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至陽賠着笑臉好脾氣地聽着,象個闖禍了的的小學生,乖乖地接受老師的批評教育。
紀清淺說着說着語氣就軟了下來,“這次就當買個教訓,以後做事可要慎重,千萬不要莽撞行事。”看着他頭上的傷還有那礙眼的繃帶,怎麼看怎麼心驚。
更不忍再斥責他。
許至陽擡頭笑了,露出一口晃眼的白牙。
“這回受的教訓夠大了,我那裡還敢再冒險,紀姐你放心了。”
“你的家人呢?你受傷了需要人照顧,要不要我通知你的家人來一趟?”紀清淺只不過隨口一問,誰知許至陽的臉色立刻就變了,慌道:“不行不行,要是讓我媽知道她不得急死啊?還是算了吧,反正我傷得也不重。”
低垂着頭又說道:“我爸爸去世得早,我媽她身體一直不好,都是我哥在照顧她,我不想讓她老人家擔心。”
紀清淺瞪了他一眼說道:“現在知道家人會擔心,當時你怎麼不爲家人多想想呢?”
許至陽咬着脣不做聲,臉色有些蒼白。
紀清淺嘆口氣,她早看出這個孩子家境並不富裕,難得的是對母親又有孝心,既然他堅持不肯讓家中知曉,也就順了他的意。她替她掖好被角,又打來了開水,順便把桌上收拾了一下,待一切妥當了之後才說道:“你先好好休息,我晚上再來看你。”
許至陽眼神黯了黯,擡頭望望紀清淺,語氣中透着明顯的失望,“紀姐,你就要走啊?”
紀清淺不以爲意地嗯了聲,這個孩子目前正是最脆弱的時候,愛侶遠離又重傷在身,極需要家人朋友的關懷,她並沒打算把他一個人扔在這裡,心裡盤算着趁下午有時間回家熬點湯給他補補身子。
許至陽忽然小聲地問了一句:“那你還會來看我嗎?”他的眼神清朗無比,一直望到紀清淺眼底,隱隱漂浮着極渴盼關懷的微妙希望,她心中一軟,笑道:“當然啊,你叫我紀姐,姐姐那有不關心弟弟的呢。”
許至陽沒做聲,頭偏向了窗外,良久才輕輕道:“那你晚上早點來。”
紀清淺答應了,他的睫毛顫了顫,嘴角卻微微上揚了起來,露出了一個極愉悅的笑容。
紀清淺走了幾步又迴轉身,她想問問許至陽想吃些什麼水果,順便晚上一起帶過來,走到門口的時候卻停住了。
許至陽動了動身子,彷彿是要起牀,那隻纏着繃帶打着石膏的手正努力地去夠架子上的輸液瓶,好不容易拿到了之後,他喘口氣就下了牀,她這才注意到他的腿上也有傷,他高舉着瓶子艱難地向前挪動了幾步,卻還是支撐不住身體的平衡,那隻受傷的手碰到了牀檔上,痛得他吡牙咧嘴,好看的眉毛全糾結成了一團。
幾乎是立刻,輸液管內血液倒流,殷殷的一條紅線以可怕的速度向管子上部延伸。
紀清淺急忙趕了過去,高高地舉起了輸液瓶,讓鮮血與藥液一起重輸回他體內,好心地問他:“你怎麼了?有什麼事只管說,我來幫你。”
許至陽陽光帥氣的臉龐騰地紅了,扭扭捏捏地不肯說,紀清淺到底年長他幾歲,瞅這神情估摸出了幾分,試探地問道:“你要解手?”
許至陽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臉上有着無力的挫敗感,真是叫人懊惱,連這樣一件小事也做不好,而且居然還讓紀姐發現了。
這回倒換紀清淺臉紅了,咳咳了幾聲,頗有幾分不知所措。
他還掛着吊瓶呢,病房裡又沒別人,出門去叫人幫忙吧,許至陽又驚恐萬分死活不肯,紀清淺吸了口氣,大義凜然地站起身,豁出去似地說道:“我扶你去。”
許至陽歪着頭看她,眼神裡閃着驚訝,窗外的陽光無遮礙地穿入,在他額頭的碎髮間堆積了閃爍的金光。
這樣的面容,這樣羞澀的笑,恍惚就是小弟穿越了時空隧道向她走來,她的神情忽然變得很溫柔,親切無比地衝他笑笑,和從前無數次那樣,將自己的手伸向了小弟的手邊。
期待着溫暖而久違的碰撞。
這樣的笑容單純而清新,紀清淺已經多年沒有這麼輕鬆地笑過了,許至陽的目光剎那迷離又清醒,只失神了一刻,便毫不猶豫地握住了她伸過來的手。
紀清淺一隻手高舉着吊瓶,另隻手扶着他走進了洗手間,尷尬萬分地站在外面,眼觀鼻鼻觀心,目不斜視地等待他方便完畢,然後再重新扶他躺回了牀,短短的一系列動作做完,她才覺得後背竟冒出了一身的汗,比她當年參加大學高考時還要緊張。
許至陽也是渾身的不自在,只敢偷偷地看她,目光一觸便逃開,紀清淺覺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爲了緩解這種尷尬的氣氛,她特地問他道:“你吃不吃蘋果?我給你削一個吧。”
許至陽胡亂地點了點頭,紀清淺呼了口氣,低下頭一心一意地削蘋果。
蘋果削到一半的時候,同病房的一對老夫妻散步回來了。
妻子將老伴扶上了牀,樂呵呵地望着兩人,老年人對年輕人都很熱情,口無遮攔地便開起了玩笑。
突然冒出的一句話差點讓紀清淺削到了手。
“小夥子啊,你女朋友對你可真不錯。”
紀清淺向來不愛化妝,穿衣着裝又很隨意,從外表上看來,根本就不象快三十的女人,站在許至陽的身邊,倒象是和他差不多的年紀,因此很容易便讓老人家生了誤會。
許至陽憨憨地笑,絲毫沒有解釋清楚的意思,紀清淺白他一眼,急忙開口道:“老人家你誤會了,我是他的——”話說出口反而愣住了。
她與他嚴格來說,根本就是隻見過幾次的陌生人。
眼神望向了許至陽,卻發現他的表情很複雜,欣喜期盼中糾結着若有所思,甚至眼底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飄過。
她來不及分析他眼神中的含義,脫口說道:“我是他的姐姐。”話一出口也就坦然了。
她比他大,理所當然地就應該是他的姐姐。
老人家呵呵笑着,順口道:“哦,是姐姐。”
許至陽埋下了頭,將所有的表情隱藏在了顫動的睫毛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