍舊沒有身邊的嬤嬤們親切,額娘跟他說過的話兒裡也挑不出這樣的話來,額娘對他是關懷的呵護的,卻不會用這種方式跟他說話。
皇祖母就更不用說了,從來都是教他做一個大丈夫男子漢,傷痛什麼的都不算什麼,皇祖母最常說的話便是告訴他,他連天花惡疾都闖過來了,還有什麼可怕的,他是大清入關的第二個皇帝,他是天子,四海之內最尊貴的帝王,皇祖母這些話深深的刻在他腦海裡,幾乎讓他忘記了,自己還是個不滿十四歲的少年。
身邊跟着的奶嬤嬤還有太監們更是沒人敢違逆他,做皇子時也就罷了,自從四年前登基了,縱使還沒有親政,這些人誰不是奉他的話爲聖旨,又哪敢駁斥半句?
因此,這樣教訓式的語氣,玄燁是從沒有聽過的,初時覺得珠錦很大膽,竟敢這樣與他說話,過了片刻,又覺得心裡酸酸的,這世上,恐怕也只有珠錦敢這樣與他說話。
玄燁認真的想了一下,如若自己真的生病了,只怕皇祖母又要責打他身邊的人了吧?自己出天花時年歲還小,但他卻知道,自己挺過來之後,身邊伺候的人就換了一批,雖說奴才的性命不算什麼,但是奴才也是他的臣民,他好像確實不該漠視了他們。
玄燁盯着珠錦瞧,如若自己病了,皇祖母應當也會責怪她照顧不周的吧?他不想皇祖母責怪她,並且也確實不想讓皇祖母擔心他,其實珠錦的話,確實是有道理的。
——往後不能再這樣了。
玄燁想着,難得有這樣的人,他又不想發脾氣了,他想給珠錦一個機會,他想看一看,她還打算怎麼做自己的知心人……
珠錦壓根不知道玄燁心中所想,她說了那些話之後,就見玄燁的臉色沉了下來,連方纔的笑意都沒有了,珠錦懊惱得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她怎麼沒忍住就把心裡話說出來了呢?
玄燁生氣了,她是不想再去招惹他了的,正巧這會兒如情回來了,御膳房做的酥炸“小薯條”也送來了,珠錦回身對玄燁福了福身,立時就溜過去吃“小薯條”去了,並且打定主意在玄燁消氣之前,堅決不去理他了——
哪知玄燁聞香而來,見她吃得歡快,忍不住指着“小薯條”問她:“你爲什麼不給朕嚐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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