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五的清晨,風雨交加,凜冽的寒風吹斜了綿綿細雨,只叫人簌簌發抖,寒徹筋骨。
在這冷風冷雨的早晨,若不是身有急事,誰也不願意早早起來迎接那刺骨的冷雨寒風。咸陽的街道冷冷清清,行人無幾。寂靜的街頭忽然馬蹄聲起,兩駕馬車一前一後向咸陽城外奔去。
原來這一日正是皓月公主的七七祭日,難怪莞蘭公主顧不得天氣惡劣,早早換上白色素衣,在小紋小蘭的陪同下,駕馬車前往距離咸陽城五十里外的驪山墓園祭拜皓月公主。
坐在前面馬車內的正是昔日的趙國六公子趙高,趙高果真懂得諂媚獻好阿諛奉承,才短短的一個多月,他已經是秦王政最新寵的心腹紅人。徐福沒有坐進馬車內,而是穿着蓑衣冒着冷雨,騎馬守護在莞蘭公主的車旁徐徐前行。
至巳時,已到驪山陵園腳下,其時風雨更猛,官道陡而漸窄,車馬不得緩緩前行,莞蘭公主抱着秦善文不斷的輕輕拍打。忽然馬車駐停,原來前面不知是誰的馬車擋道路中,道中央一名全身溼淋淋的女子攔在路中央,徐福策馬奔在最前面,待奔近那女子身邊徐福高興的大叫:“侍琴!侍琴是你嗎?”
那女子頭髮溼亂,遮去了半邊面孔,聽到徐福的問候聲,激動說不出話來,唯有不停的拼命點頭。徐福快速下馬,見侍琴面色慘白,骨瘦如柴,全無一點血色,心中憐惜忙把侍琴扶進馬車內,侍琴正要上車,忽見莞蘭公主向她奔來。
侍琴和莞蘭公主相擁而泣,少許侍琴顫顫地問道:“公主她怎死的?她怎麼捨得拋下她的孩子秦風?”
“姐姐她是自殺的,她在風陵渡口祭拜天哥時,她的靈魂便隨天哥去了,我們再也見不到她了。
侍琴仍然哭道:“我冒死把她的孩兒秦風帶來了,可是他們母子卻再也不能相見了。”
莞蘭公主打開車門,見小秦風面色紅潤,一雙眼睛又黑又亮,臥在搖籃裡不斷的手舞足蹈,見到莞蘭公主似乎在微微淺笑。莞蘭公主卻忍不住熱淚盈眶,登上車將秦風抱在懷裡,想到他的母親是因爲自己而身亡,心中更是歉疚難當,心中暗道:“都怪你命不好,偏偏會生在這亂世之中,你的父親行俠仗義,除暴安良,可他偏偏放赦千夫所指的秦王嬴政。你父親不僅因此遭到殺害,還留下助紂爲虐的千秋罵名,你纔出生又要與你的孃親母子分離,如今你孃親她…”
莞蘭公主把秦風抱的更緊,流着淚道:“從今以後我就是你的孃親,只要有我的一天,就不會讓人傷害你。”
“還有我,只要有我徐福的一天在,就不會讓任何人傷害秦風,我會親自教他讀書習武,長大了爲他父母報仇雪恨。”徐福堅定的望着秦風說道。
莞蘭公主大駭心中暗道:“都說徐福聰慧過人,能洞察他人不知之事,莫非他已發現了什麼?他若知道天哥和趙欣姐姐都是被我二哥殺害的,他肯定會殺了我二哥爲天哥報仇。”這時侍琴向徐福問道:“公主不是自殺的?她是被惡人害死的麼?是誰這麼狠心,殺害了我的公主姐姐?”
莞蘭公主立即分辨道:“徐醫官又不在現場,怎可妄自揣測,是姐姐誤聽了訛傳,爲保的清白才自殺的,她的死實在是與人無怨呀!”
徐福嘆道:“此時多說無益,待我們祭過公主再說。”說完騎上馬向前奔去,小蘭小紋忙一起過來看望小秦風,心頭也是悲喜交加,又與侍琴相擁在一起,互訴別離後的相思之苦。
至午後衆人祭拜完秦天雨和趙欣,都一起進入墳前的亭宇內。這時莞蘭公主才向侍琴問道:“太子哥哥設計騙走秦風,想以秦風爲人質,脅迫我與趙欣姐姐在秦宮內以美色迷惑秦王,皓月姐姐爲了守住清白,不得已才自盡身亡。太子丹的詭計是二公子告訴我的,你和侍畫卻又是如何得知他們的詭計,你又是如何逃了出來,侍畫她怎麼沒有與你一起到來,她是不是…?”
“她死了,侍畫她死了,她是爲了讓我們逃脫才被太子丹的人殺害的。”
莞蘭公主見到侍琴到來時卻不見侍畫,心中早已感覺到侍畫定是遭了不測,此時聽到侍琴親口說出,便再也忍不住痛哭起來,小紋小蘭也是一邊痛哭流涕,一邊哭着問道:“侍畫她是怎麼死的,這麼遠的路,你一個女孩子家,帶着小公子又是怎麼逃到咸陽的?”
侍琴忍住哭泣,擦乾淚水望着亭外風雨緩緩說道…“自從小公子出生的那個風雪之夜,我們便隨着太子丹去了太子行宮,太子殿下把我們安住在太**的一處別院中,之後我們便只顧一心照料好小公子。那段時間,太子丹對秦風當真視如己出,不僅爲他找了最好的乳孃,還會經常來我們房間問候小公子,在太子的呵護下,我們本以爲會一直安然無事,直到一個月前的一天夜裡…”
“那天夜裡怎麼啦,你快說呀!”小紋見侍琴停住不語忙急切問道。
侍琴待氣息稍微平和繼續說道:“那天晚上已是子夜時分,我們被小公子的哭聲吵醒,原來太子爲小公子找來的乳孃已不在屋內,我想小公子定是餓了,深更半夜,乳孃不知去了哪裡,我便出外尋找乳孃,我剛開門,正好撞見乳孃神色慌張的回到屋裡,我忙問道:‘小公子正哭的厲害,不知乳孃深更半夜出去爲了何事?’乳孃不答話,只是解衣給小公子餵奶,小公子立即止住哭聲,又咿咿呀呀的不知在說些什麼。大家見小公子呀呀囈語甚是可愛,都顧不得睡覺一起和小公子逗玩。乳孃望着小公子突然大哭起來,我和侍畫都一起驚問發生了什麼事?乳孃這才說道:‘二公子回來了,他告訴太子丹說皓月公主在風陵渡口自殺身亡,皓月公主和小公子再也沒有利用的價值了,又說小公子長大了定會爲他的父親報仇雪恨,何不趁此殺人滅口,斬草除根。’”
說到這裡大家都已知道即將要發生什麼事,但是大家仍然一起驚訝的“啊”的驚叫起來,莞蘭公主大聲罵道:“姬丹,你真不是人,說好會保護好秦風,卻又要派人殺害秦風。”
侍琴忙辯道:“要殺小公子的人是姬召,太子殿下當時也大罵姬召不是人,連一個剛滿月的孩童也不放過。可是姬召卻拿劍指向太子殿下道:‘皓月公主一死,秦軍又繼續北上,父王要拿你的項上人頭換得秦軍退兵,你自己都自身難保了,這都全怪那秦天雨放了嬴政,你爲什麼還要保護他的後人?’”
莞蘭公主不斷責怪自己:“都怪我請求秦王放公子召回襄平,我爲什麼不讓秦王殺了他,原來是太子哥哥救了你們,還給你們備了馬車,那侍畫爲什麼沒有和你一起來?”
侍琴哭的更加厲害,過了很久才道:“姬召不顧太子殿下阻攔,用劍逼得太子殿下派人喚了乳孃前去,着令乳孃把小公子扼死在搖籃裡,只說小公子是睡時被疝氣掖死的,又責令此事不得傳到莞蘭公主那邊。我們聽完乳孃說完都嚇得不知所措,小公子那麼俊美可愛,大家都想捨命保護小公子,乳孃也是,不然她怎麼會冒死把事情說出來。”
莞蘭公主哭道:“二哥當真心狠手辣,連剛剛滿月的小孩也不放過。”
侍琴繼續說道:“姬召也料到乳孃不會加害秦風,又用劍要挾太子,逼得太子的人去殺秦風。幸好乳孃急中生智,又肯捨棄親生,她令我倆其中一人抱着小公子躲在牀帳後的衣櫃裡,另一人抱着乳孃的親生孩子佯裝出逃,待到其中一人把太子丹的手下引開,再帶小公子逃走。我和侍畫都爭着要冒死把太子的人引開,乳孃知道我以前就是太子安插在皓月公主身邊的眼線,太子的人不會懷疑我會帶公子出逃,便決定讓我保護小公子。”
莞蘭驚訝的問道:“你原本是侍候太子丹的,後來太子丹把你賜給了趙欣姐姐,原來太子丹是想利用你做他的眼線。”
侍琴望着徐福和莞蘭公主道:“不錯,我本就是太子丹安排在皓月公主身邊的眼線,那天秦公子與皓月公主邂逅撫琴臺,就是我向田大夫投的狀,其實我是想讓太子丹成全秦公子和皓月公主,我雖然是太子丹的人,後來我的心卻隨了公主,我從來沒有害過公主呀!”
莞蘭公主說道:“侍琴妹妹純潔善良,又怎麼會加害皓月公主,更不會加害秦風,然而太子丹的手下也以爲你是太子的人,便不會不顧太子而助秦風逃脫。”
侍琴點頭道:“那天乳孃叫侍畫抱着她的孩子佯裝出逃,果然纔出門口不遠,便遭到姬召帶人追捕,乳孃攔阻不住遭到殺害。我趁着侍畫把太子的手下引開之際,忙抱着小公子從後院的排水道鑽出院牆外,好在那幾天都是晴天,排水道並沒有積水,小公子吃過奶水又甚是乖巧,我剛鑽出院牆,以爲便可以快速奔逃,卻沒想到院牆外是一道護城河,雖然河面離地面不到五尺高,但夜黑水深,我又怎麼敢冒險往下跳,只聽得宮牆內,人聲嘲雜,可能是追侍畫的人已經回來。我嚇得往下跳去,幸好這一跳我只是摔痛了膝蓋骨,並沒有墮入水中,原來護城河早已經結了冰,小公子更是安然無事,就這樣我便爬到了護城河對岸,帶着小公子向西南方向逃去。”
莞蘭公主含淚問道:“你定然是整夜奔跑,天亮之前你便已經逃出了襄平城,可是你一個小女孩帶着秦風,身無分文,又怎麼能到達咸陽,你的馬車又是從何處得來?”
侍琴被莞蘭一問哭的更加厲害,過了許久才道:“出了襄平,我不敢走大路,更不敢路過村鎮,我怕公子召派人追捕,我只有走荒野小道,一路飢渴難耐唯有以枯枝樹葉爲食,可是小公子怎麼辦,他已經餓了一整晚了,他不停的在哭泣,我唯有狠狠的咬破了自己的手指,直咬的鮮血直流…我把手指伸到小公子口中,小公子不哭了,可是眼看暮夜又要來臨,小公子怎麼經得起寒夜冷凍,我解開衣服把小公子攬在懷裡,又不停的向前方走去,我估計離襄平至少已經有了五六十里路程,公子召又不知道我是從哪個方向逃走的,我便不再專走荒野小路,到了第二天夜晚起更時分,我終於走到了一處繁華亭鎮。我腹中飢餓難當,小公子又在哭泣,我用手指摳破了手指上的血痂,再次把手指伸到小公子的口中。”
聽到這裡,小蘭小紋都一起抱着侍琴大哭起來,連徐福都忍不住流下了眼淚,莞蘭也是哭道:“你雖然找到了亭鎮,可是你身無分文,你又該怎麼辦,漫漫長夜你又是如何度過的?”
“奴婢出生卑微,死了也就算了,可是小公子他…”侍琴含着淚忍住哭泣繼續說道:“那是一家大戶人家,我終於鼓起勇氣敲了主人家的門,主人已是五十開外,早已有三房四妾,我問他要了晚飯,要了車馬和路銀。主人說:‘你抱着一小孩,早已是不白之身,換不了幾金錢。’那晚小公子在主人家喝了新鮮羊奶,臉色又紅潤起來,我也吃上了熱騰騰的白米粥飯還有清蒸羊肉,主人讓我喝酒,我也沒有拒絕,因爲只有喝醉了,纔不知道將會發生什麼事。那晚主人很開心很滿意,第二天,他不只是送了我幾百金,他還送了我車馬和衣服,就這樣我學着人家駕駛馬車,終於逃到了咸陽。”
大家見侍琴忍着淚,故意把話說的平淡,就像在訴說別人的故事一樣。但是大家都知道,一個少女把自己失節之事說出來,那是需要多大的勇氣。侍琴繼續說道:“可是我一個小小婢女,又怎麼進得秦王宮殿,我知道公主定會時常去祭拜皓月公主,我便打聽的皓月公主和秦公子的落葬處,於是這幾天我便天天守候這條路上,專候公主的大駕。終於皇天不負有心人,我不僅等到了公主,還看到了徐醫官…”侍琴剛說完再也支持不住暈倒在地。
徐福忙燒火煮上滾熱的薑湯,侍琴悠悠醒來,微弱的說道:“徐醫官又何必救我,我能死在公主姐姐的墳前,我不知道有多麼高興,小公子有你們照顧,我也可以放心的走了。”
“我徐福是位醫官,我又怎麼可以見死不救,何況你只是小小的風寒之病。”
“我知道徐醫官醫人無數,甚至能起死人肉白骨,可是有些病你是永遠都醫不好的。”
徐福緊緊的抱住侍琴哭道:“我知道你傷的很重,你心裡的傷痛豈是藥物可達,可我也不會讓你死,我會一輩子醫治你,守護你。”
“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婢女,又是不白之身,又怎麼值得徐醫官爲我這般付出。”
徐福把侍琴抱得更緊,輕聲道:“我徐福是自命清高,在我眼裡,也只有侍琴你這樣的忠肝義膽之人才配得上我,你若不嫌棄徐福,就讓我們從此結爲連理,相守一生。”
侍琴又在流淚,那是感動的淚水,是幸福的淚水,她把頭倒在徐福的懷中,微笑的看着徐福,就在這一刻,她所有的傷痛似乎都已經好了。莞蘭公主,小蘭,小紋眼裡也淌着淚水,那也是感動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