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了!皇兄!”不知想到了什麼,阜遠舟臉色劇變,一轉身便欲離開。
甄偵剛好走上高臺,站在樓梯邊,見狀,眉頭一皺,將人攔下,“三爺?”
關係到自家兄長,阜遠舟一點客氣的意思都沒有,“滾開!”
因爲好友方纔的舉動呆了一下的蘇日暮回過神來,連忙跑過來,大惑不解:“子諍你去哪裡?”
阜遠舟顯得有些煩躁,“回宮,我擔心皇兄會出事。”他心裡總有一種隱隱的不詳,叫他不得安心。
儘管皇宮守衛重重,但是高手之流大部分都被分到了武舉這邊,連最忠心勇猛的連家軍也在這裡,應該說,全京城的目光都集中在武舉之上……這招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敵人玩得如魚得水,幾乎就讓人忘記了若真的是要謀政奪權,皇宮那位尊貴的陛下才是最終的目標!
如果沒有弄錯,靨穿愁這樣的大型殺傷性機關是對方用來對付武舉拖住救援的手段,現在沒有了,那麼,他們還會使出什麼手段?
甄偵和蘇日暮也是人精,聽他一句話,聯繫一下前因後果,頓時也明白了他的所思所想。
只是……
甄偵朝旁邊的侍衛打了個手勢,那個侍衛便匆匆離開,但甄偵還是擋在阜遠舟面前,寸步不讓,字句溫和但是肯定無比,“三爺,您是武舉主監考官,您現在不能走。”
他也着急皇宮那邊會不會出事,只是武舉這邊永寧王一走場面就亂了,天儀帝的行事作風只要是親信都會知道,他必定不希望看見這種情況。
阜遠舟的眼神簡直要化爲利劍戳進他心口,“這裡有莊若虛,連晉,楚故,”包括你和另外兩位兩位影衛之首,“若是這樣還不能盯好武舉,皇兄養你們有什麼用?!”
甄偵不爲所動:“下官已經叫人回宮一探,請三爺少安毋躁。”叫的自然是飛燕和白鶴親自帶人趕回去。
阜遠舟不想再說,直接繞開他就想離開——他在乎的是阜懷堯,旁人旁事與他何干?!
“殿下!”甄偵閃身直接單膝跪在他面前,“下官懇請殿下三思!”
一句“殿下”激得阜遠舟眼神一暗,他從來沒有一刻像是現在這般那麼深刻地明白阜懷堯在情意和江山之間的痛苦抉擇——這場科舉是阜懷堯建立盛世皇朝的重要一步,他不敢也不能毀了這一步。
可是他的皇兄……
他不該離開他的。
楚故跑上高臺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一跪一站對峙的場面,心裡疑惑但是還是壓了下去,行了半禮之後對阜遠舟道:“三爺,出了什麼狀況麼?”今天出的狀況至多不少,擂臺區的百姓包括官兵發現阜遠舟不見了,都有些議論紛紛或者面露異色,以爲又有什麼意外發生了,場面一時有些亂,他纔上來看看。
看楚故欲言又止的模樣阜遠舟就知道是什麼事情了,脣張合了一下,他終究還是什麼都沒有說,轉身拿起紙筆,裝作是方纔去拿東西的樣子回到了高臺邊。
下面的人見他若無其事,剛纔的混亂很快就消停了下去。
蘇日暮卻清晰地看到他繃得緊緊的脊樑,一時只覺得心酸。
他走過去,不着痕跡拍拍阜遠舟的肩膀,“我去一趟皇宮?”
阜遠舟淡淡睨他一眼,“殘了一隻手就別跑來跑去。”
蘇日暮嘆了一口氣,“你皇兄也不是善茬,不會那麼輕易有事的。”
阜遠舟也隨着他嘆氣,“我知道。”可是哪又如何,即使他是皇朝第一高手,阜懷堯依舊擔心他出事,易地而處,他又何嘗不是呢?
蘇日暮無奈。
那邊甄偵也小聲說了說現下的情況,楚故聽罷也是變色,對阜遠舟道:“三爺,八個擂臺區都比的差不多了,至多兩柱香時間就能全部結束,到時候三爺先回宮吧,收尾的事情下官和莊大人自然會處理。”
擂臺區。
連家軍將軍左闕溜溜達達到了連晉面前,低聲道:“剛纔那小孩和那婦人找到了,不過已經死了。”
連晉眉頭一動,“怎麼死的?”
“毒死的。”
又是毒死的。
不用說,準是爲了滅口了。
兩人正說着話,扮成青六的宮清就匆匆趕過來,對左闕大哥招呼後看向連晉,道:“剛纔關起來的那批武生像是得了狂犬之症,暴、動起來,死傷了不少弟兄,然後全部被打死了。”
連晉和左闕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
高臺上。
接到連晉傳上來的消息,阜遠舟面無表情地將手裡的毛筆捏個粉碎。
武舉的情況越亂,越是證明對方用的就是調虎離山計。
皇宮……恐怕已經出事了。
……
皇宮裡。
偌大的大殿深處裡,只有兩個人相對而坐,靜靜喝茶。
片刻後,聽着外頭的動靜,阜崇臨笑了笑,只是笑意未及眼底,“比我想象中要快上很多,三弟真是相當在乎您啊,大皇兄。”
阜懷堯卻像是什麼都沒有聽到,臉色無波無紋,端坐着抿了一口茶。
阜崇臨的表情有些陰沉,“大皇兄就不怕我下毒麼?”
阜懷堯的動作一絲都沒有顫動,“你真的想要下毒,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朕不會武功,能耐你如何?”
明明天儀帝的這句話就像是把自己置於弱勢的位置,但是阜崇臨一點高興的意思都沒有——兄長的有恃無恐,從來都能叫他恨出血來。
“大皇兄這般自在,莫不是篤定三弟會盡力救你?”
想起那人在制服劫持他的江亭幽之後不可自抑的落淚,阜懷堯的眼裡終於有了一絲波瀾,“朕倒是希望他別那麼盡心盡力。”那份情真意切,他終是承擔不了。
阜崇臨嘴角挑起一抹嘲諷,“看來方纔是我說錯了,大皇兄還真的不是無情無義之人,至少……對三弟情意深重。”最後四個字咬重了音,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一樣。
阜懷堯擡起頭,看向他,“所以崇臨你想說什麼?”
他對阜遠舟的心意這個二弟早已知曉,他現下也不怕他提這件事。
“謀逆之罪都能將功抵過,不僅沒有削了爵位發配邊境,反倒漸漸掌起了大權,大皇兄對三弟這麼好,難怪三弟死心塌地跟着你。”阜崇臨把玩着自己手裡的蒼青色瓷杯,“大皇兄慧眼識珠,真是讓崇臨好生羨慕啊……”
阜懷堯的眼神淡淡的,醞着風雪醞着寒冰,就是看不見有人的感情,偏生在提到那人時微不可見地一軟,“哪個皇帝會不想重用遠舟這樣的人?”賢能出山,志士安國,可遇不可求。
這種好像除了江山和阜遠舟其他一切都不放在眼裡的眼神終於激怒了阜崇臨,他豁然站了起來,手裡的茶杯猛地砸在了地上,眸子裡迸濺出激烈的火光,“那我比他差多少?!又比你差上多少?!”
有一片破碎的瓷片砸在了阜懷堯腳邊,滴溜溜地轉動,他默不作聲地坐在那裡,靜靜地聽着自己的二弟用那可怖的聲音怒吼他那些經年日久的怨恨。
“治國安民,殺敵戰場,籠絡人心,權衡黨派,這些你能做,難道我就不能嗎?!爲什麼父皇不肯將皇位傳給我?!明明我才該是皇后嫡子,玉衡皇朝的正統太子,你不過是一個外族的賤女人生的雜種!!!”
“還有阜遠舟那個孽障!誰知道他是不是皇家的種,偏偏父皇縱容他坐大,你也喜歡他,什麼神才什麼皇朝第一高手,那個不知道哪裡來的野種,有什麼資格得到這些東西?!”
一開始那些還沒什麼,他都聽慣了,只是聽到後面那些侮辱阜遠舟的話,阜懷堯便是眉頭一皺,“崇臨,你放肆了。”
聲音不大,但是寒凜肅殺異常。
阜崇臨一愣,眼裡怒色微微褪了一些,慢慢冷靜下來,冷笑一聲,諷刺之極,“罵你你都可以全部忍下來,偏偏罵他不行麼?”
阜懷堯不語。
阜崇臨卻笑了起來,眼角眉梢都似恨,帶着血腥的氣息,“你心疼了是麼?既然大皇兄如此慷慨地將這麼大的弱點交到崇臨手裡,崇臨若不好好利用,豈不是枉費了皇兄的一片苦心?”
粗噶沙啞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在空蕩蕩的大殿裡更顯得詭異,“大皇兄你就睜大眼睛看清楚,看看我是怎麼毀了你心愛的東西的……”
大風凜冽,遽然拂亂了窗邊的金黃紗幔。
……
殿外,江亭幽看着一箇中年漢子指揮那些神情木訥的孩子來來回回忙忙碌碌做事,摺扇輕搖,掩下了半張臉的神色。
這般精心設計,阜崇臨當真是怕兩個兄弟死不了。
阜遠舟……
至於能不能活下來,就看他的造化了。
江亭幽看向手中的摺扇,上面的千山飛雪圖細心保養着,依舊維持着當年畫初成的模樣。
回想起當日初見藍衣皎明的男子時的情景,江亭幽神色微微一恍惚,半晌之後,才按下心頭的複雜。
人生若只如初見,人生若能只如初見……當真是世間最遺憾的悲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