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勝者,陽城人也,字涉。吳廣者,陽夏人也,字叔……”
一提到陽夏,趙佗腦海裡第一時間冒出的就是這句話。
所謂陽夏,又名太康。
乃是上古三代時,夏王太康的都城,也是太康的葬地,古老而悠久,是一座近兩千年曆史的古城。
陽夏此城原屬楚國,前年王賁伐楚時將其奪取,結果到去年李信大敗,秦軍潰逃回魏地,陽夏和附近的幾座城池又全落入楚人手中。
如今,王翦率領的數十萬大軍纔剛剛從陳留出發,便派遣趙佗部兩萬士卒作爲先鋒,欲要先取陽夏,打響此番伐楚滅國的第一槍。
陽夏以北二十里處,秦軍紮下的營寨中。
諸將議事,黑臀軍候首先大笑起來:“哈哈,上將軍果然有眼光,先鋒功勞直接送給了咱趙將軍。吾等跟着趙將軍,等到此番滅了楚國,爵位定能再往上升一升嘍。”
主位上,趙佗面容沉靜,看了眼帳中諸將,見除了黑臀外,涉間、趙廣兩位校尉都是神色鎮定。
其餘三位剛任命的軍候,則因與將軍和同僚還不熟悉,拘謹的站在原地,沒有開口。
“黑臀軍候,陽夏此城有何重要之處,你可說說。”
見黑臀頗爲活躍,趙佗便出口詢問。
自從黑臀落選校尉之職後,就表現的頗爲發奮,一路東出的行程中居然開始向涉間請教起兵法來,也不知學了多少,正好考校一下。
聽到這話,黑臀像是早有準備,他兩步走到鋪在案上的地圖前,指着地圖上代表陽夏的一點,嘿嘿笑道:“我知道,因爲陽夏就在鴻溝邊上,我軍人數太多,南下必須依靠鴻溝上的舟師輸送糧秣,方能維持補給。”
“所以咱們必須先攻下鴻溝邊上的陽夏,若是不將其拿下,此地的楚軍就有騷擾鴻溝舟師的可能。這叫什麼……對了,這叫保障咱們糧道的安全。”
趙佗給了他一個讚許的眼神。
如果放在以前,黑臀肯定只會說“陽夏離得近啊,不打他打誰”這種話,如今能夠說出一些城池地理的重要性,確實是一種進步,看來這小子還是有一顆向上之心的。
“黑臀說的沒錯,陽夏此地位置重要,大軍伐楚必先取陽夏,以護側翼,保衛鴻溝水運的安全。吾等既受上將軍軍令,當儘快拿下此城。”
“涉間校尉,你部派遣斥候連夜探明陽夏附近情形,以及城中兵力佈防的等情況。”
“唯。”
涉間立刻領命。
這時黑臀軍候眼珠子一轉,叫道:“將軍,吾有一計,或可速取陽夏。”
趙佗愣了下,這傢伙路上學了一兩個月的兵法,莫非真有如此大的進步,都能主動獻策了。
他不由來了興趣,問道:“黑臀軍候有何妙策,可說來聽聽。”
黑臀習慣性的摳了摳屁股,然後伸手戳了戳地圖,一臉自傲道:“吾等可以突襲破城啊!”
“派一支精銳連夜行軍,在天亮之前趕到陽夏城下,發動突襲。大軍則在後方緩緩跟上,進行接應。”
“陽夏城中的楚軍只知道咱們在二十里外,這麼遠的距離,他們想不到我軍會有突襲的想法,這樣一來他們就沒有防備,沒有防備下,咱們就可以打他一個措手不及,說不定能一戰而破城。這就是兵法上說的那什麼……什麼‘出其不備,攻其不意’是也。”
“沒錯,就是這樣說的!”
黑臀此時張口就是引用兵法,感覺自己說話的水準頗高,不由滿臉得意,正等着趙佗誇他。
趙佗嘴角抽了抽,看到帳中有兩個懂兵法的軍候側過臉去,死死忍住笑意。要不是他們看在黑臀是趙將軍親信的份上,恐怕早就當場笑出聲。
趙佗無奈搖了搖頭,轉頭看向涉間和趙廣。
“你二人認爲黑臀軍候此策如何。”
趙廣沉着臉,說道:“我軍兵力廣衆,依正法攻城,便可取全功,無需以奇致勝。”
相比趙廣的口留餘地,涉間卻一點都不客氣,他冷聲道:“上將軍統率六十萬大軍伐楚,此等消息早已傳遍楚地,陽夏城中的楚軍肯定早有防備。定然日夜巡城不停,城中士卒也是枕戈而睡,不可能放鬆。”
“依黑臀軍候之策突襲攻城,恐怕還未接近,城中就已經鼓聲敲響,士卒上牆守禦,不可能留下破綻。”
“屆時我軍疲敝之卒,又無足夠器械,如何能攻城池?如此作爲,不僅無功,更是平白耗損士卒精力,若是敵城守將是個大膽之輩,派精銳出城襲擊,以逸待勞之下,說不定還讓我軍白白折損。”
黑臀的妙策被兩個校尉堵了回來,頓時羞的面紅耳赤,他嘀咕道:“這樣不行,那樣不行,那你們說怎麼辦?”
涉間淡淡道:“陽夏城小,遠遠比不上淮陽、項城之類的大邑。吾等只需緩緩臨城,屯駐城外,砍伐樹木製造攻城器具,待到器械製造完畢,再攻此城池便是。如此,方爲攻城正道,何須冒險突襲。”
趙佗微微頷首。
黑臀這小子的腦袋還沒有轉換過來,還是延續着以前他們五千人橫穿楚地的思維。心裡想的盡是詐城、突襲等手段。
但他忽略了,如今趙佗麾下已經不再是五千人,也不再是一支深入敵境沒有後勤輜重的孤軍,而是擁有齊備的運輸補給,大量的隨軍工匠、民夫的兩萬大軍!
面對陽夏小城,何須犯險突襲,以正兵臨城,堂堂正正便可將其拿下。
更別說……趙佗腦海裡想到隨軍輜車上那些早已打造好的金屬部件,屆時只需伐木爲架,很快就能組裝出一架架攻城巨砲。。
區區陽夏小城,能敵此物否?
……
秦軍大營以南二十里的陽夏城。
城牆上,楚軍守將逢侯儀看着北邊方向,憂心忡忡。
雖然時值夏日,天高氣熱,黃昏之時亦是萬里無雲,但逢侯儀總感覺那裡有一片黑壓壓的烏雲正在凝聚,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秦軍來矣。”
作爲秦軍南下路上的第一個擋路石,陽夏城中的楚軍卻只有五千人。
並不是說令尹項燕對此地不重視,而是因爲楚國的動員能力實在是太差勁了。
哪怕在王翦誓師時,楚國的間人就將秦軍伐楚的消息傳了回來,他們足足有近兩個月的時間準備。
但到了如今,楚國也不過聚集起十五萬左右的戰卒和近二十萬民夫罷了,這就已經是楚國的極限了。
秦國的類軍國主義體制,一道命令,整個國家從上到下便如精密機器一般快速運轉,效率極高,無絲毫拖沓。
秦王政說要六十萬人,就有六十萬人,說要五百萬石糧食,那就有五百萬石糧食。
相比起來,楚國古老的體制,效率就顯得十分低下。
楚國的常備軍主要有駐紮在楚都的“左、右二廣”,約兩萬人左右,類似於秦國的“中尉軍”。
上一次李信伐楚,楚王將右廣交予項燕,在前線對敵,故而壽春城中只剩一萬人左右,後來又派出五千人去押送俘虜,沒想到半道上被趙佗殲滅,整個壽春便只剩下幾千軍卒,這也是楚王負芻嚇得神魂皆顫,連忙讓人召項燕回軍的原因。
戰後,嚇破膽的楚王負芻忙徵召了一萬多人,將左、右兩廣的常備軍補齊,讓壽春城重新擁有了兩萬兵力。
這一次秦軍伐楚,楚王負芻出於害怕的心理,將這兩萬常備軍握的死死的,全留在壽春,一個都不給項燕。
故而項燕只能另想他法。
除了楚都左右兩廣的常備軍外,楚國的常備軍還有各縣邑的縣師,也就是地方部隊,境內的城邑一般有幾百至一千人,邊境地區可能在一千到兩三千人。這一次項燕徵召了部分縣師參戰,但還是不夠。
楚軍主力,主要還是得依靠各地貴族的私卒,那些受到封君徵召的楚人。
只不過這些貴族中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是傾心支持這一戰,有些家族出兵多,有些家族出兵少,糧秣輜重更是看個人心思提供。導致楚軍不僅戰鬥力堪憂,就連人數和後勤也上不去。
偌大的楚國,甚至還比不過長平之戰時,動員了四五十萬兵力的趙國。
在這種楚國兵力明顯不如秦軍的情況下,令尹項燕很明智的將有限的兵力收縮在淮陽、平輿一線,至於陽夏這種小城,他只能放棄。
故而作爲陽夏守將的逢侯儀就很憂心,面對幾十萬秦軍來勢洶洶,他有心棄城逃跑。
但未戰先逃,恐怕就算逃回去了,也要被令尹以軍法處置,斬首示衆。
但若是不逃,想到即將兵臨城下的秦國大軍,他又提不起戰意。
好在,就在這危難之時,有一批特殊的人自南而來,主動入城求見,願助楚軍守城。
逢侯儀轉身,看向城牆上那幾個身穿粗布褐衣,腳踩跂𫏋(qí jué)的男子。
他們正指揮着工匠,將來自墨家的特殊連弩車安放在城牆上,進行防務佈置。
“鄧陵先生,有先生及諸位墨者相助,逢侯儀心中安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