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烏雲珠尷尬窘迫,珠錦說了那番話之後就不再說話了,依舊端着茶盞垂頭看裡頭的熱茶,極品鐵觀音,玄燁知道她不愛喝茶,仍舊賞了一大堆,她自己只留了一小罐子待客,其餘的全都送給張氏和董氏兩個了,她兩個愛茶,正好不至於浪費。
佟佳氏有心幫自己女兒解圍,可事情是因她而起的,她也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才能不再次觸怒珠錦,只好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伊爾根覺羅氏,伊爾根覺羅氏雖然也不喜烏雲珠方纔那樣的行徑,可瞧着珠錦似乎沒有開口的意思,便含笑站起來打圓場道:“烏雲珠年紀小,娘娘快別說這樣的話嚇着她了!人家也不過是關心則亂,娘娘是做姐姐的,自然該體諒妹妹纔對啊!”
伊爾根覺羅氏既然出來打圓場緩和氣氛了,珠錦也不好太過了,遂彎了眉眼笑道:“我不過打趣烏雲珠一兩句,額娘就心疼成這樣,這不知道的人,還以爲烏雲珠是額孃的親生女兒呢!”
也不知是不是佟佳氏多心,她只覺得今日皇后娘娘的每一句話聽起來都刺心無比,她三年未見珠錦,今日再次得見,覺得如今的皇后娘娘深不可測,雖然言笑晏晏,卻不復從前溫柔和善的模樣,那時候是一汪清水,誰都能看得透透的,如今卻成了迷霧,她這個長皇后十餘歲的人竟看不透皇后這個十幾歲的小姑娘了。
烏雲珠尷尬稍解,對着烏雲珠福了福身子,訕訕笑道:“臣女愚鈍,還是要謝謝大伯母維護臣女,也要謝謝娘娘不追究臣女失言之過。”
珠錦抿脣,瞧着烏雲珠那緊張得連話都說不利索的樣子,心下越發不悅,烏雲珠自幼便聰穎機變,伶俐異常,從沒有過這樣說話錯漏百出的時候,她是跟烏雲珠一起長大的,又比她年長,說起來也是最瞭解烏雲珠的人了,看她這樣,珠錦心中便有了猜測,烏雲珠必定心中有事,若非有事,她絕不會表現得這樣失常。
而這件事,想必又跟佟佳氏有關,也不知這母女二人究竟打的什麼鬼主意?
珠錦一心猜測佟佳氏的用意,又見烏雲珠這樣窘迫難堪,便不再計較她說出來的話,只隨意擺了擺手,示意二人都坐下:“既然來瞧我,也不要太拘束了,皇上的本意,本來就是想讓我見見家裡的人,說說親熱的體己話的,咱們若是再這樣計較啊,只怕時辰到了都說不了幾句話了。我在宮中三年,侍奉皇上三年,多少也能聽見家中的事情,額娘自不必說了,這裡還是要多謝三嬸幫額娘處理家事,家裡我不能時時照拂,倒是辛苦你們了。如情如貌,將東西拿上來吧。”
如情如貌依言,很快就有一溜宮女出來,珠錦見佟佳氏和烏雲珠的眼睛直往那些宮女手裡拿着的東西看,遂笑道:“這些都是我預備好了要賞給你們的,都是宮裡時新的絲綢錦緞繡樣,還有內務府打造的宮樣首飾,有些是外頭進貢上來的極品,我一個人也用不上這些,前幾日就在私庫裡尋出來預備好了的,正好今日賞給你們娘幾個,還有三位嬸嬸不能進宮看我,這裡頭也有賞給她們的,全都寫了籤子和單子給哪一個,額娘和嬸嬸只要帶回去給她們就行。不過,我只預備了嬸嬸和家裡姑娘們的東西,爺們的東西沒有預備,就下回尋了好東西再賞罷。”
不賞賜爺們東西,是珠錦不願做得太惹眼,已破例讓佟佳氏進宮了,只好把早先預備好的賞賜給爺們的東西拿下來了,若是做得太招搖了,傳出去到底還是不好,要賞賜家裡爺們的東西,什麼時候賞不得?她是不着急的,所以才臨時改了主意。
幾個人拿眼睛只瞧了一瞧,就知道皇后預備的都是好東西,珠錦揮了揮手,那些宮女就又退了下去,待伊爾根覺羅氏出宮時,這些東西她自然會派人送到宮門去的,眼下也不過是給她們瞧一眼罷了。
珠錦有孕,幾個人談論的話題自然也離不開這件事,烏雲珠由始至終都很少說話,只是默默的瞧着她的大姐姐,看她的大姐姐雍容華貴的坐在那裡,她心裡的嫉妒羨慕都在瘋長,她忍不住想,如果自己做了宮妃,大概也會是姐姐這個樣子的,奴僕成羣,皇上寵愛,後宮之尊,那該多好啊……
殿內氣氛漸漸融洽,外頭素蕊卻領着一個面生的宮女進來,珠錦挑眉,眼內滿是詢問之意,這個宮女的模樣她倒是有些印象,不是她坤寧宮的人,所以瞧着面生,好似是佟佳玉蓉身邊的人?
這個佟佳玉蓉,進宮也有月餘了,她行事很低調,每回請安也從不出錯,跟鈕祜祿氏比起來,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就表面上這一個月的接觸來看,珠錦覺得可以用四個字來形容她,那就是柔澤大氣。
這樣一想,她又憶起納喇氏來,說起來,這個納喇氏的阿瑪雖是個正五品的郎中,家世平淡無奇,但她的堂叔父就是如今時任內弘文院學士的納蘭明珠,納蘭明珠深得玄燁信任,這三年官職也是節節攀升,當能爲納喇氏的一大助力。
納喇氏比起佟佳玉蓉來也是毫不遜色,她看過這一個月敬事房的記檔,玄燁去兩個人那裡的次數都很相當,次數皆是一樣的,不過這樣算下來,鈕祜祿氏侍寢的次數自然就要被分薄了的。
而她也想到了四個字來形容納喇氏,秉性初純,不過,她對這二人生不出好感來,不過面子情上過得去就罷了。
素蕊道:“主子,這是佟妃身邊的人,她說佟妃求主子賜個恩典給她。”
佟佳玉蓉從不在私底下與她親近,這話倒是讓珠錦起了興致,端看佟佳玉蓉的爲人,她應是不打算在這後宮與誰結黨的,畢竟她的家世身份不需要她依靠誰生存,且她是妃位,又不同於鈕祜祿氏的處境,她應該是很清楚將來大封后宮時,她的位分不會過低,且憑着皇上表妹,又出身皇上母族的身份來講,玄燁也不可能虧待了她,是以佟佳玉蓉對任何人都是淡淡的,怎麼今日好端端的來求她賜恩典?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珠錦心中猜測不斷,面上卻淡淡道:“講。”
那宮女便道:“回皇后娘娘的話,奴婢來時,我家主子囑咐奴婢說,來求皇后娘娘賜下恩典。索公夫人是我家主子的姑母,我家主子說許久沒有見過姑母了,心中甚是想念,從前在家時還可相聚,如今入宮後卻不可見面了,又得知索公夫人今日入宮,我家主子冒昧來求皇后娘娘賜下恩典,讓我家主子與索公夫人一敘,也算全了姑侄情意。”
珠錦眯眼,她想起來了,佟佳氏的阿瑪是佟圖賴的哥哥,佟國維又是佟圖賴之子,這佟佳玉蓉可不就是佟佳氏的侄女麼!
這個節骨眼上,佟佳玉蓉跑到她這裡來要見人,這是什麼意思?
“佟妃要見人,何必要求本宮賜下恩典,只要她來,不就在本宮這裡見到需要見的人了嗎?”
那宮女似是料到珠錦有此一問,從容答道:“回皇后娘娘,我家主子說了,有些話不好當着外人的面兒說,她想跟索公夫人單獨說說話,我家主子說,皇后娘娘賢惠大度,定不會攔着她與索公夫人共敘同姓之誼的。”
珠錦聽了這話,心裡倒也贊佟佳氏說話坦蕩,這個佟佳玉蓉這般說話,也不怕得罪了她,不過人家既然明明白白的告訴她說是要說體己話,她也不便攔着,何況,她也沒想要攔着,她心裡懷疑佟佳氏搞鬼,只怕這個佟佳玉蓉也脫不了干係,她倒要看看,她們究竟能演出怎麼樣的一齣戲來!
珠錦轉頭對着佟佳氏笑道:“佟妃都如此說了,我也不好攔着三嬸與佟妃敘舊了,叫烏雲珠陪着你一道去吧,好不容易進宮一趟,也該去逛逛,宮裡有的東西,外頭未必有呢。”
看着佟佳氏及烏雲珠跟着宮女離開,珠錦眼底瀉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冷意。
倒是一旁的伊爾根覺羅氏有些不贊同珠錦的做法:“娘娘不該放佟佳氏去見佟妃的,這樣不合規矩。”
“規矩?”
聽到伊爾根覺羅氏的話,珠錦忽而想起自己當初問玄燁的情形來,瞧了自己額娘一眼,大概自己當時也是如額娘一般的神情吧,她垂眼一笑,進而站起來,對着伊爾根覺羅氏莞爾道,“外頭大殿裡坐着冷,額娘,我們去東暖閣裡說話。”
伊爾根覺羅氏不是頭一回進宮了,卻是頭一回到東暖閣裡來,瞧着屋裡屋外的擺設,無一不透着精美華麗,她心中暗自點頭,看來閨女在宮裡確實活得很好,看得出皇上是很寵她的,落座之後,喝了宮女特意送上來的奶酥酪,伊爾根覺羅氏長舒一口氣,抱着手爐想,果然是在東暖閣裡舒服一些。
看着自家額娘那滿足的神態,珠錦又是一笑,她就知道額娘也不喜歡那茶,瞧着都沒喝兩口,所以來了東暖閣,她才吩咐人預備了奶酥酪,她們母女都是一樣的口味,她喜歡奶酥酪也是因爲伊爾根覺羅氏喜歡,從小耳濡目染,形成了一樣的口味……
“娘娘今日待烏雲珠似乎有些冷淡啊,雖說佟佳氏有些心思,但是烏雲珠又沒如何,娘娘怎麼如此對她?她三年未見娘娘,娘娘怎麼如今反倒對她不親近了?”
伊爾根覺羅氏瞧着方纔珠錦對佟佳氏和烏雲珠的態度怪怪的,心中也是有幾分狐疑,當初是她跟珠錦透露的佟佳氏的心思,珠錦不喜佟佳氏也就罷了,怎麼連帶着也不喜歡烏雲珠了呢?
而且烏雲珠見珠錦時的反應也很是奇怪,哪裡像一個思念了姐姐三年模樣的妹妹?那根本就像是老鼠見了貓似的。
她本來也不喜佟佳氏跟來,但佟佳氏遞了宮牌進去,只用珠錦準了就行,也不是蹭着她的方便進宮,伊爾根覺羅氏就算是想攔也沒法子攔。
“有一件事額娘不知道,我也沒有機會與額娘說起,既然額娘問了,我就索性告訴額娘,”
珠錦抱着手爐,眯着眼睛懶懶地道,“額娘可還記得三年前我生辰皇上夜裡帶我回府的事情麼?”
見伊爾根覺羅氏點點頭,珠錦才續道,“那天夜裡很晚了,額娘派了珍珠過來守着,額娘也知道,皇上在我身邊的,那一次我沒能見着額娘,卻見到烏雲珠。”
“你見着了她?你怎麼見的?”
伊爾根覺羅氏一驚,她記得那天夜裡,噶布喇回來就很晚了,還特地囑咐她,叫她約束府中上下,不要去珠錦的院子裡,免得打擾到了皇上,她不敢怠慢,幾乎是緊張得睜着眼睛一夜沒睡,第二日得知皇上早早的就離了府,她才長出了一口氣,但是卻也有些失望,女兒好不容易回來一次,她卻沒能見到。
連她自己都沒能見到珠錦,烏雲珠又是什麼時候見的?
“她自己跑過來的啊,準確的說,是佟佳氏攛掇她來的。”
珠錦將那夜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說給伊爾根覺羅氏聽了一遍,才道,“額娘,佟佳氏的心思大了,她是一門心思想把烏雲珠送進宮來的,那天的事情我猜烏雲珠應當是不知情的,但是今日的事情,看烏雲珠的這個表現,她應當是知道佟佳氏的謀劃的。”
“佟佳氏上回讓烏雲珠在皇上跟前露了臉,她是不會罷休的,看她的樣子,她大概不願意等到選秀,又想着用什麼法子讓烏雲珠再在皇上跟前露臉,這回還牽扯到了佟妃,我只知道她們的目的,真不知她們是如何打算的。”
“你既然都知道,還準她帶着烏雲珠進宮?”
伊爾根覺羅氏又怒又驚,萬萬沒想到佟佳氏竟有這樣的膽子,但她很快又冷靜下來了,擰眉望着珠錦道,“娘娘,佟佳氏心思大了也沒所謂,這事兒的關鍵還在於皇上,若皇上真的看上了烏雲珠,誰攔着都沒用,佟佳氏反而是壓中了皇上的心思,娘娘既然知道這些,是想用這事來試皇上的心思嗎?”
如果皇上真的對烏雲珠上了心,皇后能攔一次兩次,能攔三次四次嗎?攔來攔去,若是攔成仇了怎麼辦?做皇后的,最怕沾惹上妒忌二字,堵不如疏,伊爾根覺羅氏覺得,自家女兒這麼做也沒錯。
要是烏雲珠真的封妃了進了後宮,珠錦就不能打壓她,反而要拉攏,就更不能在眼前得罪她們了……
伊爾根覺羅氏就在這瞬息之間想了許多,越想越覺得眼前的事情麻煩得很,她怕珠錦應付不來,但是瞧珠錦的模樣,又好似成竹在胸一般。
“我不是要用這件事來試探皇上的心思,我是要讓佟佳氏自己撞到南牆,要讓她明白這條路走不通,要她們自己死心,從而爲自己這種作死的行爲付出代價,”
珠錦抿脣道,“額娘,皇上對我有過承諾,赫舍裡一族不會再有旁人進宮,他說因爲我是皇后,赫舍裡一族只能效忠我的兒子,不能再有別人,他不希望赫舍裡一族因此而分崩離析,所以此後不會再有姓赫舍裡的后妃,而別人,與我不同,只有我一人如此。”
其實這樣也好,只要她在位,就能保住家中女兒不必再進宮,可以自由婚假了,上上輩子額娘和阿瑪的小女兒這輩子也不會再進宮了,今生,玄燁的後宮裡不會再有平妃了。
“真的?皇上當真對你這樣說的?”
見女兒很鄭重的點點頭,伊爾根覺羅氏驚喜道,“那真是太好了!看來皇上對娘娘是真的很疼愛啊,額娘這下子真的就放心了!”
除了佟佳氏那個腦殘的,誰家父母願意把好端端的女兒送來後宮這種地方做嬪妃啊?
“所以,額娘不用擔心,但凡佟佳氏做什麼,她都不會達成她的目的,因爲皇上不會允許的,”
珠錦微微笑道,“她們母女自去做她們要做的事情,我和額娘就在這裡好好說說話,一晃幾年沒見額娘,我還有許多話想跟額娘說的。”
“你想說什麼只管說!如今時辰還早,額娘可以多陪你說說話!”
放下一塊心病,伊爾根覺羅氏神清氣爽,打算利用剩下的小半個時辰陪女兒好好聊聊,佟佳氏那個作死的,就讓她作死去吧!
伊爾根覺羅氏話音猶未落,外頭素蕊就帶了個神色慌張的小太監進來了,珠錦眯眼一瞧,是樑九功的徒弟小李子,小李子如今在御前奉茶,傳話的事,樑九功輕易不讓他做了的,就見小李子在珠簾外跪下,珠錦不等他說話便開口問道:“怎麼回事?”
這個時辰,玄燁應當在保和殿裡批閱奏摺處理朝政的,他明知她在這邊見額娘,有什麼要緊事偏這個時候打發小李子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