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宮巍峨,殿宇壯麗。
議事偏殿內,秦王政高坐上位。
右丞相隗狀、左丞相王綰,御史大夫馮劫,以及廷尉李斯、上卿姚賈等一干軍國重臣皆坐在殿中兩側。
一雙雙眼睛,全都期盼的望着殿門。
很快,便有一個高大的身影自殿外走進來。
王賁。
這位曾經的沙場老將雖然已從前線退下,擔任邦尉之職。但他身上那股爲將者的氣質卻一點沒少,邁步如風,虎虎生威。
隨着王賁走進來,殿中諸人全都眼前大亮,飽含期待。
秦王政緊緊抿着嘴,做出一副穩重矜持的模樣,但實則粗重的呼吸,已是將他激動的內心暴露。
剛纔他們君臣在殿中商議國家大事,突然聞聽有前線趙將軍的軍報送來。
那是一封隔了數千里路程,從齊地傳回來的帛書。
其信中內容之重要,是當今整個咸陽沒有任何事能夠相比的。
秦國君臣自是忍耐不住,負責國中軍務的邦尉王賁立刻出殿,去見那傳信使者。
王賁走入殿中,行禮之後,呈上帛書一封,沉聲道:“恭喜大王,趙將軍已經佔領齊國所有城邑。”
“四海之間,再無六國城池!”
“我秦國,已經一統天下!”
此言一出,殿中諸位臣僚盡數起身,向着秦王政叩拜恭賀。
“恭賀大王,我大秦翦滅六國,一統諸夏,創自古以來未有之偉業!”
“天下歸一!”
“恭喜大王,賀喜大王,我大秦海內再無敵手!”
一聲聲激動的賀喜聲,傳入秦王政耳中。
秦王政打開帛書,看着趙佗的字跡。
他沒有像之前聽聞齊王建舉國投降時,那樣興奮的在大殿上拍案而起。
相反,秦王政的神色格外的平靜,連剛纔的等待時的激動都沒有了。
他閉上眼,輕輕唸叨着。
“一統天下。”
齊王建投降,齊國全境被秦軍佔領。
四海之內,所有的城池都插上了黑色的秦旗。
天下之間,只有秦這一個國家。
秦國曆代先君一統天下的大願,由他秦王政完成了!
短暫的平靜之後,洶涌磅礴的情緒自他心中涌動出來。
秦王政熱血澎湃,臉色因激動而潮紅一片。
“寡人,成爲了天下唯一的君王!”
他自語着,腦海裡浮現出一個少年人的身影。
趙佗。
秦王政深吸口氣,將激動的心情再次壓制下去。
他掃視了一眼殿中諸臣,鄭重道:“齊國既已平定,令趙佗將齊地一切事宜交付屠睢,他則率軍押送三王入朝。”
“寡人,就在這咸陽等着他!”
秦王政望向殿外,目光炯炯。
他已是迫不及待的想見到那個少年。
……
咸陽到臨淄,足有數千里路程。
信使來往,耗時頗長。
待到趙佗接到正式的班師詔令,已經是半月之後了。
不過也就在這半月的時間裡,他基本將齊地的事情安排的差不多了。
留守齊地的秦將任命,各歸附城池的代管官吏任命,還有各地駐守的兵馬調動,以及關於日後的遷徙大事的準備,全都處理完備。
臨淄城外,黑旗招展,聚集於此的秦將秦卒們,一個個臉帶興奮,雙目放光。
戰爭終於結束了。
他們即將班師回秦,押送着俘虜回到關中咸陽,去享受屬於他們的榮耀。
“屠兄,齊地遷徙大事便交予你了,還請屠兄多多費心。”
趙佗對着屠睢行禮相別,神色很鄭重。
在他看來,遷徙田氏宗族這件事非常重大。如果一切順利,秦國便能以此爲開端,將六國宗室貴族全都遷往關中,能夠大大提高秦國對諸侯故地的統治力,故而十分重視。
屠睢哈哈笑道:“知道了,你放心回去便是。有我在此,保管不會出紕漏。這一次伐齊,都是你小子在前面指揮,讓我給你搞後勤,早就悶死了。如今你早點回去了也好,讓我也可以在這齊地當個主事者了,哈哈。”
趙佗笑着附和,屠睢說話雖糙,但人卻很可靠。
此番伐齊之戰,整個秦軍的後勤都是由屠睢來處理。他作爲副將,坐鎮濮陽,調運糧秣,管理投降的俘虜,處置濟水以北降秦的城池,一切都做的井井有條。
後方之事基本沒讓趙佗擔心過,這一次趙佗能順利拿下齊國全境,屠睢在後面的付出是十分重要的。
兩人又說了幾句後,趙佗便踏上戰車,正式率軍離去。
齊地盡數平定,秦軍回程無阻。
他們押送着投降的齊國公卿貴族,嬪妃美人,以及大量的齊國珍寶、圖書典籍等種種,趕往濮陽。
因爲齊國是主動投降的緣故,再加上要爲後續的遷徙大事做榜樣,所以秦軍對這些齊國貴族的態度不錯,允許他們保留財產,趕路也都能坐車行進。
到了季秋時,秦軍便抵達濮陽。
在這裡,他們會同了從代地押送南下的燕王喜、代王嘉,以及一些代國的公卿貴族。
齊、燕、代三王匯聚。
再加上大量的齊國公卿貴族、嬪妃美人,還有那一車車的珍寶財物,排成了一條長龍。
自濮陽啓程,沿着東郡、三川大道往關中進發。
待到冬日之時,這支規模宏大的隊伍,便抵達了函谷關外。
進入函谷,就是關中秦地。
雄關在前,被俘虜的公卿貴族中,有人開始忍不住哭泣起來。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有齊人公卿吟唱着古老的詩歌。
趙佗乃是貴族出身,自是知道此詩乃是昔日周之大夫過宗周廢墟,眼見宗廟宮室殘破之景,故而哀嘆亡國之痛。
函谷關內,便是宗周故地。
如今這些人大概是見到函谷在前,便忍不住想到自己國家滅亡,社稷泯滅,故而以此詩來發泄心中哀慟之意吧。
趙佗立在戰車上,沒有讓人去阻止這些人的悲唱,而是回首東望。
函谷關以東,曾有無數的諸侯林立。
但如今,關東的廣袤土地上卻再沒有了諸侯的社稷,唯有秦人的黑旗插遍海內。
“秦並天下,亂世結束。”
趙佗悠悠一嘆。
如今是秦王政二十六年,十月。
十月爲歲首,這是新的一年的開始。
也是他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七年。
滅燕、滅魏、滅楚、滅代、滅齊。
他親身參與進這個時代最爲宏大的歷史事件。
秦並天下,四海一統。
“唐堯虞舜夏商周,春秋戰國亂悠悠。”
趙佗唸叨着那首殘留在記憶中的朝代歌。
宗周覆滅,二王並立,平王東遷,周統衰落。
到如今,已過去了五百五十餘年。
五百五十年的亂世啊。
列國征伐,大吞小,強凌弱,相互兼併,戰亂不停。
雖有將星璀璨,名士迭出。
無數君王將相,諸子百家爲整個亂世增添色彩。
但同樣也有無數生民罹難,黎庶遭受刀兵之禍。
酈食其勸降齊王建時,所說的那句社稷變爲丘墟,蒼生飽受塗炭之苦,並非只是說說而已。
亂世,是英雄的舞臺。
同樣是無數黎民的地獄。
“我親手終結了亂世。”
趙佗低語着。
他率軍覆滅了齊國,算是真正的終結了春秋戰國這五百餘年的亂世。
這是一個時代的結束,但也是一個時代的開始。
趙佗收回目光,望向前方的函谷關。
“入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