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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爺……”隨着悲痛欲絕的一聲哀喚,秋紋身形如風中亂葉,搖搖欲墜的跪在了程巽勳腳邊。
雨竹眼觀鼻鼻觀心,端坐一旁——這會兒她還是做個聽衆比較好。
程巽勳的視線從秋紋臉上掃過,神情微緩,“你起來回話。”
秋紋卻沒有起身,甚至還膝行幾步,伏在程巽勳的膝頭哭了起來:“奴婢的哥哥怕是不成了……”
程巽勳也不發話,只由着秋紋的淚水浸透了他衣袍的下襬,在寶藍色的的緞面布料上暈染開一大片深色迤邐的墨藍。
一時之間,屋裡落針可聞,只聽得秋紋聲嘶力竭的哭聲和含含糊糊幾個詞句。
雨竹靜靜的聽着,眼睛卻掃向了沉默不語的男人身上。
——他會怎麼做?
足足過了半盞茶的功夫,哭聲才漸漸弱了下去,只餘陣陣抽泣聲還不時響起。
程巽勳正想說話,卻有婆子進來稟報:“荷花帶來了。”
接着一個煙霞色繡花腰背交領長襖的女子走了低頭進來,她生的單薄細瘦,五官雖然不甚出衆,膚色卻極白,整個人像個瓷娃娃似地剔透。
“給二爺、太太請安。”荷花拘謹的跪了下來。
阮媽媽得了示意,便開口詢問:“荷花,有件事要問你,你可要據實回話。”
“是。”荷花恭聲道,下巴微擡,眼睛卻仍然緊緊盯着自己膝前的一小塊地方。
“聽說平常都是你一個人在牀前服侍,照顧病人可辛苦?”阮媽媽的聲音很是溫和:“你主婆和你男人的老子娘在做什麼?”
荷花秀致的眸子中就閃過了一絲慌亂,窘迫道:“不止是我一個人的,主婆也照顧……”
“你可別幫她們隱瞞,院子裡那麼多丫鬟婆子可都沒怎麼見李氏和花氏進屋過,屋子都沒進,又何來照顧?”阮媽媽不緊不慢道:“夫婿病重,明媒正娶的妻子卻不近身伺候。反而躲得遠遠地,如此行事做派,便是休了也不爲過!”
荷花卻恍然未覺,只連連磕頭。堅持:“不敢欺騙主子,主婆真真是照顧了的……”
雨竹仔細打量她的神情,驚覺竟然一絲動搖都沒有,不由納罕:難道真有這麼安分守己的人在?
“你可知道善長爲何病情惡化的如此厲害?”安靜了一會兒,程巽勳忽的開口。
“不……不知。”荷花遲疑了一下,“許是病得太重,藥石無靈。”
言下之意就是——與任何人無關。只怪老天爺不長眼罷了。
秋紋終於完全止住了哽咽,抽出帕子拭淨了臉上的眼淚,啞着嗓子追問:“荷花,你來的時候哥哥怎樣了?”
暈迷中被擡了出去,可見情況有多糟……她現在怕得很,生怕下一刻就聽到噩耗。
“還昏睡着,差不多和出去的時候一個樣兒。”荷花低聲答道,右手無意識的扯着自己的袖子。“主婆在旁邊伺候着,叫我進來好好回話。老爺還說求求主子,讓大姑奶奶能去見最後一面。”
秋紋這才輕輕喘了口氣。安靜的跪在了程巽勳腳邊。
雨竹心下揣測,聽這意思,秋紋一家還不知道善長的病惡化快速是因爲斷了藥所致,不然也不會如此平靜。
如此,荷花的態度就值得玩味了,阮媽媽剛纔的話暗示到了那般程度,正常的、整日被大婦欺辱的妾哪個不想扶正?
她卻沒有半點心動。
明明李氏沒有照顧病重的夫婿就是事實,能證明的丫鬟婆子很多,她連編造理由都不用就可以出一口惡氣,何必說謊都要堅持李氏參與了照顧?
除非她有什麼不可訴諸於口的理由。
“在我面前說謊。可知道後果是什麼?”程巽勳面沉如水,目光鋒銳如冰,像是刀劍一般抽到荷花身上,冰寒刺骨。
這句他話說的很慢,幾乎是一字一頓,語調異常沉穩。可是雨竹卻是清楚,他是真的動怒了……
“二爺……”二爺這是什麼意思,荷花怎麼會說謊?最老實寡言的一個人了。秋紋在一邊抖着聲音喃喃道,“您是不是弄錯了,什麼說謊……”
“你先下去吧。”她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被程巽勳硬聲打斷,男人墨眉輕皺:“要是實在不放心,也可出府片刻。”
果然少了幾分見識,到這會兒還在吵鬧。
秋紋只好兩手撐着地從地上爬起來,踉蹌着退了下去,絲毫不敢忤逆。
天更陰沉了,小雪轉大,扯絮般的紛紛揚揚,寒風裹挾着雪花直往人脖子裡鑽,抱廈裡的婆子烤着火、喝着茶,邊說笑邊往這邊指指點點。
秋紋裹緊了斗篷,縮着身子走入了漫天風雪之中。
一處普通的民宅前,緩緩停了輛平頂青幔的小馬車,車簾掀開,走出一個嬌小的身影。
花氏將手籠在厚厚的灰布交領長襖的袖子裡,一見秋紋下車,忙扯了女兒,“你竟真的出來了,阿彌陀佛……”
一邊拉着秋紋往屋裡跑。
門一開,溼氣騰騰的古怪氣味就迎面而來,像是肉腐爛又變餿,最後還加了香味很濃的香料混合而成的味道。猝不及防之下被嗆了一口,秋紋差點沒厥過去。
“上輩子我是做了什麼孽啊,怎麼就報應在你大哥身上。”花氏的眼淚又掉了下來,“瞧瞧,這都病成什麼樣兒了。我可憐的老大……”
李氏剛剛纔吐過,臉色蒼白,正端着茶杯喝茶漱口,聞言嘴巴動了動,也抹起了眼淚。
“夠了,這人還沒死呢,都哭什麼喪!”秋紋的爹眉頭皺成了一個疙瘩,粗聲粗氣道:“大妮兒啊,你隨我出來一趟。”
秋紋看着牀上形銷骨立的兄長,心裡酸澀萬分,上前小心地幫他掖了掖被子,才隨着父親走了出去。
李氏目睹兩人出門,有些擔憂的目光轉向花氏,“娘,您說荷花這會兒被喊去是做什麼?”
她雖然好吃懶做,但是膽子真的不大。
“做什麼,做什麼,我怎麼知道?!”花氏沒好氣道:“自己男人不好好照顧,被休也活該。”
當初她就不應該貪圖李氏那點嫁妝,給兒子娶了這麼個懶婆娘回來。
不僅好吃懶做,臉皮還奇厚,怎麼罵她都是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
正氣的肋下疼,忽然聽到牀上的兒子痛苦地呻吟起來,她心裡一驚,忙捏了鼻子湊上前去,才邁了一步,房門吱呀,一股寒風就竄了進來。
秋紋蒼白着臉色走了進來,一雙杏眼幽靜靜的,似乎是還沒有從某種情緒中緩過神來。
不過此時花氏也顧不得去關心女兒了,因爲眼見兒子一個掙勁,全身居然都劇烈抽搐起來,焦黑乾瘦的臉上帶着極度的痛苦。
“兒啊,你這是怎麼了……不要嚇唬娘啊。”花氏嚇得大哭,抖着兩隻手就要查看。
也不知是情緒激動的還是臭的,被子剛先掀開一個角,花氏就兩眼一翻,軟軟的倒在了腳踏上。
等她醒來的時候,女兒不見了蹤影,兒子則已經被被子裹了起來,靜靜放在牀上。
李氏的眼睛哭得核桃一般紅腫,斷斷續續哭道:“娘,相公的衣裳……都不好穿,身上爛到不像樣子,裡衣一脫就扯下一塊肉……沒法子,只好用被子囫圇裹起來。”
聽了這話,花氏撕心裂肺慘叫一聲,又暈了過去……
青葙院中,荷花正渾身癱軟着被拖了出去。
程巽勳鐵青着臉,一掌就拍在了黃花梨獨板雲紋牙頭翹頭案上,案上的一束蓮萬子紋底茶盞跟着跳了一跳,然後狼狽地歪了蓋子。
“簡直是欺人太甚!”猛地直起了身子,程巽勳又在屋裡來回疾走了幾步,眉眼含煞,顯然餘怒未消。
雨竹歪頭湊到男人跟前,扯了他的袖子直笑。
“你個缺心眼兒的,被人算計了還笑。”程巽勳到底沒繃住,瞪眼過去,輕掐着她的臉蛋,“那女人還真是個不省心的!以前可還有欺負你?”
雨竹呵呵笑着任由他捏着自己的臉,很是神氣的一揚下巴:“纔沒有,這次只是巧合,知道不?再說了,我再怎麼聰明也想不到荷花是秋紋哥哥強佔的啊?”
原來那秋紋的哥哥善長自從拽起來之後,就越發當自己是個人物,還學起了紈絝子弟,花了幾兩銀子強行買了個女子做妾,人家顧忌國公府的名聲,不敢聲張。
荷花本來有個情投意合的情郎,被善長納了之後,心中怨憤,可惜被主婆管得甚嚴,一直都是忍氣吞聲挨着日子,裝着老實聽話。
後來善長染了髒病,病況愈重,臭氣熏天,李氏和花氏只偶爾喂喂藥,擦洗上藥之類的髒活兒都丟給了她……到了後來,連喂藥都很少了。於是,她心裡埋在熱碳下的仇恨火苗便漸漸升騰起來……
反正沒有旁人知道,那麼將藥潑到花盆裡,擦洗的藥膏子倒在髒水盆裡……又有誰會怪罪她?
可笑那善長怕是至死都不知道,原來竟是自己柔順乖巧的妾給他搭的死亡階梯……
雨竹不由想到,螳螂在交配完成後,雌螳螂會吃掉雄螳螂。女人有的時候就與雌螳螂很像,心若狠起來,噬夫也只是一念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