阜遠舟可謂是不世奇才,雖然他不曾參軍,但也曾在阜懷堯的推薦下指點將士們的功夫行陣,那身武功才學不知道折服了多少行伍中人,連晉也不例外,剛纔阜懷堯和他牛頭不對馬嘴的說了半天,阜遠舟說話顛三倒四舉止怪異稚氣,的確跟瘋了似的,無怪乎連晉一開始見到他時那麼驚訝了,連阜懷堯都有些吃不消他如今的古靈精怪。
顧鄲自言自語道:“鶴頂紅是劇毒,見血封喉,當初寧王殿下能靠內力撐那麼久都是走運,沒有什麼後遺症才奇怪吧。”
不過話說回來,寧王不是不知道德妃一家滅門了麼,怎麼就禁不住打擊瘋了呢?而且,瘋了之後連死了的父母和未婚妻都記不清,最親近的竟然是他平生最大的政敵——雖然永寧王最敬重的也是這位皇兄。
顧鄲摸着下巴,很是不解。
阜懷堯眼睫微不可見一擡,看向靜靜站在旁邊沉默的常安,目光裡略帶了些詢問的意思。
忠心耿耿的心腹躬着身俯首貼耳,語氣卻是前所未有的強硬,“寧王是不是瘋了奴才不清楚,奴才只知道,”聲音漸漸壓低,“就算掉了牙,他都始終是頭狼。”
何況,現在還是頭誰也想不到他想做什麼的瘋狼。
再過三日就是登基大典,此時容不得出半點差錯。
顧鄲狀似什麼都沒聽見,連晉笑得猶如胸無城府。
只是,他們都沒有反駁。
——聰明沒錯,只是一個太聰明的人生在了帝王家,要麼萬人之上,要麼屍骨無存。
阜懷堯輕攥了攥拳,彷彿不動聲色,眼底卻醞釀起了一片晦暗,意味難解,“本宮記得,德妃尚未入陵。”
“是。”
“開棺吧。”
常安愣了一下,瞬間領略到主子的意思,眼神頓時複雜起來,欲言又止:“爺,寧王心計甚深……”
白衣的太子擺手打斷他的話,眼角硃砂襯着眸色森森:“本宮心中有數,不必多言。”
常安蹙眉,低應了一聲“是。”
顧鄲和連晉面面相覷——這又是在打什麼啞謎呢?
忽地,琅佩響動,紗影翻飛,有人撩開珠簾,腳步輕快地跑來。
人未到,聲先至:
“皇兄~”
然後,又是一撲~
衆人:“……”
如果你看到一個身材高又大武功能打虎的男子抱着某著名冰山系生物露出疑似大型犬類動物的撒歡表情,你也會被震得無語的。
來的自然是阜遠舟,他換了一身海藍牙綾平蛟厚袍,腰繫湖白點玉長帶,腳着緙絲雙鳳卷草紋皇靴,丰神俊朗好不風流,偏偏摟着阜懷堯的腰蹭啊蹭,將其他人無視個徹底,眨巴着眼睛活脫脫的孩童模樣,“皇兄,你現在忙嗎?”
阜懷堯看了看更漏,被這麼一耽誤,時辰不早了,於是道:“還有些奏摺沒處理。”
“哦。”青年乖乖點頭,鬢角一點銀飾跟着晃了晃,“那遠舟陪皇兄吧~啊吶,走吧走吧~”
他本來就是練武之人,比阜懷堯高大有力得多了,阜懷堯一個沒留神,就被他風風火火地拽走了。
護主的常安急匆匆跟上,連晉連嘆氣都不想嘆了,大有偶像幻滅的無奈感,忽然又想到一件事,“話說回來,爺幹嘛不封掉寧王的內力?”
把皇朝第一高手放在拳腳功夫有限的新帝身邊,怎麼想怎麼不安全啊!
顧鄲若有所思:“爺也沒說……”
這到底是太自信侍衛的能力,還是太相信阜遠舟不會對他動手?
兩人再度面面相覷,百思不得其解。
……
黃昏的餘光斜斜照入御書房,靜寂一片,偶爾有紙張翻動聲,間雜着細小的落棋聲。
有宮人輕手輕腳來回穿梭,點起了明亮的宮燈,明黃的燭火映得室內暖融融的。
阜懷堯放下硃筆,目光不動聲色地投到不遠處。
青年安安靜靜坐在棋盤旁,百無聊賴地自己和自己下象棋,移動棋子的手指平穩而嫺熟,端坐的姿態優雅而鎮定,脊樑是挺直的,如同一座令人仰止的高山。
難怪來晉見的大臣們看到他會那般驚疑不定,這副模樣,誰敢相信永寧王得了失心瘋。
不過,阜遠舟倒是掃了他們幾眼,招呼都沒打,就覺得沒意思似的繼續擺弄他的象棋,這麼沒禮貌,倒不是仁德君子的作風。
一般人自己與自己對棋,多多少少都有些偏頗一方,阜遠舟的棋盤卻不同,黑紅相殺,拼死纏鬥,雙方都被殺得七零八落,輸贏難分。
這也是小時候阜懷堯真正認識到這個文武雙全看似溫雅的三弟的心狠手辣。
他很狠,只是被束縛了罷了,德妃親手爲他套上枷鎖,讓兇狠的狼替她賣命。
察覺到兄長的視線,阜遠舟仰起臉來,“皇兄忙完了麼?”
“嗯……”對上他的眼,阜懷堯微微怔忡,心底的懷疑驀然動搖了一分。
那雙黑澄澄的眸子一望見底,乾淨得像是初生稚童,明澈得掩蓋不了任何算計。
——這從來不是寧折不彎的阜遠舟該有的眼神。
從阜懷堯十歲那年認識阜遠舟開始,這個小他一歲的皇弟就是從容穩重的,聰明、強大得令人有點毛骨悚然,曜石般的黑瞳深不可測,隱隱散發着野心的味道,動怒時,滾滾威壓漫天蓋地,偏偏有一張溫雅俊美的笑臉,完美地掩下層層算計,有一個仁德君子的美好稱號。
即使當年他們曾親密地抵塌而眠,阜懷堯都始終對他有一分防備之心。
常安說的對,這是頭狼——狼都是養不熟的,所以這頭在冷宮裡隱忍了九年的狼一朝翻身,成了帝師的得意關門弟子,驚豔天下三分政局的永寧王。
“我們去用膳吧……皇兄?”見對方突然出起神來,阜遠舟飛身躍到他面前,使勁招了招手。
阜懷堯回神,定定地看着這個近在咫尺的人,神色有些微妙。
阜遠舟睜着眼睛看他。
阜懷堯忽地擡手輕輕用五指環住了他的脖頸,大拇指按在他的頸動脈上,不怎麼有威脅感,卻是一用力就能把他扼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