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好所有事情,阜遠舟又回了趟已經無人居住的永寧王府,之後趕回皇宮。
他清楚每個月的今天阜懷堯都會有幾個時辰和那批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影衛秘密開會,所以才這麼肆無忌憚地出宮。
可是當他回到皇宮,驚覺到處混亂一片,燈火通明的,一隊隊禁衛軍和宮人都舉着火把似乎在找什麼人,步履急迫,還有人擡着一具屍體往外走,隱隱聽到“刺客”“陛下”之類的字樣。
發生什麼事了?難道那些殺手……
阜遠舟驚住,根本不敢細想,就一陣風似的往回趕,走到一半才發現自己還不知道阜懷堯的具體位置,落到地面順手抓個士兵問:“陛下在哪裡?!”
他人跟鬼似的冒出來,那士兵被嚇得臉色煞白,下意識道:“乾和宮……”
話音未落,眼前藍影一閃,抓他的人已經不見蹤跡,他愣了好半晌,才緩過神來記起那是誰,大叫一聲:“找到殿下了!!!”
一石驚起千層浪,禁衛軍裡一陣**,影衛也影子似的在各個陰影角落裡攢動。
阜遠舟一路撲回乾和宮,看到殿門了纔想起自己一口真氣就這麼一直憋着,差點沒摔下去。
在那裡來回踱步的常安看到他不怎麼平穩地落地,霎時大駭,過去扶他,“三爺你受傷了!?爺,三爺回來了……!!”
壽臨也惶恐地過來。
阜遠舟來不及解釋,就看到一抹白影匆忙出現在殿門前,他甩開常安和壽臨,立刻走過去,小心翼翼仔仔細細抓住人把人察看一遍。
阜懷堯也被常安那聲喊驚了一跳,見他臉都白了,就對正吩咐禁衛軍不用找人了的常安道:“常安,傳御醫!”
“我沒受傷,只是趕得太急岔了真氣而已。”阜遠舟調着內息勻過一口氣,擺擺手,解釋道,又忙不迭追問:“什麼刺客?皇兄你沒事吧?”
“朕無礙,”阜懷堯一邊道一邊拉着他進了內殿坐下,還是皺着眉把人打量了一輪確認沒事了才鬆了鬆眉頭,“只是有個殺手不知被什麼人殺了,屍體丟在路邊,被朕碰上了。”
因爲子規白鶴飛燕蒼鷺四人身份特殊,離宮的時候走的是一條專門給影衛用的小路,阜懷堯跟他們走了一段,隨即就在旁邊的草叢裡看到個穿着太監衣服的人死在那裡,一檢查就發現是混進宮的刺客,明顯的殺手特徵,身上帶着兇器。
他們到的時候屍體的血還是完全溫熱的,殺他的人估計是聽到腳步聲所以匆匆離開沒有處理好屍體,這麼一來就不會是侍衛或影衛乾的了,否則沒必要躲開,不過也不知是敵是友。
阜遠舟目光微寒,正讓壽臨倒杯水過來的天儀帝沒有看見。
跟進來的常安看了看,蹙着眉頭有些憂心忡忡地退了出去,示意所有宮人都在外面候着。
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現在這個情景,氣氛相當詭異——兩個人,都似乎在患得患失……
喝杯水喘過幾口氣的時間夠讓阜遠舟弄明白情況了,阜懷堯提前結束了和影衛的議事,結果看到了有個殺手死在宮裡,回來又發現他不見了,才這麼大動干戈發動禁軍找人,不過……
他一把將人抱住,舒出一口氣,語調都有些飄渺,“皇兄,你把我嚇死了……”
就像江亭幽說的,這個人簡直成爲了他的弱點,連碰上一碰,都疼得說不出話來。
可是他想留着這個弱點,因爲不捨得捨棄,而且甘之如飴。
阜懷堯無聲地嘆口氣,摸了摸靠在自己胸口的腦袋,他聲音是一貫的冰冷無情,動作卻出人意料的溫柔,“這叫惡人先告狀,朕又何嘗不是?”
本來還和子規飛燕他們說着殺手的事,一回來就發現整個皇宮都沒有了那個整日和自己形影不離的人,影衛們也毫無所察,像是憑空消失了似的,還發現有具屍體,他活了半輩子的驚嚇都集中在今晚了。
誰都會怕,衆人眼中強大得支撐着整個玉衡否認阜懷堯也不例外,不承認也好,心底終究沉澱着一絲畏懼,害怕哪一天,這個人會離開,不留一絲痕跡的——神才,上天所賜的賢才,好像一不小心就會被上天收回。
他是那麼的在意他。
每個人都有無數需要肩負、需要忍耐、需要堅持的東西,很難用對與錯或是成與敗來衡量,這萬里江山是他的責任,他必須去承擔,他已經揹負一個天地,再也擔不起一個私心。
本來以爲只要這樣每日看到阜遠舟就已經足夠,卻發現在一起越久,那些藏在心底隱秘禁忌的感情就一日、比一日更深,不想他恢復,不想他離開,不想他死去,就這麼一日一日、一日又一日繚繞成了心底的魔。
可惜身爲天子,無論對方是男是女,他都不該有這個心魔,他可以慈悲,可以憐憫,可以六親不認,就是不能偏私,不能有愛這種迷人心智的感情。
阜遠舟擡起頭,那人抱住他,卻沒有望着他,慣來冰封的眼底裂開了些許縫隙,細微地透露出了最真實的感情。
真是莫名其妙的人生,對吧,皇兄。
明明在一起,卻無法跟心愛的人廝守,相思不能言,相守不相訴,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漫漫不見終日的酷刑,來回摩擦着骨骼,碾磨着血肉,越是靠近,理智崩潰得越快,你掙扎,我也難過,偏偏痛的死去活來都不能說,偏偏痛的肝膽俱裂也不想分開。
你有你的堅持,我不敢任性,你有你的大業,我不捨得你被後世史書口誅筆伐,江山萬卷如畫,你卻被牢牢釘在帝位上寸步不離,一言一行牽動天下。
況且我們之間有太多陰謀詭計在橫行,只怕說出來,十分真心都會打個折扣被砍成七分,不敢輕易去相信。
我開始懷念那段半癡半癲的日子,於你於我,或許那纔是最好的結局。
阜遠舟伸出手,只想這麼輕輕的溫柔的碰一下,撩開他柔軟的額發,小心翼翼的一點點掠過,還有他的耳朵,也輕輕拂過,好像在觸碰一個易碎的仲夏之夢。
可是即使前路茫茫,他都不想離開這個人。
從明確自己心意開始,在短短的時間裡,卻已經讓他明白——他愛他,愛到可以忘記自己是誰。
對方的動作太癡迷太溫情,讓阜懷堯不由自主地怔了一下。
阜遠舟不着痕跡地轉移了話題,低聲道:“抱歉,皇兄。”是我不好,讓你擔心了。
阜懷堯緩過神,把人揪出懷裡讓他罰站,冷下臉來開始“審問”,“剛纔跑哪裡去了?”
以前是三步不離的,現在正常了就開始亂跑了……所謂弟大不中留麼?天儀帝莫名覺得惆悵。
知錯了的永寧王殿下很老實,立正站好聳拉着腦袋做乖弟弟狀,垂下眼瞼的時候可以看到兄長雪白衣襬的金色滾邊銀絲鏤花紋,“出宮去了。”
“……出宮?”阜懷堯一蹙眉,首先想到一個問題,“你怎麼出去的?”
大內禁軍十萬人,明哨暗崗無數,影衛隱匿其中,這樣都能避開全部耳目出去?
這麼大一個人活生生不見了,負責皇宮暗哨的蒼鷺懊惱得差點刎頸自盡。
阜遠舟屈指蹭蹭鼻子,異常真誠道:“那什麼,宮牆不夠高不夠厚,晃啊晃,就晃出去了。”
“十丈高三丈寬的城牆不夠高不夠厚?”
“……好吧皇兄,不是它不夠高不夠厚,”他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不會讓人覺得太驕傲,“實際上我已經不認爲這世上還有攔得住我的牆了。”
他心說蘇日暮那傢伙以前也常來皇宮溜達,還不是沒人發現。
天儀帝瞬間打消了叫人去加高宮牆的念頭——絕頂高手什麼的不是他能理解的世界,怪不得這傢伙能無聲無息地跑去長白山和雪崩做親密接觸。
“出宮做什麼?”總不能是沒事溜達去了吧?
“去王府一趟了。”阜遠舟明智地忽略去那兒之前的行蹤,他很小心,不用擔心會被兄長知道。
“王府?”阜懷堯反問了一句才記起他說的是自己的永寧王府,“爲什麼去那裡?”
他注意到阜遠舟用的是“去”不是“回”,好像那個府邸不是他的家,阜懷堯不知該是什麼感覺。
阜遠舟伸出手,一樣東西從袖子中滑到手上,一臉無辜道:“找這個給皇兄。”
阜懷堯愣了一下,接過來一看,這是一把只有匕首大小的短刀,很小很精巧,可以貼身帶着,他將刀刃撥出,只覺寒光凜凜,鋒利程度吹髮可斷,可見不是凡品。
“皇兄,按這裡……”阜遠舟彎下腰,握着他的手轉了個角度,示意他按住刀柄上的一顆綠翡翠,原本很短的刀刃瞬間彈出一截變長,使人防不勝防。
阜懷堯鬆開拇指,刀刃又恢復成原本的長度,他收好,有些不解,“給朕這個做什麼?”
“皇兄你帶在身上吧,”藍衣的男子順勢坐在地毯上,下巴趴在兄長的膝蓋上,坦誠道:“遠舟不放心。”
“不放心什麼?”阜懷堯心說你今晚鬧着一出最不讓我放心。
“咳,那什麼,我不是有一些江湖朋友麼。”阜遠舟歪歪腦袋。
阜懷堯點頭,他今晚聽子規說了一些,都是給神才下過戰書沒戰死反而成了朋友的,正的邪的都有,其中不乏武林名宿,至於暗地裡微服私交的就不好查了。
不過對於這點他頗有異議,當朝堂堂親王,居然去赴那些說不定就決定生死的邀戰,實在不靠譜……有空得跟他說說這件事。
“最近折騰武舉的事,比較經常出宮,就撞上了那麼幾個,”阜遠舟覷着他的臉色,接着道:“有一個人就跟我說,這段時間江湖上好些出名的人都不見了,而且很多是惡名昭彰的殺手之類的下九流,據說不知是投靠了什麼人。”
是別國的還是自己人這尚且不清楚。
“然後?”阜懷堯聽出些許苗頭了。
阜遠舟眸色一沉,怒意浮了上來,“有些衝皇宮來了。”
怪不得他近日總是莫名緊張……阜懷堯摸了摸他腦袋,示意他稍安勿躁,“皇宮守衛森嚴,像你這樣能隨意進出的能有幾個?況且你也在朕身邊,不用這麼擔心。”
用臉頰蹭了蹭他的手,阜遠舟收斂了那股外露的殺氣,見他沒有追問太多,也暗暗鬆了一口氣,咕噥道:“小心爲上嘛。”
他不允許有人傷到兄長一根毫毛,他將這個人奉若珍寶,怎麼能容忍別人來傷害他。
趴在他膝蓋上的男子名震天下,但在自己身邊像是大型犬似的,阜懷堯看着阜遠舟,指尖梳理着他蹭得微亂的額發,目光一寸寸柔軟下來,“以後去哪裡要跟朕說一聲,朕又沒說不讓你走動,不然的話,你就乖乖把影衛帶上。”
“……遠舟知道了。”阜遠舟怔了怔,隨即探前身子抱住他,埋首在他懷裡,深深閉上眼。
有那麼一刻他想將一切都說出口,眼前這個人揣着明白裝糊塗,很多事情都不問,渾身都散發着“我大可相信你”的氣息,只可惜他如鯁在喉有口難言。
所謂彌天大謊都是從第一個謊言開始的,不斷去修飾不斷去掩飾,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最終連自己都忘記了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不管是否有意,欺騙就是欺騙。
他知道畢生謹言慎行的阜懷堯爲他下了一個怎麼樣的賭注,相處得越久,知道得越清楚,心裡就越惶恐,這是一個本就不公平的賭注,因爲謊言從一開始就已經撒下……從最開始。
不過人生沒有回頭路,即使有,他依然會這麼做,否則,他此生都會與這個人錯過。
對方膩在他身上,阜懷堯沒發覺他的不妥,想起剛纔的事,就問:“那個殺手不是你殺的?”
阜遠舟搖頭。
被他蹭得有點癢,阜懷堯按住了他腦袋,“那之前那些呢?”子規說的莫名其妙被殺了的那些。
“之前?”阜遠舟一臉無辜,“不是我。”當然不是他“親自”動的手,不過皇兄侍衛那些影衛真不是吃素的,做的這麼隱秘還被翻出來了。
那會是誰呢,是無意還是有意的……阜懷堯沉思起來,手下無意識地撫摸着阜遠舟的頭。
阜遠舟也滿腹憂鬱地趴在他的膝蓋上,琢磨着怎麼解決目前和自家皇兄的僵局。
……
錦州,瞿城,郊外,樹林裡,坐落着一座空無人煙的荒宅,月色皎潔,銀色的光輝撲簌簌地落在地上,偶爾風過,吹動樹葉沙沙作響。
荒宅的大門已經破落,剩下半扇搖搖欲墜地掛在那裡,進門正對的大廳裡,親衛們拆了剩下的破桌子破凳子再撿了些樹枝燃了幾個火堆,驅趕着春日入夜的些許涼意,順便烤上兩隻剛捉住的兔子和山雞以及一些乾糧,旁邊支個架子晾衣服。
把那些面具人捆得嚴嚴實實堆在一個空房間裡由赤五朱七看着能不能撬開他們嘴巴,黑一灰三就把那個中年人丟進另一間房裡審訊。
藍四往火堆里加了些驅蟲的草藥,摸摸手臂上的雞皮疙瘩,“誰家這麼缺心眼在這建宅子啊?前不着村後不着店,還陰森森的,該不會鬧鬼吧?”
紫十從火堆另一頭擡起頭來,整張臉被火光映照得模糊不清的,他壓低聲音,徐緩道:“說不定這家人就是撞上鬼了,又求救無門,只好眼睜睜看着自己被吃掉,然後,宅子就荒廢了下來,他們的冤魂留在這裡,藏在角落裡等着一個有一個的過路人……”
紫十的話音未落,玄八就“媽呀”一聲,熊抱住旁邊的藍四。
被八爪章魚纏住的藍四無奈,“他就是嚇唬你的,怎麼這麼多次了還上當?”
紫十嘿嘿壞笑,被玄八舉着劍追殺。
宮清靠着柱子坐着,閉目養神,領子沒有系的很緊,露出了裡面些許白色的繃帶。
那羣面具人的武器虎爪異常鋒利,一抓就是幾片肉颳了下來,不過是皮肉傷,他不太在意,倒是連晉把他包的嚴嚴實實的。
藍四將烤好的肉分好用洗乾淨的樹葉裝好,湊過來,殷勤地問:“宮老大,你要吃什麼?兔肉還是雞肉?也有乾糧和果子。”
宮清不想吃,但是不想拒絕他的好意,就隨手拿了個果子,狐疑:“你剛纔叫我什麼?”
“宮老大啊~~~”
“……爲什麼這麼叫?”宮清剛問出來就覺得後悔了。
果然,被追殺的紫十從旁邊經過,笑道:“你是我們元帥的夫君,總不能叫元帥夫人吧,叫老大不是挺好的麼~~~”
宮清嘴角抽了抽——有這樣一幫屬下,他覺得連晉的生活一定非常“豐富多彩”。
想到這裡,他有點不是滋味,面無表情道:“你們老是這麼隨隨便便地給連晉拉郎配啊?”
見一個拉一個?
紫十、玄八和藍四愣了愣,彼此對視一眼,然後恍然大悟地發出一個長長的“哦~~~”的音節——哈哈,不用說,肯定是宮老大吃醋了!o(≧v≦)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