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肖天的說辭讓會場中的情況急轉直下,連蘇日暮都有些納悶——難道他這麼爽快就交代了?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了,沙肖天下一句話便讓全場的人都驚異了一下。
“諸位家主當年咬定素劍門乃魔教後裔,可是不遺餘力來分一杯羹的啊!”沙肖天臉露譏諷道,他現在一身麻煩,這些人也別獨善其身!
東郭伏安像是踩了尾巴一樣重新站起來,遙遙指着他的手都幾乎在發抖:“沙肖天,你別含血噴人!”
素劍門究竟是不是剎魂魔教這件事他們是從未認真細想過的,怎麼會……怎麼會一口咬定?!
那時候本就是前任武林盟主和沙肖天等人字字篤定說素劍門就是剎魂魔教,素望蒼很可能就是慕容桀的親傳弟子,再加之他們許諾的素劍門財富和各種神兵機關,纔會一時蒙了頭和他們合作起來。
而後讓他們鬆了一口氣的是這場正邪之戰着着實實打了起來,素修枝也像是心虛不敢辯解的樣子,十幾年過去了,他們拿着素劍門的東西過得自在,也把匡扶正義的牌子高高掛在了腦門上,自己都覺得自己很是正直,如果不是今天蘇日暮的出現,他們恐怕都不會記得這些事了。
沙肖天的眼神裡閃爍着詭異的光芒,“十四年前正邪之戰結束之後,幾位家主和我東鷹派、林家堡、海斛門以及前任武林盟主主持善後事宜,素劍門的無上財富、神兵利器皆由大家平分……東郭門主,你敢否認麼?”
一片譁然聲裡,蘇日暮臉色瞬間鐵青,諸大世家家主瞳孔微縮。
沙肖天還不肯罷休,又補上了一刀:“素劍門所鑄的兵器均有標誌,各位家主若想證明自己的清白,大可亮出你們的兵器給在座的武林朋友瞧上一瞧。”
主位那邊一片寂靜,幾位家主僵着身子沒有動作。
作爲最先退出正邪之戰對這一切都不知情的夏侯民樂將目光投向那幾位世家長輩身上,眸色複雜。
他和夏侯民令當時就對素劍門一事有所懷疑,如今爆出這一幕,倒也不算十分突然,只是武林正道的種種行爲叫他覺得齒寒。
沙肖天惡意一笑,他不好過,豈能容得別人好過?!
“當年我與諸位同仁確實有鬼迷心竅之嫌,”沙肖天的目光重新回到眼前這個年輕張揚的素劍門少主身上,“不過,如果素少主以此來爲素劍門脫罪,恐怕就太過勉強了。”
蘇日暮眉頭輕蹙,饒是他站在素劍門的位置,也禁不止爲沙肖天叫一聲好,他這一招實在是用得妙。
武林白道中真正說得上話的勢力總共就那麼幾塊,現在少林峨眉武當崆峒擺明了置身事外,而沙肖天和幾大世家被捲進了其中有口莫辯,既然已經無法爭辯,不如就將就,沙肖天的形象已經不是凌駕於衆人之上的正義了,他就乾脆把幾大世家一起拖下水,髒了就髒全部人,誰也逃不掉。
而幾大世家如果是承認了當年他們並不確定素劍門就是剎魂魔教,那麼他們所做的事情便將當時武林白道三千人枉枉推去送死,更兼之趁火打劫,掃掠素劍門的財物神兵,這樣的黑鍋實在太過難背,爲了他們自己和家族,不管十四年前事實真相如何,幾個家主如今都會一口咬定素劍門便是邪魔歪道。
蘇日暮望着沙肖天,黑漆漆的眸子裡看不太清楚他此時是不是含着怒火,聲音卻是平靜的很:“這麼說來,沙盟主是覺得你們當初並沒有誣陷素劍門,將素劍門種種掃劫一空是劫富濟貧?”
“剿滅魔教乃是白道之本,沙某此事做得問心無愧。”沙肖天看似篤定道。
幾大世家家主那邊遊移不定地相互對視幾眼,
蘇日暮聽得好笑也看得好笑,“這般顛倒是非黑白,當年素劍門栽在你手裡,倒不是怪事。”
他這般說的時候,嘴角帶着笑,卻無端端叫人生出一絲毛髮直立的寒意來。
沙肖天高傲地看着他,“看來素少主還是不肯死心?”
“我當然不肯死心,”蘇日暮詭譎一笑,“誰叫你的好運氣到盡頭了呢?”
“什麼好運氣?”沙肖天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還沒等想明白這股預感來自哪裡,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沙肖天,你真的當所有人都死絕了麼?!”
怒吼聲真真切切從背後響起,夾雜着呼嘯風聲,沙肖天忙一側身,然後驚起後背一片冷汗,因爲一柄方天畫戟就從他身側飛過,如果不是他反應得快,半個肩膀都會被削掉了。
落空的方天畫戟“篤”的砸在了擂臺地板上,砸出了一個大洞,將笨重的兵器卡在了那裡。
方天畫戟的主人旋即就落到了擂臺上,一身落魄不復當初,正是上午被墨遜雪尋仇的林家堡堡主鄒洞天!!!
沙肖天詫異地朝林家堡那邊的位置看去,那裡果然亂作一團,根本不知道爲什麼捆的結結實實的鄒洞天居然會掙脫鎖鏈拎着武器攻擊他。
“鄒賢弟你這是……”
“呸!誰是你賢弟!”鄒洞天不看李大兆也不看蘇日暮,只朝他呸了一口以示不屑,眼神裡滿滿的都是癲狂的意味,“我不是包囿,對你一往情深,替你做的那些齷蹉事兒打掩護!”
聽到死在他手裡的包囿的名字,沙肖天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你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老子活不長了,你也別想順順當當長命百歲!”鄒洞天獰笑一聲,簡直就像是瘋了一樣。
沙肖天不祥的預感馬上就實現了。
“沙肖天,十四年前江湖上流傳出素劍門少主素望蒼手裡有慕容桀的佩劍荊麟,是剎魂魔教的象徵,但是素劍門以鍛鑄兵器揚名天下,兼之素修枝素門主喜愛模仿鍛造名劍,所以最開始聽到的人只是隻言片語傳說素門主鍛鑄了一把仿荊麟,但是你和前任武林盟主與素劍門有過節聽聞之後就想出一個惡毒主意,在江湖上散播素劍門乃剎魂魔教的流言,同時又聯繫幾大武林世家,與他們合作,再請出少林、武當、峨眉。崆峒四大派,借他們的影響力將事情發展到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又派人在素劍門和武林白道談判之時,買通殺手暗殺素劍門弟子,再逼死素少主,惹怒素門主不再爭辯而是直接開戰,只爲搞垮素劍門,而後漁翁得利!”
鄒洞天字字句句都用上了內力,言辭激昂悲憤,叫整個會場的人聽得明明白白。
“我承認我鄒洞天不是一個好人,和包囿、薛義保一起跟着你爲非作歹,但是和你比起來,我自認還是自愧不如!”
沙肖天聽他將當年的事情一一抖落出來,早已沉不住氣擡手握拳攻了過去。
鄒洞天等的就是他親自動手,大吼一聲拎着方天畫戟迎了上去。
“沙肖天,你這些年惡事做盡,東鷹派暗地裡全是不乾淨的生意,我當年能夠殺死林家堡堡主和我結髮妻子都有你一份功勞,更別提包囿對你一片真心,你給錢給他組建七毒教,如今卻翻臉無情,沙肖天,你在做這些虧心事的時候,可曾想到這一天……!!!”
鄒洞天話音還未落下,整個人就被沙肖天一拳打飛了出去,重重砸在擂臺的欄杆上,又摔了下來,吐血不止。
但是他看着沙肖天暴怒的樣子,卻是笑得無比開懷,“沙肖天,天理昭昭報應不爽,我在十八層地獄等着你!哈哈哈……!”
笑聲未斷,就戛然而止,鄒洞天臉上的表情凝固在狂笑的一刻,胸口的大洞汩汩流着血,骨頭和內臟都隨着鮮血噴濺了出來。
不知何時衝到他面前給予他最後一擊的沙肖天陰沉沉地擡起頭來,環視四周。
所有人的眼神都集中在他身上,只有惡意,沒有善意。
蘇日暮嘴角也勾着意味不明的弧度,但是笑意不到眼裡就已經全部化成了鋒利的殺意。
阜懷堯放下了一直端在手裡都涼了的茶,容色淡淡。
十年寒窗,一朝成龍;半世蹉跎,一夕潰散;人生無常,不過都是如此罷了。
阜遠舟不知何時已經回到了他身邊坐着,臉上帶着笑,明明一派君子端方如玉的模樣,卻叫人看了不知爲何就有了打了一個激靈的冷意。
連晉長吐出一口氣,忽然覺得剛纔永寧王讓他和宮清帶着阜懷堯先走的時候,他就應該先敲暈自家主子強行把他帶走的。
留在這裡實在太受罪了,人心如鬼,陰謀如網,私慾造就殺孽,仇恨帶來死亡,利益循環因果……這些東西看多了,對這個人世都覺得太過無望。
人生中悲慘的故事這麼多,今日就在這個不算大的會場裡輪番上場……難怪能讓申屠謖雪那種人都跑來湊熱鬧——果真是一場“精彩”的大戲!
而站在血淋淋的屍體旁邊的沙肖天知道,他苦心孤詣經營了幾十年的東西,全都完了。
不過沒關係,真的沒關係,反正他還有最後的籌碼。
蘇日暮冷靜地盯着他,“事到如今,你還想做什麼?”
沙肖天好一會兒沒說話,然後慢慢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敬酒不吃吃罰酒,既然你們逼我做不了僞君子,那麼就讓你們看看什麼叫做真小人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