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魂魔教一行人在凌晨時分遭到了宿天門的伏擊,被耽擱了一段時間,按着陸虎至提供的地圖追進腹地深處的時候已經接近中午了,火辣辣的陽光筆直地栽在大地上,滾得地面都是熱燙熱燙的,熱氣隔着鞋底烘上來,逼得汗水一點一點地往下滴。
阜遠舟倒是周身涼意很重,俯身在一個巨大的盆坑旁邊的泥土裡劃拉了一下,捻出一點細細的金色的粉末。
蘇日暮也站在盆坑一旁,側頭看了看向下延伸的大理石階梯。
階梯被洗刷得很乾淨,大有掃榻相迎客從遠方來的意思。
乳白色的階梯上還勾勒着一行字——“酉時,逾期不候”。
那行字顏色很深,是接近黑的墨紫,在陽光下顯得有些詭異,蘇日暮正好奇這行字是怎麼刻上去的,可是一蹲下來就聞到了一股甜膩的隱隱帶着腐爛氣息的血腥味。
這股味道實在噁心人得緊,而且叫人印象深刻,蘇日暮猛地蹦了起來,回頭看去,果然看到阜遠舟的一雙眸子盡數變成幽紫色,明晃晃亮在陽光下,片刻之後才消退下去。
阜遠舟皺着眉盯着那些血字。
蘇日暮暗咒一聲聞人折傲沒事做亂放血,又想了想如果阜遠舟一對紫眸子和聞人折傲一對綠眼睛站在一起……嘖嘖,真是一個噩夢。
酒才童鞋覺得自己的日子是越過越玄幻了。
秦儀走過來,“尊主,現在下去麼?”
阜遠舟看向蘇日暮。
蘇日暮已經探查過四周地形了,琢磨了一下,道:“這個地方好像和銘蘿莊地下的迷宮有點相似,現在出發的話,酉時肯定能到。”當然,前提是能有命走得到地方。
阜遠舟點頭,“準備一下,現在就下去。”
秦儀領命而去安排人手了。
帶來的人裡,“血承”者和夙建幫裡的普通人是對半拆開、一半在地上接應一半在跟阜遠舟進“別有洞天”,畢竟如果對上“肉糜”者,剎魂魔教中人實在是太吃虧了,夙建幫的人是阜遠舟這十幾年培養的武功好手,並不比通過蠱毒增強體質的聞人後人差,而甄偵本身就帶着一批人,趙衡又帶來了一隊人馬,他們暫不擔心人手的問題。
阜遠舟本想讓甄偵留在上面接應,畢竟他的身份非比尋常——影衛掌控了玉衡三分之一的地下命脈,尤其是司情報和一支影衛軍隊的巨門更是重要,如果他出了事,那麼本就不穩的時局難免會更混亂了。
不過甄偵沒應承,他是效忠於阜懷堯的,哪怕阜懷堯相信阜遠舟也好,阜遠舟將會是賢明之君也罷,他認同的皇帝也僅僅是一人罷了,他沒有什麼大仁大義之心,但是他站在這個位置上,就會舍了性命來護玉衡天子的周全。
這和阜遠舟以前那種至愛無悔的犧牲不同,正如阜懷堯常說的那樣,這不過是一份責任罷了。
所謂責任二字,其實真的很玄妙,很多人都想避開,很多人不曾意識到,但是它就是真真實實存在着的,沒有人可以避開。
無論是阜懷堯之於玉衡皇朝,阜遠舟或慕容桀之於剎魂魔教,四大影衛之首之於國家,蘇日暮之於素劍門,甚至聞人折傲之於聞人家族……強大如他們也會被責任所束縛,這一生都因其而奔波,但也因其而榮耀。
人這一生,本就不可能不揹負責任的。
……
鳧黎關。
左闕渾身浴血而歸——當然,這不是他的血——暢快地馬鞭丟給隨行護衛,拎着還帶着血的劍衝到元帥軍帳裡。
裡面的連晉正和錢重叔在商討事情,他就帶着一身殺敵未褪盡的殺氣衝了進去,裡面早就收到消息的人都被他嚇了一跳。
連晉眼皮子抽了抽,道:“知道的是你打勝仗了,不知道的還以爲你這是準備造反呢!”
左闕不甚在意地擺擺手,跑桌子邊拖過一碟子饃饃就塞嘴裡,含糊不清道:“……這詞正司大分獸……”
錢重叔一臉不解。
連晉一副牙疼的樣子,“東西嚥下去,好好說話。”
左闕餓鬼投胎似的席捲了兩個饃饃,才抹了一把嘴,道:“我說,這次真是大豐收了。”
“怎麼說?”左闕去攔截糧草這件事連晉只收到了捷報,具體的戰況還得等這個餓死鬼彙報呢。
“等下東西運回來,你們真該去開開眼界!”左闕比劃了幾下,“十幾車的弓弩,小小的,只能裝很小的銀針的弓弩!他孃的要是大莽和沙番的士兵都給裝配上了,我們就該給他們陰慘了!”
聞言,在場的另兩個人都吃了一驚。
不過錢重叔是因着對方惡毒的手段和精妙的兵器,連晉卻是因爲另一件事。
如果沒有出錯的話,左闕說的這種弓弩應該是在文舉之前,於京城之中鬧出大風波的那種微型弓弩,是經由消聲滅跡二十年復而現身的掌上輕扇江亭幽做出來的。
涉及到這個陰魂不散的角色,連晉就露出了更加牙疼的表情。
你說這傢伙老婆沒了自己還要死不活的,到底是爲什麼出來攪風攪雨?
……
綠洲腹地深處,地底下,“別有洞天”裡。
“別有洞天”其實不叫別有洞天,這只是類似一個雅稱,這個地下建築的名字叫長生殿。
這是阜懷堯跟着人羣在順着階梯往下走了幾百級有餘轉彎幾次之後看到的大門上青銅牌匾上看到的字——準確地來說,是他看到了大莽的文字,由阮鳴毓翻譯出來的。
長生長生,凡人求之再求,又有幾人能得?
說到這裡,就不得不說起另一件事了,宿天門門人在出發的時候,不知道在哪裡拎出了一堆堆俘虜一般的人,約莫數起來不下百人,然後被提前趕到了地底下。
阮鳴毓還神神秘秘地道了一句其實這是最後一批人了。
這些俘虜看起來高眉深目,似乎是池尤突厥那邊的人,阜懷堯有不太好的預感,果然,等他這批“後續部隊”抵達長生殿的時候,那些俘虜已經一個都不剩了。
沿着階梯一路走下去便進入了一條長長的隨着機關新闢出來的石道,石道里有很多分支,湖泊裡的水應該就是沿着那些分支流走的,石道走到盡頭有阻隔水的石門,石門打開之後是一座架在巨大地下裂縫間的石橋。
俘虜們就被殺死在石橋上,放幹血後將屍體丟到了橋下,豔紅的血液順着石橋上特殊的紋路向長生殿的大門流去,勾勒出繁複而動人心魄的圖案,隱約和阜遠舟身上的紫色圖騰有些相似。
空氣中的血腥味重得幾乎像是血液的蒸汽在浮動,阜懷堯略顯厭惡地掩了掩鼻子,瞥到站在橋頭紫衣華美的狂邪男子正在愉悅輕笑,他眉頭皺的更深了。
如果長生的代價是變成這種沒有絲毫人性的怪物,不能體會人生悲歡離合貪嗔癡妄喜怒哀樂,那麼要長生還有何用?!
石橋很大,那些紋路很深,小溝似的,百來人的血液遠遠不足以填滿,阜懷堯看着那些流動的鮮血,就明白阮鳴毓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了。
長生殿上面應該有個機關能夠將血液送下來,宿天門的人提前幾天過來,恐怕就是接連在殺人放血,藉此來啓動這大門的機關。
果不其然,等那些血液悉數流進了長生殿大門裡,江亭幽再度將青銅的平安扣和銅質的鑰匙放在石橋橋頭的石獅子嘴裡撥弄機關,這扇門就緩緩開啓了。
大門連接着機關,門後,一盞盞長明燈逐一亮了起來,照亮了一條白玉鑄就的過道,兩側隱隱約約壁畫華美騰雲駕霧,當真像是走向登仙之路。
聞人折傲輕笑出聲,用玉衡語不知說了一句什麼,飄渺的聲音飄蕩在這個詭異的空間裡,迷惑人心。
幾乎所有人聞言都跪了下去,重複了一句話,應該是朝堂上那些漂亮的吉祥話差不多的話,因爲聞人折傲聽罷,笑得更加肆意狂傲。
這一眨眼間,阜懷堯就成爲了在場的人中唯二之一站着的人,和聞人折傲相對而裡,霜白的臉上盡是淡漠。
他看了一眼阮鳴毓,對方跪在他旁邊,低着頭看不清楚表情。
而石橋邊的江亭幽背對着聞人折傲,正面阜懷堯,面上卻沒有了素日裡的淺笑,面無表情的,看上去依稀還有一些悲傷的感覺。
阮鳴毓曾經對阜懷堯說過,宿天門裡就分三種人,一種是像碧犀紅艾那樣,忠實地擁戴着聞人折傲的一舉一動;一種是阮鳴毓申屠謖雪這種,屬於混吃等死沒什麼追求的,當然,申屠謖雪並不算是宿天門門人,他頂多就是聞人家族的合作者,曾經在兩百多年前作爲聞人折傲的試驗體。
這裡值得一提的是,申屠謖雪並不是如範行知所知的那樣青春不老已得長生,而是他家族從兩百多年起一代單傳,個個後代都是男丁,都和申屠謖雪長得一模一樣,而且活不過五十歲,因爲某種原因而造成了人們覺得他一直不老不死的假象。
而第三種人便是江亭幽作爲代表……沒有人知道他加入宿天門究竟是爲了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