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陸虎至那裡拿到消息,剎魂魔教一行人出了叢陽鎮的時候,天色還沒暗下來。
蘇大酒纔在隊伍裡面和自家甄美人咬耳朵,話裡話外充滿了爲人長輩的憂桑感,“子諍真是越來越兇殘了……”
不僅拿着劍威脅了那地頭蛇一下午奴役人家的部下,臨走前還用把神兵利器堵了人家的嘴,真是……
自家孩子越長大越能幹什麼的,蘇日暮表示很憂鬱。
甄偵給他順毛,一邊將眼神分給前方的藍衣劍客,對方的狀態總是讓他不是很放心。
謝步御和秦儀幾人都很自然地和他隔開一些距離。
叢陽鎮外面守着夙建幫的弟子,李大兆也在,見到他的時候,李大兆走上前來遞過一個棕色的錦囊。
“教主,是去攔人的弟子找到的。”他道,所謂的“攔人”大家都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阜遠舟一直沒什麼波動的臉上目光微動,接過錦囊小心翼翼拆開。
裡面是一張折得工工整整的白紙,展開來,是密密麻麻的小楷,一一二二事無鉅細,寫的清晰分明。
很熟悉的字跡,倒映在瞳孔裡的時候,阜遠舟整個人都微微怔了一怔,眼底有什麼特別的情緒悄然滑過,他看到紫色的圖騰又攀爬着朝手上蔓延,只能極力遏制着自己情緒的波動。
他壓住了心頭涌動的情緒,將白紙上的字細細看了一遍。
蘇日暮看到他袖子裡的皮膚變色了,沒在意秦儀示意他別靠近的眼色,湊過來,“是陛下?”
“嗯。”阜遠舟漫不經心地點頭,將紙張遞給他,心裡念頭千迴百轉。
蘇日暮看了一遍,神色也變幻了幾下。
不大的紙張在幾個人裡輪流了一圈,帶來的是極其震撼的消息。
秦儀有些不太確定,“‘肉糜’能夠滅人性,絕人情……難道不是真的?它只是將人的感情隱藏起來?”等到一個適當的時期,就會爆發成另一個人盤踞在身體裡?
阜遠舟看了看自己手上那些往回縮的紫色圖騰,像是蛇一樣蜿蜒着退卻,淡漠地道:“貪嗔癡妄,人渾身都是慾望,本就沒有滅人性絕人情的說法,他聞人折傲自封爲神,何嘗不是還在執著凡俗之物?”
什麼衆人臣服什麼一統天下什麼長生不老,都是世人皆求的東西,他聞人折傲也在求。
說到底,紅塵三千丈,無人可逃脫。
衆人沉默。
甄偵若有所思——也許這也是個可以利用的把柄。
蘇日暮倒是也沒對這個事情發表意見,只是皺着眉不知道在想什麼,最後才道:“子諍。”
“嗯。”
“你皇兄說聞人折傲要的‘藥’不止是‘血承’,而是四大長老的四個後人……什麼意思?”總不能是吃人肉吧!
秦儀對這個也是費解,“‘血承’和‘肉糜’是獵食關係,前者可以對後者起作用保持容顏不變,但是尊主體內的‘血承’卻和我們身上的以及‘肉糜’都不一樣,姑且能算是第三種毒,它在長大之後能同時剋制‘血承’和‘肉糜’者,宿天門門主想要尊主來做藥這點我這幾日一直想不明白。”
甄偵也是用毒行家,想了想,道:“四大長老除卻‘血承’之外,還有什麼特別的血統?也許聞人折傲就是用他們身上的什麼東西來中和‘肉糜’和殿下身上的‘血承’。”
秦儀一點就通:“這也不無可能。”
宮清急在心裡,“那麼阿真……”他沒說下去,總覺得說了就不太吉利。
蘇日暮聽得一頭黑線,“四個活生生的人來做藥?聞人折傲那個老瘋子真的是人?!”
甄偵微笑,春風拂面一派柔軟,“別擔心,只要你不亂跑,我就會保護你。”
這句話放在旁人身上說給情人聽不知道多麼動人,偏偏蘇日暮就聽得出其中的威脅之意,眼皮子狠狠地抽了一下。
“左使,儘量搞清楚這件事。”阜遠舟沒參與討論,只是吩咐道。
秦儀頷首表示明白,不過一時也有些無從下手的感覺,便和甄偵小聲地討論起來。
謝步御左右看看,然後纔看向阜遠舟,將手裡的紙張遞回去,換了個話題,問道:“宿天門明天早上應該就會進‘別有洞天’了,我們是跟上去還是押後幾步?”
阜遠舟動作輕柔地將紙張折起來放回錦囊中,收起來,道:“跟上去吧,聞人折傲不是希望我們跟上去麼,那便如他所願就是了。”
……
入夜。
一支看似沒什麼特別的商隊還在戈壁灘上前行,穿過了荒蕪的大地,向着戈壁灘深處的一處人跡罕至的綠洲去了。
阜懷堯坐在駱駝上跟着隊伍徐徐前行,目光落在圓月下已經能看得清晰的綠洲輪廓上。
《三仙向南圖》雖然標記出了“別有洞天”的所在,不過也只是一個大致的範圍,並沒有完全精準地確定,剎魂魔教和朝廷早在蘇日暮琢磨出準確地圖的時候就開始下手找了,不過在阜懷堯去銘蘿莊之前還是沒有找到,阜遠舟之前還在首月關,應該就是因爲還找不到纔沒有第一時間過來的,宿天門這麼快就能確定了位置,想必聞人折傲應該是掌握着“別有洞天”其他方面的消息。
這也不奇怪,畢竟他是聞人家族的家主。
僞裝成商隊的人馬進了綠洲,果然有人前來接應,熟門熟路地帶着他們往綠洲深處走。
這片綠洲很大,有亂石有高巖有大山有湖泊,地形有些複雜,阜懷堯不着痕跡地往身後黑漆漆的來路看了一眼。
江亭幽沒有跟上來,應該是帶着人馬去給阜遠舟他們弄點麻煩了,聞人折傲就算想給你一把糖也不會讓你那麼順利拿到手……
他收回視線,腳踝輕輕地碰了碰駱駝上掛着的東西,有什麼細細的粉末從一個小口子漏下去了一些。
走了差不多一個多時辰,齊晏紫一開始還在睜大了眼睛注意地形,拼命在心裡畫地圖,不過到了最後都轉暈了,只能無奈地放棄這一想法,給抱在懷裡睡着的孫真和旁邊的盲眼少年加了個毯子,自己抓緊時間閉目養神。
約莫是走到了綠洲靠中心偏東南角的腹地深處,才遠遠地看到了一堆堆巨大的篝火燃在一個不大湖泊邊,將四周映得明亮無比,清清楚楚地可以看見十幾個大的帳篷紮營在那裡。
宿天門的門人似乎來了不短的時間休息足夠了,三三兩兩坐在篝火邊喝酒吃肉,並沒什麼準備睡了的架勢。
他們一隊人的到來引起了小小的喧譁聲。
駱駝被勒停,阮鳴毓借了把手扶阜懷堯下來,在他耳邊小聲道:“除非門主叫你,不然別離我太遠哦,美人兒,你會被吃掉的~~~”
阜懷堯面無表情地看他一眼,點頭。
他不會利用這個人的感情,但是他會利用這個人。
傲骨高潔的梅花本就不適合他,翻手雲覆手雨的陰謀早已經用得遊刃有餘,他很清楚他會抓住一切有利的機會做他想要做的事情。
阜懷堯知道,阮鳴毓也知道。
後者不是心甘情願,只是人生無趣,不如盡興玩玩便是。
阜懷堯同樣知道,即使不知道,他也會這麼做,有的時候,很多事情是你坐在這個位置上,就不得不做的,什麼於心何忍,都抵不過你一時心軟帶來的可怕後果。
他相信,現在沒有人能比阜遠舟更清楚感情用事給他帶來的傷痛——阜懷堯與他並肩而抗。
一隊人還未全部停穩,一個嫣紅長裙的妖嬈女子就走了過來,目光落在年輕的白衣帝王上,仔細端詳了他好一會兒,媚笑,“玉衡的皇帝?倒是我見過的最俊的皇帝,比那些又老又醜的老頭子好多了,難怪把阜教主迷得神魂顛倒……”
說着,還伸手去摸他的臉。
阜懷堯淡然地偏開頭,“姑娘自重。”
紅艾的手落了空,眼神一狠,“怎麼,皇帝陛下金貴,阜教主一個大男人碰的,我一介女子就碰不得?”
阜懷堯語氣沒什麼波動,“姑娘自重。”
那漠然的神色看得不知道爲什麼就是格外寒人,其中威儀是迥異於聞人折傲的威儀,紅艾先是被鎮住,意識到這個事實的時候就更惱怒了,手掌下翻,“你……”
阮鳴毓這才慢悠悠地擋住了她的手,笑得風流自然,“紅護法,門主說了,美人兒到的時候,請他立刻去門主的宿處,門主可是迫不及待想和美人兒敘敘舊呢!”
紅艾下意識回頭去看向身後十幾個帳篷中最中央最大的那一個,果然看到帶着黑玉面具的年輕男人站在帳篷門口,朝她打了個手勢,意思是門主讓她把人帶過來。
她皺了皺眉,收回了手和手上夾着的細針,憤憤地瞧了依舊淡漠好似無動於衷的年輕帝王一眼,沒好氣道:“跟我走。”
說罷擡腳就走。
她也不是對阜懷堯有什麼大意見,只是之前在銘蘿莊剎魂魔教讓她吃了個大虧,她就遷怒到阜懷堯身上了。
阜懷堯並不在意他的態度,跟上便是了。
阮鳴毓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也不知道在笑什麼,同樣尾行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