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側,搖着畫有千山飛雪圖的黑骨扇子的男子氣定神閒地看着阜懷堯,見後者看過來,便笑了一笑,靜雅翛然,在人羣吵雜中湊近來低聲道:“都說玉衡天子心思縝密算無遺策,怎麼就回回讓江某碰上您落單的時候呢?”
聞言,阜懷堯反倒鎮靜了下來,眯眼打量了他一下,面上倒是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緩緩道:“江亭幽,你倒是陰魂不散。”
這個從上回阜崇臨逼宮失敗之後就消失了的男人一出現準沒好事!!
“陰魂不散?”江亭幽揚了揚眉,“看來江某在陛下心中的形象可不怎麼好……”
話音未落,他就猛地一收手。
阜懷堯似乎有些惋惜地收回手,指尖處有從袖子裡延伸而來的冷光在陽光下折射而出,轉瞬即收。
“陛下果然吃一塹長一智……”江亭幽看看自己的手,即使收得很及時但也被削鐵斷泥的金蠶絲劃破了一點皮,倒是沒有見血,不過作爲一個頗負盛名的武林前輩,被一個不會武功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傷到,可不是多麼光彩的事情。
阜懷堯自然明白自己的身手,也沒有趁機就走,連晉和影衛就在附近,這會兒還有找過來應該是被江亭幽做了什麼手腳,不過他相信他們的能力,心裡一點都不急,對江亭幽出手也只是不喜歡有人碰自己罷了。
四周人聲沸騰吵吵嚷嚷,沒有人注意得到二人之間的詭譎浪潮,就算有人因爲他們的氣度而側目,也以爲不過是兩個朋友在交頭接耳。
江亭幽卻也不生氣,道:“江某今天不是來找麻煩的,陛下大可安心。”他還不想領教神才的琅琊劍。
阜懷堯的目光移向場中的幾具屍體,意味不言而喻,“這不叫找麻煩?”
深袍長衣的男子摺扇輕展,掩在脣邊,眉眼彎了彎,“這可不是江某做的,陛下可不能冤枉在下。”
阜懷堯挑眉。
江亭幽忽然壓低聲音,似帶幾分神秘地道:“或許,箇中緣由,陛下大可問問寧王殿下。”
阜懷堯眸色微凝,“此話怎解?”阜遠舟不應該去了聞人折月那裡麼?
江亭幽望着場內衣物鮮紅的女屍,她有着一張姣好的面容,看起來不過才二十餘歲,十指沾滿了血,“因爲,寧王殿下也在這裡。”
阜懷堯的視線幾乎是下意識逡巡四周,但是人影憧憧,哪裡找得到人?
不過,他隱隱察覺到這附近似乎有幾撥人馬在暗暗較勁,處在一個相互牽制的狀態,誰也討不得好處。
場內,幾具屍體,場外,人羣洶涌,一個看似平常的仇殺背後,究竟遍佈着怎麼樣的陰謀算計?而阜遠舟又在其中扮演着怎麼樣的角色?
他今天恰巧走到這裡,是真的巧合還是人爲的操作?
短短一瞬,阜懷堯已經將諸多前因後果盡數假設了一遍。
看着他尋人的動作,江亭幽似乎覺得很有意思,“看來,陛下也不是十分相信寧王殿下。”
阜懷堯聞言,收回目光,“我倒覺得,你對挑撥我們兄弟關係十分有興趣。”他信不信阜遠舟,怎由得外人來評價?
“兄弟?”江亭幽禁不住一笑,說不清笑裡是什麼意味,“可在江某看來,陛下和殿下怎麼就不像是兄弟呢?”
哪有弟弟看兄長的眼神會那麼深情,哪有皇帝會這麼護着自家曾經針鋒相對意圖奪位的兄弟?
阜懷堯表情沒有一絲變化,淡淡道:“你親自找上我,不是爲了說這些閒話的吧。”
江亭幽刷拉一聲合攏扇子,眉眼挽起一個小小的弧度,也不再兜彎子了,直接道:“那就明人不說暗話了,陛下可知江湖上曾經有一個出了名的邪教,名曰剎魂魔教?”
阜懷堯心裡一動,猛地就想起了之前出現的毒藥一枯榮,嘴上道:“魔教惡名昭彰,自然無人不知。”他還曾猜測過江亭幽就是魔教的人,不過對方這麼一問,他就覺得事情似乎有些亂了。
江亭幽的目光又往那邊的女屍上不着痕跡地看了一眼,似乎時刻在注意着什麼,“那想必陛下也知道剎魂魔教的最後一任教主慕容桀吧?”
阜懷堯只當做沒發現他的小動作,道:“所以?”
“二十年多前,魔教風頭正盛,在那位行蹤飄忽的慕容教主尚未修煉邪功時,江某倒是見過他幾回,論過幾回行功動武,”江亭幽終於收回了視線,看着阜懷堯,不漏過他的一絲一毫表情,“前幾次交手尚是猶疑,不過這段時間江某反覆對比寧王殿下和慕容教主的武功路數,你猜,江某得出了什麼結果?”
阜懷堯忽然有些不太妙的預感。
果然,江亭幽語氣詭譎道:“皇朝第一高手的武功路數竟是和血手嬰心慕容桀的武功路數一脈相承,你說這世界是不是太過奇妙?”
阜懷堯輕微怔住,一時覺得自己可能聽錯了,“什麼?”
“當真連你都不知道嗎?”江亭幽如是道,眼裡終於透出了一絲懷念的氣息,用一種悵然的口氣道,“也對,若非這教主名號加之他不喜攙和的性格,以慕容桀的武功造詣心境當屬武林一聖,可惜最後誤入歧途,誤了終身,世人談起他都聞風喪膽,又有誰會去記得他當年驚採絕豔的武功路數呢?”
在他用嬰兒心臟練邪功之前,武林中人幾乎沒幾個見過這個傳說中的教主,最後……可惜了。
他話鋒又是一轉,“不過,能有神才這樣的接班人,慕容教主應該安息了纔對。”
阜懷堯微皺了皺眉,眼神冷冽,“世間武學大都相通,沒什麼好奇怪的,光憑當年印象一言概之,未免太過武斷了。”
江亭幽挑了挑眉,“陛下不信?”
“信或不信,真抑或假,於我而言都無甚意義,”阜懷堯留意到了府尹府捕快已經趕到,開始疏散人羣維持秩序,並且在處理兇殺現場,面上都是依舊八風不動,“武功本就沒有正邪之分,善惡都在人心,遠舟學的是誰的功夫,又有什麼區別呢?”
人心,纔是這世間最恐怖的東西。
江亭幽一愣,旋即撫掌而笑,“不愧是玉衡天子,這番氣度叫江某佩服!”
在府尹府捕快裡意外發現了巨門使令的身影,沒想到自己這一方還攙和進去的阜懷堯心裡的疑竇又多了幾分,便轉移目光望向身邊的靜雅男子,“你的目標是遠舟,爲什麼?”
阜遠舟身上究竟有什麼是他想要的?
是爲了之前是說過的那個別有洞天?
那麼他真的能確定阜遠舟身上有線索?
但是,他說的所謂的別有洞天,又是什麼?
阜遠舟是不是真的知道此事?
諸多問題在阜懷堯的心裡打轉。
江亭幽眼神微動,“江某這麼做,自然有江某的道理。”
阜懷堯淡淡道:“也許遠舟並不是你要找的人。”
江亭幽一時沒說話。
阜懷堯心道這人果然是在試探他。
江亭幽卻突然換了話題,“江湖上紫危樓赫赫有名,陛下肯定有所耳聞吧?”
阜懷堯頓了一下,“聽過。”
“紫危樓名聲在外,樓主卻身份神秘不爲人知。”江亭幽的指尖撫過扇面,“但素聞紫危樓樓主武功高絕,喜穿紫衣,相貌俊美,佩劍,善長……”眼眸微微擡起,忽然視線一頓,聲音也戛然而止。
阜懷堯本被他的話題所吸引,見狀,不由得奇怪。
江亭幽卻回頭衝他一笑,“看來今天是沒辦法和陛下好好聊聊了,下回再見罷。”
話音未落,已經轉身迅速隱沒在人羣裡,不少圍觀百姓打扮的人也悄然跟着他退走。
阜懷堯正覺得不解,肩膀忽然被人大力握住。
他這回倒是不驚訝了,來人熟悉的氣息讓他鬆了一口氣。
“皇兄!”來人隱含怒氣的聲音在身側壓低響起。
阜懷堯轉過頭去,果然看到一張緊繃的俊美臉龐。
阜遠舟簡直想要扶額,帶着他遠離屍體一些,到了一個微微安靜一點的角落,“你沒看見這裡的屍體麼?怎麼還往前湊!”
天知道他恰巧看到熟悉的白衣人站在人羣裡的時候是嚇得多麼嗆——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裡有多少個勢力暗中對峙,阜懷堯這般身份,若是被人察覺了,就是一個活靶子!!
他來得晚了一步,沒有看到江亭幽,阜懷堯也不打算這會兒說這件事讓他更生氣,只解釋道:“只是偶然路過。”
阜遠舟眉頭打結,環視了四周一下,更怒了,“一個人?!”影衛呢?!
阜懷堯毫無壓力出賣屬下兼好友:“連晉跟着,不過剛纔人多,我們走散了。”
阜遠舟磨牙——連晉!
說曹操曹操到,連晉打着阿嚏出現在二人周邊,見到人了趕緊疾走幾步走過來,後面跟着歐陽佑和齊晏紫。
“我的爺噯!”連晉哭喪着臉,“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快把老子找斷腿了!”感情和自家親親三弟匯合了啊!
阜遠舟一個冷眼掃過去,“護衛不力,連元帥還好意思抱怨?”
連晉趕緊剎車退後一步,賠笑,“下官知罪!”這位殿下的眼神真可怕!
齊晏紫的目光在場中的捕快和屍體上溜了一圈,纔回頭解釋道:“阜大哥,剛纔我們找人的時候看到一個和……”頓了頓,一時不知道怎麼稱呼阜懷堯比較好,只好道:“……和阜公子長得很像的男子,追上去才發覺認錯人了,纔會耽誤了時間。”
“認錯人了?”阜懷堯挑眉,心道這應該是江亭幽玩的把戲。
阜遠舟也聽出了不對,看向自家兄長,“皇兄,你剛纔和誰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