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宮演練場內。
沙臨志敏銳地感覺到陣法變了。
和柳天晴那種用靠野獸的反應力直覺力以及強悍身法不同,沙臨志是實打實靠破陣法使巧計走過來的,他行走江湖多年,經驗充足,對機關陣法也很熟悉,加之一手刀法出衆,所以較之其他考生,他倒是最不狼狽的一個。
他就是在進入下一關卡的時候遇到最後一個對手的。
黑衣的少年顯然早已發覺到了他的腳步聲,正抱着劍站在離出口不遠處,相貌俊秀而眉眼鋒銳,整個人就如一把出鞘的劍,氣焰驚人。
沙臨志頓住腳步,衝他點點頭,“柳公子。”
眼前的少年功夫出衆而又被神才永寧王賞識,在這一次武舉中儼然成了一大熱門,沙臨志自然是認得他的。
柳天晴看着他握着的黑刀,眼神便亮了一下,目光移到這個身形高大眉眼正氣的青年武者臉上,“妙刀公子?”
沙臨志淡淡一笑,“正是沙某。”
“久仰大名,”柳天晴拔了劍,對準他,眼神傲然,“請君指教。”
儘管年長對方几歲,沙臨志仍然沒有一分輕敵的意味,握正了一直拿在手裡沒有歸鞘的刀,“請君指教。”
迷宮演練場外。
“看來,最後贏的人是沙臨志了。”觀察着戰況的莊若虛道,說完才反應過來很可能輸的那位是旁邊藍衣王侯的預備徒弟,忙去瞅了他一眼。
阜遠舟倒是沒有不悅,點點頭,“柳天晴年紀尚小,還需磨練,和在江湖上成名了好幾年的沙臨志確實比不來。”
天分高也是需要經驗積累的,這點尚是年輕的柳天晴還有不足之處。
看臺上。
甄偵正在認真地看下面的最後一場對戰,忽然有個士兵打扮的人穿過人羣走到他身邊,低低地喊了一聲“大人”。
他擡起頭,看到了此人袖子上小小的杜鵑泣血圖。
周圍的翰林院同僚們都只當是尋常,畢竟甄偵受陛下重用不是什麼隱秘的事情,常常有侍衛來找人說是陛下召見,只有聞人折月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不過轉瞬就收回了目光。
甄偵眼神一閃,同樣低聲問:“怎麼了?”
士兵俯身在他耳邊,恭敬肅然只道了六個字:“歸雁計劃失敗。”
甄偵的臉色瞬間變了。
正專注於比賽的蘇日暮感覺到他的情緒不對,奇怪地看過來。
甄偵穩了穩心神,對他說了句“爺那邊有點事叫我”就離座走開了,那個士兵也亦步亦趨。
走到偏靜角落裡,甄偵原本還算柔和的面具一下子卸了下來,他臉色前所未有的陰沉,“怎麼回事?”
因爲周圍不算十分安全,那士兵只能簡單道:“第三方偷襲,伏擊失敗,情報被搶,生還數爲零。”
甄偵聽懂了其中種種變故,眼裡厲色一動:“是哪個第三方?”
“不清楚,”士兵語氣微微遲疑,“現場沒有生還者,只是從傷口判斷是第三方,應該是一個女子,使峨眉刺,着紅衣,有弟兄扯下了她的衣襬一角。”
“一個人?!”甄偵的眼神犀利得幾乎能把人穿透,彎着嘴角聲音不冷而寒,“一個人就破壞了歸雁計劃,我的屬下什麼時候廢物成這樣?!”
士兵的臉色白了,“大人恕罪……”
“滾回去,”甄偵柔着聲音道,空明如箜篌的聲線,卻叫人毛骨悚然,“要不找出那個女人奪回情報,要不把備份找回來,查清楚這回事,不然歸雁計劃裡所有人就都不用回巨門了。”
不用回巨門就意味着死,任務失敗的影衛連一句“玉衡不滅,忠魂永在”都得不到,士兵臉色更白了,“屬下明白!”
揮退了傳信的影衛,甄偵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還是沒忍住低低咒罵一聲,才把自己茶道美人的面具重新帶回去。
在控制着陣法運轉的阜遠舟不經意地瞥見臉色較之平時要陰沉的多了的甄偵,聯想到剛纔聽舟說的話,他出了一下神。
莫非……敢跟紫危樓作對的人是巨門的?
這麼說的話,豈不是意味着阜懷堯已經接觸到了有關宿天門的事情了?
會被兄長注意到,宿天門果然已經開始活動了麼?在這段自己受傷的時間裡,他們做了什麼??
諸多事情積壓在腦子裡,阜遠舟的眉頭微不可見地皺緊。
“三爺,勝負定了。”
莊若虛的一句話和看臺上百姓的轟動一下子將他的思緒拉回來,阜遠舟看向場中,並不意外,淡淡道:“可以關閉陣法了。”
迷宮演練場內。
柳天晴用劍支撐着身體,喘着粗氣目光灼灼地盯着對面那個同樣淋漓大汗的青年武者。
察覺到他的眼神,沙臨志苦笑了一下,“若是再過幾年,沙某恐怕就不是你的對手了。”
“不,”柳天晴面無表情道,“你很強。”
沙臨志一時弄不清他用這樣的表情說的話是褒義還是貶義,只好道:“柳公子過獎了。”
柳天晴繼續面無表情地站直了身子,收劍回鞘,不過十四五歲的少年,眼神卻比成年人還要傲狠不羈,“不過,我會打敗你的。”
沙臨志愣了愣,旋即爽朗地笑了幾聲,“沙某一定等着!”
柳天晴沒再接話,轉身朝着出口走去,他已經察覺到陣法的停止運轉了。
雖然比賽規則是標明比賽結束後會關閉陣法,但還是需要他們自己找路走出去的,畢竟能站在最後的人定不是泛泛之輩。
“看來我們是最後一批了啊……不過不知道贏得是不是我。”沙臨志跟上,唸叨了一句,臉上倒沒有多少沾沾自喜的模樣,唸叨完了之後便大步跟上那個滿身塵土卻一絲也不狼狽的少年,卸去了比賽的嚴肅,他笑得陽光燦爛,“柳公子,柳賢弟,咱們交個朋友吧!”
他是真的覺得這少年值得一交。
對方這副脾性和比賽的時候完全不同,柳天晴本是覺得這人做作,但是淡漠地瞥他一眼之後便知是自己想得狹隘了,不知怎麼的就下意識“嗯”了一聲。
大概是他和母親母子獨身生活了很多年,很少見到笑得這麼溫暖真實的人吧……
得到了這個看起來挺冷漠的少年的認可,沙臨志也極是高興,大力地拍了幾下他結實的肩膀,“那賢弟有什麼事要記得跟大哥說哦,大哥一定罩着你!”
柳天晴並不回答,繼續往前走。
沙臨志隨口點了一下方向,然後比劃了一下他差不多到自己肩膀的個子,有些納悶,“賢弟你今年多大了?”
“十三。”柳天晴道。
沙臨志一個踉蹌。
柳天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沙臨志有些目瞪口呆地打量着他,“我的天,我還以爲你起碼十六了,沒想到你居然比我小了七歲!”
說到這裡他就有些心虛,有種自己二十歲的人了還欺負小孩子的感覺。
柳天晴並不以爲意,“長在塞外的人都比較高一點。”
“這也太誇張了吧……”沙臨志看着他瘦削但是一點都不單薄的身形,咂舌,“塞外的人都是吃什麼長大的?”再過個幾年,絕對要超過自己了吧。
柳天晴懶得回答這種沒意義的話,只悶頭往前走。
“賢弟你怎麼不說話了?累了麼?也是啊,在這個地方困了這麼久,不累就怪了……你還能不能走?要不要大哥揹你?……就你這長個子的速度,大哥也就這幾年能揹你了,賢弟千萬別客氣哦!……”
“……閉嘴!”
“啊?”
“你好吵。”
“……太不給大哥面子了吧……”
……
沉重的石門緩緩打開,震耳欲聾的喧囂聲也隨之傾瀉進來。
柳天晴站在沙臨志和另一個在出口處遇到的武生旁邊,注意到沙臨志的表情已經恢復到原本那種恰到好處的笑臉模樣,雖是好看卻是失了幾分真心。
他心道此人果然是個深藏不露的角色,倒是有些懷念對方剛纔那個和天上暖陽一般明媚的笑容。
想歸想,對於癡迷劍道的柳天晴來說也只是僅僅限於想而已,他收攏心神,目光順着石門的縫隙落在外面。
那裡,龐大的迎接陣容已經在外面列隊,站在隊伍最前頭顏容豐峻身姿風逸的藍衣男子頎長矯健的身影傲然挺立,衣袍翻飛姿威儀風華蓋世,比那些華麗的儀仗更爲耀眼,瞬間映入了石門後三人的眼裡。
男子先是看了柳天晴一眼,給了少年一個讚譽的眼神。
那種獨屬於長輩的關懷極陌生也極暖人,柳天晴原本有些挫敗的心情猛地消失了不少。
喧囂聲漸漸平息下來,年輕的永寧王這纔開口,眉目帶笑,溫潤謙雅,醇和的聲線帶着格外優雅的味道,“狀元沙臨志沙公子、榜眼柳天晴柳公子、探花嵇逋嵇公子,”他微笑,一一打過招呼,“恭喜三位,奪得武試三甲之名,本王在此先道一聲祝賀了。”
……
宴請武舉三甲的宴會被設在了晚上,出席的都是武官多一些,阜懷堯已經回皇宮內城了,沙臨志等幾人也需要休整,看臺上的百姓在疏散,這個時間差裡,留下來善後的阜遠舟在獨立搭建的帳篷裡靠在椅背休息片刻。
易容成侍衛的謝步御進來的時候,他並不意外地睜開了眼,雙眸眼神清明,沒有一絲迷濛,淡淡道:“全都不聽我的話,準備造反了?”
“請尊主降罪!”做事一板一眼的煞魂魔教右使毫不猶豫請罪。
不過是心情煩悶說說罷了,阜遠舟沒理會他,道:“蜚語在紫危樓上拿到的東西給我。”
謝步御拿出一份密封處已經被拆開的微型卷軸,遞過去。
阜遠舟接過來,但是沒有立刻看,問:“有多少人回京城了?”除了不能撤走的,他都叫魔教的其餘人全部走了。
謝步御遲疑道:“宿天門的出現讓教衆有些亂了,屬下、蜚語、胡老兒、聽楓和聽舟都回來了。”他們都擔心阜遠舟以及京城裡的人的安全。
“左使在宮裡,你掌教裡內政,也敢亂麼?”阜遠舟淡淡看他一眼,並不算兇狠,卻叫謝步御後背一涼。
“是屬下考慮不周。”
“這麼多年都忍下來了,慌不來,你們一着急就功虧一簣了。”阜遠舟合上了眼,“除了你和聽舟之外的人都回去吧,找個時間回大宅從長計議。”
不然,一步走錯,便滿盤皆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