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天雨縱身躍上皓月樓,婢女侍琴和侍畫見秦天雨到來又驚又喜,忙帶秦天雨去見趙欣。
趙欣見是秦天雨到來心頭竊喜,恨不得立即投入他的懷中,又想到秦天雨竟然來到皓月樓,那莞蘭公主豈不更加傷心難過。本想狠下心來令侍女叫走秦天雨,卻見秦天雨渾身溼透站在門外不敢擅自進屋只得問道:“你還來幹什麼?”
秦天雨嘆道:“都是我不好,我怎麼可以在新婚之夜把你趕走,若不是徐福相救,你差點遭到歹人欺負,那樣我豈不是要悔恨終身。我身爲你的夫君空有一身武藝,居然要靠徐福來守護你,我真是無顏面對你,從今以後就讓我在樓下大院天天守護着你。”秦天雨正要下樓離去只聽趙欣說道:“你若要在此留夜,你要叫莞蘭公主爲你獨守空房,徹夜不眠等你到天亮嗎?”
“是她叫我來這找你的,你們都是善良的人。”
“善良?情之一物豈是可以用善良之心來相讓?”
“那你叫我如何抉擇,我本不該來到薊城,更不該結識二位公主,這麼多年來,我無親無故,孤獨慣了,今晚卻能同時迎娶二位如花貌美的公主爲妻,卻叫我如何抉擇?”
“你快回到聽雨樓吧,你不知道一個女人在默默等她心上人的那種痛苦滋味。”
“爲夫在風雨之夜居然把你趕走,你一定還在生我的氣,我又怎敢奢求你的原諒,爲夫這就下樓去,我會在院牆門口守護你。”
秦天雨說完便要轉身離去,趙欣趕至秦天雨身後緊緊的抱住秦天雨說道:“你不要走,都是我不好,愛一個人怎麼可以讓他陷入兩難,讓他陷入痛苦之中,是我錯了。”
秦天雨轉身又將趙欣擁在懷中:“錯的是我,公主屋內裝飾簡樸,衣着無華,又怎麼會是貪圖富貴權勢的人,而當年秦王政離開趙國時也不過十三歲,公主才只有七歲。一個七歲的孩童又怎麼會懂得愛,又怎麼會愛上秦王,我不明白真像,亂意揣測,可是我到現在還不明白你和徐福怎麼會是護秦人?若是維和天下,更應該殺了秦王纔是。”
趙欣推開秦天雨問道:“徐福他已經告訴了你維和劍派的事?”
“他跟我說了很多,可是我還是不明白維和劍派既然是維護天下和平,卻爲何又要擁護暴秦嬴政,這樣豈不是自相矛盾?”
“你我今日新婚,良宵苦短,你全身溼透,爲妻爲你寬衣解帶,今晚我們只談風月,莫論國事。”
秦天雨心道:“不管公主是何門何派,意欲何爲,她對我都是真心的,雨夜屋暖,我又怎忍心拂卻愛人之意,一切大事都暫拋腦後。”但見紅綃帳旁,桐燈搖曳,映在趙欣的臉頰動人心魄,其時溫柔鄉里郎情妾意相親相愛更勝一場美夢。
天微熹,春雨仍在下,莞蘭公主還在倚欄佇望。侍女小紋,小蘭又在催促:“公主,天都快亮了,快回屋休息吧,從你遇見他,這三天你都沒有好好睡過,他既然負你而去,你又何必爲他傷心。”
莞蘭公主依然望着遠方,口中喃喃念道:“本是鸞鳳和鳴夜,匆匆離去枕邊人,聽雨樓臺聽風雨,秋水望斷君未回。我怎麼這麼傻,居然會勸他去皓月樓”
“公主,你太善良了,你怎麼可以把心愛的人拱手相讓。”
“即是心愛之人又怎麼捨得拱手相讓,我只是不想讓他左右爲難,不想讓他傷心痛苦。”
“此時此刻,他倆郎情妾意,自是開心快樂,又怎麼會念及公主在這徹夜思念,獨自傷懷。”
“小紋,你年歲尚小,又懂得什麼情愛,我哪裡是獨自傷懷,只要他開心,我就開心,只要他喜歡的我都會爲他辦到。”
“公主又何必自欺欺人,你現在哪有半點開心的樣子,你這樣傷着自己身體,小紋看着心疼,你就回屋去吧,就算我倆求你啦。”
小蘭也拉起莞蘭的手哭着道:“公主回屋去吧,外邊冷。”
莞蘭公主強笑道:“看你們這兩個小蹄子,倒哭成了淚人,我自己個人的事,卻還要折騰你們。”
小蘭又道:“公主,你回屋吧,你若心中難受,心中有氣,要打要罵,公主儘管對我們發泄。”說完硬攙着莞蘭公主回屋。
屋內碳火正旺,小蘭拿起撣子跪在莞蘭面前說道:“小蘭剛纔對公主不敬,就請公主責罰。”
莞蘭公主道:“你們都是我的好妹妹,我又怎麼捨得打你們。”說着又伸手將小蘭小紋一起抱住。
主僕三人相擁在一起,爐火雖暖,又怎麼比得上姐妹三人的友情暖心。
春雨朦朧,連綿不斷。皓月樓琴聲又起,琴聲憂鬱和着雨聲,恰似離人悲泣。只聽皓月公主唱道:“春雨長,良宵短,恨與夫君相見晚。琴有意,劍無情,揮斬情絲心亦連。若不是地獄冤魂鳴不平,怎忍將情郎送上無歸路。閣樓暖,易水寒,北雁南飛不復返。朝也盼,暮也思,轉眼青絲化成霜。喜得是,天下祥和人歡慶,唯有離人歌曲夢斷魂。”
秦天雨給趙欣披上暖披,輕柔道:“天剛破曉,窗前甚寒,欣兒你又何必暗自傷懷,凍壞了身子骨,卻叫爲夫於心何忍?”
趙欣道:“我只恨良宵苦短,好夢不長,爲什麼我們這一代人偏偏生逢亂世?”
秦天雨道:“欣兒你又何必自尋煩惱,說什麼良宵苦短,好夢不長,若欣兒執意要護秦,我大不了不做刺秦人,我與二位公主一起隱居世外,晨起而作,日落而息,雖是清苦,有二位公主相伴,其情融融,正合我意。憑我這身防身絕技,世道再亂,卻也奈何不了我。”
趙欣卻道:“生逢亂世,大丈夫立身於世,豈可枉顧天下蒼生,獨善其身?”
秦天雨道:“我放下父母叔父之仇,不再刺秦,願與二位公主避身世外,從此不再問塵世之事,什麼戰爭殺戮與我又有何相干?”
趙欣道:“因爲你是秦天雨,你本已決心退隱江湖,千刀聚會自相殘殺又與你有何相干,塵世中每天都有人在流血犧牲枉死九泉,秦天雨若不是有一顆悲天憫人的心,又怎麼會隨太子進入王宮,欣兒又怎麼會與你情投意合,同處鸞綃帳中。”
秦天雨更加不解:“欣兒何不明話直說,爲夫聽你的就是,秦王殘暴,殺我父母,我本應當殺之後快,欣兒憂我安危令我捨棄雙親之仇,與你避身世外,我答應便是,可你又說什麼枉顧天下蒼生,獨善其身,欣兒究竟心願何爲,明說便是。”
趙欣眺望窗外若有所思,許久才道:“徐醫官已經跟你提及維和劍派的事情?”
“可是我仍然不理解即是維和卻爲何還要護秦?”
趙欣繼續說道:“秦趙兩國本實力相當,三十年前長平一戰,趙軍慘敗,留下多少孤兒寡母,無依無靠。至那時起人心思安,都盼天下早日和平統一。我三哥趙信網羅天下熱愛和平義士成立維和組織會,不分秦趙魏楚燕齊韓,其宗旨目的就是罷止戰爭,維護和平。三哥以仁義之舉遊說天下列國,意欲以和平方式統一天下,三哥的行爲得到列國同道者擁護,趙國的文臣武將更是欲意擁其爲國之儲君,卻遭到太子哥趙遷的嫉妒陷害。太子趙遷繼承大統,心胸狹窄聽信讒言,殘殺我三哥後又罷黜武安君李牧將軍軍權,剿殺趙國維和會成員,武安君一死,趙國內的維和劍派便已解散。”
秦天雨道:“三公子太過仁慈,沒有帝王之威,終究成不了霸業,更爲可笑的是他居然遊說天下列國臣服於他,若要不費一兵一卒單憑口舌之利便想一統天下,豈非異想天開,試問列國君王又怎麼會捨棄權威將國土權勢拱手相讓?”
趙欣道:“三哥太過仁慈,優柔寡斷,他怎知天下一統長治久安,需要的是無數人的鮮血換來,縱觀當今世道秦國自商鞅變法以來,實行均田制,賞罰分明,早已從一個貧窮落後的西陲小國,成爲兵強國富的強國,秦王政更是雄心壯志,意欲一統天下,成爲天下共主。橫看七國君王,楚國雖然地大國強,奈何楚地各路諸侯爲存實力,其心不和。韓趙已然歸秦,齊王更是偏安一隅,懶於朝政。燕太子雖然大權在握,卻不思謀訪賢臣,只攻心於一些江湖劍士,意欲靠行刺強敵首領而維持國運,終究不是長久之計。自從我三哥趙信慘遭殺害,趙國一統華夏無望,維和會的義士分爲兩派:護秦派一齊把目光投向強秦,蒼天之意,大勢所趨,唯有秦王嬴政才能統一天下,唯有天下一統,才能真正罷止戰爭,迎來天下大和。而刺秦派卻認爲秦王殘暴,凡是仗義之輩都應奮勇當先,將其誅殺。”
秦天雨道:“所以當年維和會一部分的成員又成立了護秦會。”
“不錯,這場戰爭實在太久了,多少人枉死沙場,自周平王至今,這五百年來,天下諸侯列土分王,華夏裔族盛時分爲一百四十餘國,列國之爭唯有兵戎相見。如今七雄爭霸,各國君王拉丁充軍,家有男丁者,不過十五歲齡都被徵兵服役。浴血沙場,血流成河,積屍如山,何時纔是盡頭。”
“秦天雨大聲道:“公主之意我已經明白了,我縱然可以放下父母之仇不報,卻絕不會做護秦人,太子丹若是派其他使者前往刺秦,那是秦王生死有命。”
趙欣道:“舍小家爲大家,你有父母之仇,我有亡國之恨,爲了天下蒼生,你必須做護秦人!天下一統,近在咫尺,秦王若是突然遇刺身亡,天下勢必再亂,列國復燃,華夏兒女再次四分五裂,今後五百年,甚至一千年,恐怕連年戰爭,永無休止。”
秦天雨道:“秦王殘暴,殺人如麻,我身爲俠義之輩,就算他與我沒有殺父弒母之仇,我也要爲民除害,我又怎麼會相助於他,百劍門的數千好漢,凡事熱血男兒都急欲剷除暴秦而後快!”
趙欣道:“俠之大者,當心懷天下,秦王是殘暴,多有殺戮,可是秦王若像我三哥那樣能一統天下嗎?秦王政一死,天下只有再次四分五裂,戰爭再次爆發,三軍交戰,不論秦趙楚韓燕魏齊,犧牲的都是百姓兒女,權衡輕重,天哥心中可有定數?”
秦天雨忽然悽然慘笑:“我若護秦,不報父母之仇,視爲不孝,我與太子義結金蘭背信棄義,視爲不義,我枉顧性命舍下二位嬌妻乃是無情。人生當世若是無情無義,不忠不孝,又有何顏面苟活於世,就算死後也定當被世人唾罵。”
“個人名節事小,天下蒼生爲大,天哥細細斟酌。”
天已大亮,屋外風停雨止,陽光從雲縫鑽出格外耀眼。秦天雨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向屋外走去。這三天時光比常人三十年發生的事還要多:福來客棧一舉殺盡長劍門的二十六位劍士,又在千刀大會技壓羣雄,幸與太子丹荊軻義結金蘭,受到百劍英雄的愛戴擁護,又得兩位公主如花美眷。突然峰迴路轉我由刺秦人變成護秦人,我若刺秦縱使秦軍十萬護軍又奈我何,可是爲了天下早日一統大和,護秦使命責無旁貸,俠之大者更應當心懷天下。可是我若護秦,眼看義兄荊軻刺秦失手,亡命當場,試問我又有何面目回到燕國面見太子義兄和千位劍士?我唯有一死了卻殘生方可無愧於心。自古忠孝難以兩全,短短三天走到人生最輝煌,又在短短一夜從溫柔鄉中不知不覺走向死亡之路。秦天雨想到此不由哈哈大笑。這正是:美人遲暮有人憐,英雄末路笑也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