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寰宇一提起宇內三絕和武林五奇,癲僧可就來勁了,只見他凌亂的眉毛一挑,哈哈笑道:“你連五奇和三絕都不瞭解,枉你是簫聖的後人。”
楊寰宇被他說得俊臉一紅,只聽癲僧又笑道:“所謂五奇嘛,其實就是五個老怪物,老大落拓書生石公簡;老二跛腳丐宋子敬;至於老三嘛,嘿嘿,就是我癲和尚,名字早就忘啦;老四是賊祖宗雲裡探手司徒抓;老五瘋道人黃洋子,這老道倒與我癲和尚一個瘋樣。”
他說着,臉上還興起得意之色,只見他咧嘴一笑,又道:“我們五個老怪物儒丐僧道偷在四十年前還年輕時便已成名江湖,那時候江湖中談論最多的便是我們五個老怪物。可是,先時我們五人並不盡都相識,後來彼此聞名,互相不服,於是便相約金頂峰一決高下。不想,我們在金頂互搏七天七夜,論戰數十回,仍難分高下。但是,經此一番比拼,大家竟然互相起了敬仰之心。於是,各自罷戰,就在這時,那個不第書生石公簡卻道:‘既然我等功力相當,名聲也分不出高低,我等何不學那桃園結義,也附雅一番,然後一起行俠天下,如此豈不成爲江湖之美談。’”
他說到最後,竟然學起文人踱着方步,口中也學着文人的腔調,好像非要把那落拓書生的原話給說出來才心甘。
又聽他乾咳一聲,接着說道:“這窮書生這麼一說,立馬就得到衆人的同意,只是如何排名、由誰當老大卻又開始爭論不休起來。最後,還是那窮酸詭計多端,他說:‘既要結拜,自當以長幼爲序。’嘿嘿!小子你不知道,當時只要長眼的都看得出,我們五人中就他窮酸的鬍子最長,這不明擺的說應當由他自己當老大嗎?可是,卻又有兩個東西先後贊同。哼!這兩個人就是賊祖宗和瘋道人,後來我和缺腳花子才知道。原來這瘋道人曾經被西域高手圍攻,就當他快被打死時,那窮酸恰巧經過救了他一命,因此這瘋道人自然要贊成窮酸的啦。而那賊祖宗也是一個操行,有一回這倒黴鬼光顧皇家後院時,不慎被守衛發現,竟被大內高手追得亡命天涯,差點沒死在亂箭之下,後來傷重之下,又被瘋道人所救,因而這兩人從此便穿一條褲子啦。我癲和尚一知道這事卻已經遲啦,而且那老跛腳也沒再表示什麼,就剩我癲和尚一個人獨力難支大廈,只能吹鬍子乾瞪眼,到後來也就無可奈何了。”
他此刻說來似乎心中猶自憤憤不平,瞪着一雙怪眼,鼻孔中呼着粗氣。
楊寰宇一隻靜靜地聽着,待他說完,心中尋思道:“原來五奇是這樣來的,想來他們日後行走江湖,因他們的奇人奇事而被稱爲‘武林五奇’。卻不知三絕中的另外二絕又是哪兩位?他們既與爹爹齊名,定然不是等閒之輩。”於是向癲僧問道:“三絕中的另外二絕又是什麼人?我爹爹與他們可是都有結義之情?”
一提起宇內三絕,癲僧就開始沉思起來。只見他凝目看着楊寰宇,臉上突然泛起憂戚之色,旋即又平和了下來,喃喃說道:“三絕之中,其實就數你父親修爲最高,貧僧比起你父親還相去甚遠呢。”
他一提起簫聖,臉上又換起敬佩之色,只是神色中夾雜着一縷傷感。只聽他又緩緩說道:“你父親一生行俠仗義,懲奸罰惡,但是卻從未殺過一個人,哪怕此人十惡不赦,也最多是毀其功力,不讓他再次害人。”他說話的聲音雖小,楊寰宇卻清清楚楚的聽在耳中。
這是他第一次聽見自己父親的至交對父親的評價,他雖然爲自己父親感到自豪,但此刻卻只剩悲傷了。同時,他也覺得極爲不公,父親是這樣的一個人,上天爲何要讓我們一家慘遭這般不幸?想着想着,不由悲從心來,淚水已在眼中打着轉,但他卻沒讓它流下來。
這時,癲僧又說道:“像你父親這樣的俠義英雄,也不知道何時再能出現?你父親雖然位列三絕之末,但是論武藝和胸懷,一絕琴聖史慕容卻也自嘆不如。二絕劍聖申振嶽雖未與你父親比試過,卻也甘拜下風。你父親精於簫律,琴聖精於琴律,他們二人曾多次合奏高風亮節,兩人的關係極爲密切,如若你日後報仇時,可以求助於他。琴與簫……”
說到這裡,他突然停下來,若有所悟,突然看向楊寰宇,問道:“你爹爹的翡玉簫你可曾帶在身上?此簫是用萬年溫玉之心柱所雕琢而成,是天下間罕見的寶物,以後你繼承家傳武學時可少不了它。”
楊寰宇被他問得一愣,突然若有所悟,說道:“在爹孃遇害數月之前,有一位從什麼梨花谷來的白髮老奶奶來過小侄家中,還向爹爹求借玉簫,說什麼要救他的兒子。想來是爹爹把玉簫借了她,因爲從那時起,小侄就沒再見到爹爹把玉簫帶在身上。”
“梨花谷……梨花谷……,難道是梨花姥姥?可從來沒聽說過梨花姥姥有兒子呀!難道楊家之事與她有關不成?”癲僧喃喃自語道。
他心中雖然有疑惑,但是想到左右自己無事,不如親自到梨花谷瞧瞧。又想到,既然這孩子要尋找他的叔叔,自己不如先送他到普洱,也好一路上教他武藝,讓他日後有點根基。想到這,便對楊寰宇道:“孩子,你叔叔爲人亦正亦邪,二十多年前便已絕跡江湖,如今他是否還在普洱都未可知。這樣吧,愚師伯本是個遊方的和尚,左右也沒事做,就由愚師伯送你到普洱,沿途也好傳你內功心法和一些防身之術。”
楊寰宇一聽他這麼說,自是喜不自勝,於是,便欣然答應了。
因爲楊寰宇驟然增加數十年的功力,又不懂得內功心法,故而氣機不能穩定。癲僧便決定在山洞中住一段時日,讓楊寰宇學會基本內功心法再作打算。
整整花了三天的時間,楊寰宇才把癲僧所授內功心法練得純熟,在他自己看來似乎極慢,可是看在癲僧眼裡,卻讓他驚異不已。只因他所教的這套內功心法乃是佛門無尚心法“大和心經”,這大和心經非常注重修煉之人的氣度、胸襟和涵養,昔年癲僧用了一個月的時間才略窺門徑,而楊寰宇卻只用了三天就完全領悟其中奧妙,這如何不讓他驚奇。他本想只讓楊寰宇學會這大和心經的基本運氣之法的,卻不料楊寰宇進境這般神速。
其實,楊寰宇之所以能學的那麼快,並不完全是他個人的原因,一方面自然是他的資質過人,而另一方面是他此刻體內已經有了癲僧的真氣;還有就是癲僧的講解中不自覺的把自己的感悟說了出來,化艱澀爲通俗。
要知道,癲僧原本是少林百年來傑出的弟子,只因個人修行時只修心不修口,屢犯戒規,才被逐出門牆。但是,脫離了少林的約束反倒使他俠名在外,因而早在四十年前就已俠名遠揚,而今更是成爲武林中有數的前輩高人。
由此看來,這癲僧的武藝可想而知了,他這數十年來的武學心得更是武學之精髓。不過,話又說回來,楊寰宇這種獨到的成就他自然樂於看見,而且,這更激發了他傳藝的想法。
可是,他知道如果自己傳授太多自己的武功給楊寰宇,不僅不能成就他,反而極有可能耽誤他將來的進境。因爲他發現,楊寰宇雖然看起來身體羸弱,但是他不僅得天獨厚,而且自幼所食用的各種稀世珍貴的草藥和靈丹,改造了他身體內的經脈,再加上楊寰宇聰明過人、悟性極高,更重要的是他那種幾乎天成的氣質和涵養。
癲僧自知自己那些武藝雖然可以獨步武林,但是,卻絕對不是無敵天下,他不能用自己的武功禁錮一個武學奇才的將來。
於是,癲僧決定只傳楊寰宇一些輕身功夫、內功心法和一套步法,還有三式劍法。一套步法就是幻影迷蹤步,而三式劍法就是慧劍三式,這些都是他自己所未能完全領悟的武學,他希望以此來奠定楊寰宇的根基。就這樣,接下來的幾天楊寰宇一直在癲僧的指導下了解和習練一些基本功。
這一天一大早,楊寰宇剛練完輕功,飄身下地,只見他衣袂翻飛,雙手後背,腿膝不見任何彎曲,腳上也沒有動作便像一片羽毛般徐徐飄落地面。
他臉上泛起微微的笑意,嘴角微微上揚,這一笑說不出的自然瀟灑。如若他再年長几年,就憑這一笑,不知要顛倒多少懷春少女。
站在一旁的癲僧也呲着大嘴滿意的點了點頭,道:“想不到才十日的功夫,你的輕功就有七成的火候,看樣子不出幾年你一定能超越你爹爹。”
楊寰宇聽到癲僧稱讚自己,不但沒有高興,原來的笑容反而也被驅散了,只聽他黯然道:“這一切都是世師伯所賜,只是小侄連殺害爹孃的仇人都不知道,學好了武功又去何處尋仇呢?”說完,臉上一片落寞的神色。
癲僧聽得一愣,心中暗道:“不錯,這殺害楊家一家的絕不是簡單人物,看那些人行事幹淨利落,絕不是一般江湖幫派所能做到。而且,單憑簫聖的功力,武林中能敵得過他的人屈指可數,這人定非易於之輩,就算將來知道這人是誰也不好對付。”
但是,他又想到以楊寰宇現在的年紀,自然是要等到他長大成人之後才能報仇,說不定在這幾年裡能遇到什麼奇緣,可以將他造就成武林第一人。
想到這些,對楊寰宇安慰道:“賢侄不必過於憂慮,這個仇終有得抱之時,而且到時一旦發現仇蹤,愚師伯還有你幾位師伯絕不會坐視不理的。”
楊寰宇雖然稍微心安了些,但仍是神色憂傷。
癲僧怕他再度陷入悲傷,急忙又道:“好啦!好啦!今天愚師伯教你一套逃跑的本領。”
楊寰宇聽得一呆,暗道:“逃跑還能有什麼本領?”
癲僧一見楊寰宇這般神色,就知道楊寰宇在想什麼。於是,嘿嘿一笑,走到山洞前的一片空地上。只見他回過頭對楊寰宇說道:“孩子,你要知道,擊敗別人並不完全算是你的本事,被你擊敗的人固然學藝不如你。但是,又有誰能知道對手比自己強多少弱多少呢?若是遇上一些不世高手時,你不知道他的深淺,因而,要想立於不敗之地,首先就要學會避其鋒芒。就算你無法將對手擊敗,可對方也一樣打不到你。”
癲僧頓了一下,又正色道:“現在,愚師伯傳你一套步法,叫做幻影迷蹤步。孩子,你要看仔細了,這套步法雖然只有一十三步,卻博大精深。其中每一步都蘊藏着數十個變化,每個變化又有數十種不同的走法。這套步法是愚師伯的師叔祖所授……”說着,他突然停頓下來,雙目凝神,似乎在回憶些什麼。
過得半響,只聽他回憶道:“昔年,愚師伯的師叔祖枯禪神僧在一個古洞中修行,無意間得道一本先人遺下的殘缺的武功秘籍,其中只有一套步法和三式劍法。”
說到這,他好像又想起了什麼似地,只見他神色漸顯黯然道:“愚師伯早年追隨枯禪師叔祖參坐枯禪,不料因一時大意導致氣經錯亂,幾乎走火入魔以至雙臂盡廢。幸好枯禪師叔祖以搜經過穴的絕世療傷心法替愚師伯導氣歸元,才保住雙臂,只是兩條手臂從此就如枯木一般,再也無法復原。”
說着,他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似乎悔恨又似無比的自責。
楊寰宇本來一直想問癲僧,爲何他的雙臂這般形如枯木,而今他自己說了出來,楊寰宇心中暗自忖道:“原來還有這般曲折,想那枯禪神僧既然可以治好他,爲何又不能將他雙臂修復?”他心中想着。
又聽癲僧自責道:“都怪愚師伯急功好強,否則師叔祖也不會……”癲僧沒有說下去,只見他仰頭望着天邊漸漸消散的朝霞,臉上竟然透着酸楚的神色。
楊寰宇看得暗暗奇怪,實在想不到這一代奇人也有這深情流露的時候。
原來,當年枯禪神僧爲癲僧療傷時,他原本坐關中途停止就已犯了武家大忌,已經元氣大傷,又加上他所學之搜經過穴療傷心法並未純熟。他給癲僧療傷時幾乎損耗了剩餘的元氣,故而,不到半年,這一代神僧便圓寂昇天了。也因此故,癲僧一直把枯禪神僧的圓寂歸結爲自己的過錯,常常因此而悔恨和自責。
楊寰宇雖然不知其中內情,但他絕頂聰明,一看癲僧的神色就知道那是一段幸酸的往事,故而把自己的疑問埋在心中。
只見癲僧突然雙掌合十,雙目緊閉,口中喃喃自語,似在禱告,又似在安撫亡靈。過了好一會,癲僧睜開雙眼,目光炯炯地看着楊寰宇,臉上的神色說不出的怪異。他看了半響,突然又點了點頭,似乎做出了什麼重大決定似地。
楊寰宇被他看得心底發毛,又見他怪異的神態,還道他又犯了瘋癲之病。
只見癲僧一整神色,對楊寰宇正色道:“孩子,我枯禪師叔祖一生救人無數,他老人家的搜經過穴療傷心法又大益於人和,只因愚師伯悟性低,只能領悟其中三四成,實在有負枯禪師叔祖所託。然而,也許是我佛有意安排,孩子你年紀雖輕,卻資質、悟性遠超常人,這搜經過穴心法必然能夠領會。因此,愚師伯決定將這心法傳授於你,讓你日後行走江湖之時,多解救他人性命,也算得是替枯禪師叔祖圓了一個宏願。不知孩子你意下如何?”
楊寰宇雖然自幼不喜學武藝,但是自那次途遇強盜而深受打擊後,便決定要好好學得絕技。而此刻他正好初窺武學之門徑,又聽癲僧把那搜經過血心法說那般奇妙,心中倒是極爲好奇,同時也覺得自己要真能學會這種心法,將來若能救人一命那也是件好事。
而且,他見癲僧用那種企盼的神色看着他,他如何忍心拒絕。於是,便對癲僧道:“師伯如此看重小侄,小侄自當盡心盡力,只是……只是怕……只怕小侄才智有限,惟恐有負師伯厚愛。”
“哈哈哈…!”癲僧一陣怪笑,但從這笑聲中可以聽出,他心中的激動心情。笑聲一斂,說道:“只要你小子肯學,總是要比我這癲和尚強得多的。”
他又滿意的笑了笑,說道:“好了!現在先把幻影迷蹤步法學會再說。”說完,他定了定神,心中默唸了一遍幻影迷蹤步法的要訣。
只見癲僧沉吟了一會,纔對楊寰宇道:“愚師伯還是先將要訣傳你,再爲你一步一步的講解示範。要訣其實很簡短,就只四句,‘迷蹤幻影,身化千萬;虛虛實實,實實虛虛;虛則實之,實則虛之;身如行雲,步若履平;迷蹤之道,只在千影。’這套步法注重一個‘快’字,因而要想學會這套步法須得有十年以上的功力才成。而且,這套步法因人而異,功力越深、悟性越高者對於其中每一步的變化的領悟就越精妙。要是能練到極致,施展之時,猶如化身千萬,四面八方都有他的身影。讓人無法看清到底哪個是人影哪個纔是人,這也就是幻影迷蹤的要旨。”
楊寰宇雖然對這簡短的要訣似懂非懂,但是,癲僧說到後來的幾句時,他不覺心中一震,暗自吃驚道:“原來這步法叫做幻影迷蹤步,就是因爲所施展之人依靠快速無比的身形,在對方周圍晃動,使人無法看清他真正的位置。這就像一個人可以有無數身外化身一樣,以迷惑對方。如此看來,要達到這種地步,那該要有多快的身形呀,這也太駭人聽聞了。”
楊寰宇想到這裡,不禁又開始懷疑起來,他覺得癲僧說得實在太過玄奧了。
癲僧何許人也,他一看楊寰宇沉思的神色,便已猜到他心中有懷疑之意。癲僧並不點破,只是對楊寰宇微微一笑,也沒有說一句話。只見他轉過身走到空地中央,深吸了一口氣,凝立片刻後,吐氣開聲對楊寰宇說道:“孩子你看好了!”
只見黃影連閃,一眨眼,一個癲僧就變成了十數個,而且每一個都一模一樣,一個緊跟一個。但見癲僧左衝右突,那十數個幻化出來的身影就如同十數個與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一樣,也學着他左衝右突。只是,每一個身影都在做着不一樣的動作罷了。這樣一來,就分不清到底哪個是人,哪個是影了。
曉是楊寰宇吸食了蛇鱔的精血後,目力驚人,也無法分辨出人和影。
在楊寰宇還在驚疑之際,癲僧早已笑盈盈的端立在他身前。只見癲僧嘿嘿得意的笑道:“怎樣?你可相信了愚師伯的話了?”
若說楊寰宇先前只是信疑參半,那麼,此時親眼所見,他此刻就是一千個一萬個相信了,只是他此時早已驚得不知言語。
看到他此刻的神色,癲僧更是笑得得意,只聽笑聲漸響,震動山谷,把那清晨覓食的飛鳥都驚得振翅而起。
癲僧似乎很久沒有這麼舒心地笑過,他的笑聲中充滿興奮和欣慰,而並不僅僅是先時的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