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寰宇出了樹林,又走了一陣便到了蠻牛的家,到了那單獨一間的房屋門口,卻見從裡間走出一位身形高大卻形銷骨立的老婦來,這老婦正是那蠻牛的的孃親龔老夫人。
只見此時的龔老夫人雖然仍是虛弱瘦削,但是精神卻是極好,臉上的病容也減輕了許多,看樣子她是真的康復了。
龔老夫人剛一走出門,便看見了楊寰宇,只見她神色徒然驚喜,連忙上前拉住楊寰宇道:“我就知道楊相公今天還會來,牛兒這孩子就是不信,硬要跑到鎮裡去找楊相公,唉!真是的,這孩子越來越不聽話了,就是這麼一股扭脾氣最像他爹。”
龔老夫人一邊說,一邊把楊寰宇拉進屋裡,只見那屋裡面已經煥然一新,雖然屋裡的東西還是原來的一些陳舊破爛的傢俱,但是此時卻是纖塵不染,不像昨天,連桌面上都積了一層厚厚的灰塵。
楊寰宇一直被龔老夫人挽着,直走到桌前,又見龔老夫人搬來一張椅子,用袖子擦了擦才讓楊寰宇坐下。
楊寰宇本來見她大病初癒不宜操勞,就想讓她坐下來,可是沒想到這龔老夫人此時看來不僅非常高興,而且她的動作倒是麻利得很,還沒等楊寰宇反應過來,她已經把楊寰宇按在了椅子上。
只見她此時又是洗茶杯,又是倒茶的。楊寰宇纔要起身幫忙,卻又被她勸了回去,無奈之下,他只好坐着。
待龔老夫人忙完,把茶杯捧到楊寰宇身前,突然聽得咚一聲,龔老夫人竟然跪在了楊寰宇的身前。楊寰宇嚇了一大跳,連忙起來去扶龔老夫人,可是那龔老夫人無論怎樣都不肯起來,只聽她說道:“楊相公救了老婦一命,就應該受老婦一拜纔是。”
楊寰宇半跪着身子,搖頭道:“老夫人如此豈非折煞了小可,若是老夫人執意如此,那小可就陪老夫人跪着。”他說完,真的就在龔老夫人身前跪下。
龔老夫人見他說做就做,嘆了一口氣,無可奈何的站了起來,說道:“孩子,你這脾氣怎麼也是一樣那麼犟呢!”
楊寰宇苦笑了笑,待龔老夫人坐下,他才說道:“老夫人此刻身子感覺如何?可還有咳嗽的症狀?”
“楊相公以後就別再如此稱呼老婦了,若是相公不嫌棄,老婦就粘着相公的光,相公就叫老婦一聲伯母如何?”龔老夫人一臉希冀的道。
楊寰宇想到自己既然有意與蠻牛結交,那稱呼蠻牛的孃親爲伯母自然也是應該,於是連忙改口道:“伯母可感到身體還有什麼不適?”
龔老夫人一聽,皺紋交橫的老臉上笑意更濃,只見她藹然笑道:“老婦已經沒事了,我們龔家真是幸運,能遇上相公這樣的的貴人,這也算是我家牛兒的福氣,能交到這樣的朋友,呵呵!”
龔老夫人說道最後,竟然笑出聲來。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高興過,這一笑似乎已經將過去所有的辛酸置之腦後。
楊寰宇認真察看了一下,見龔老夫人的身體確實已無大礙,這才放下心來,他沉吟一會兒,心中有了計較。從懷中掏出一塊足有十兩重的銀錠,塞到龔老夫人的手中,道:“伯母此時的身體還需要好好調養,切不可過度勞累,小可明日就要走了,今天一來是要看看伯母的病情,二來是向伯母和蠻牛兄弟辭行。因爲從客棧中匆匆趕來,未及備禮,這十兩銀子就算是小可孝敬伯母的,請伯母不要推辭。”
龔老夫人一聽說楊寰宇要走,驚聲道:“什麼?相公這麼急着走?唉……老婦受相公之恩甚重,怎麼不容老婦報答就這麼走了呢?”
她也許是過於激動,只見她高大而瘦削的身體一陣顫抖,老目中淚水盈眶。
僅憑這一點,楊寰宇就已經感受到了龔老夫人心中的濃厚感激之情,幸好他此時已經不是幾年前的那個輕易就陷入悲傷痛苦的孩子,否則他怕不已經流下淚來。
雖然他的神色也一片黯然,但是他仍然說道:“伯母請保重身體,小可要走了,請伯母與蠻牛兄弟說一聲,小可告辭了。”說完,就向屋外走去。
龔老夫人聽到楊寰宇要走,早就已經不知如何是好,哪裡還能聽見楊寰宇後來說的話,只枯坐在椅子上傷心無措,直到看不見楊寰宇的身影,她才突然驚醒過來。只是才一有所覺,就感到手上多了一快沉甸甸的東西,纔想起楊寰宇剛纔說的話。只是此時已經看不見楊寰宇的身影,她只有傷心苦嘆,喃喃自語道:“真是個好孩子!”
楊寰宇出了蠻牛家的家門,才走進先前遇見那魏小姐主婢的那片樹林,卻聽前面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以他此時的功力,若非功力比他深厚得多之人,就算在二十丈之外他也能聽得見對方的腳步聲。
他聽這腳步聲時,只稍一凝神,便聽出了這腳步聲是兩個人所發,其中一人落腳聲音較沉,另一人落腳極是輕微,可以判斷出這兩人的功力相差懸殊。而且,這兩人的腳步都較一般人的腳步細碎,可以推斷出這兩人應是女子無疑。
果然,只這麼一沉思的時間,前面已經傳來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道:“小姐,你真的準備損耗功力爲那頭蠻牛的孃親治病嗎?依我看呀,這樣做根本就不值得,那頭蠻牛除了有一身蠻力之外,根本就沒有一點功夫,就算真的把他吸引到本令之下,那也不過多了一個三流的手下。”
“青梅,你不懂,蠻牛的身上可不止是蠻力,上次我試驗過了,蠻牛定是經過高人指點,他身上蘊藏着一股渾厚的佛門內家功力,只是他自己不知道如何運用罷了,若是讓他投到本令門下,只要稍加點撥,不難成爲一流高手。到時候,我們南令門下恐怕又可以多了一位難得的高手。而且,這蠻牛生性憨厚老實,又忠心孝順,只要我們有恩於他們母子,他將來一定會盡忠於本令。”另一個極爲好聽的聲音如此說道。
到了這時,楊寰宇已經聽出了這兩人原來卻是那魏小姐主婢,想到這主婢兩人行動詭異,身份莫測,同時他此刻也不想與兩人見面。眼看兩人就要走近,楊寰宇連忙閃身躲在一棵大樹之後。
這時,卻聽那青衣女婢青梅又道:“小姐,你說天龍幫在這小鎮上只不過設了一個打理商埠的分號,幫衆也不過十餘人,實力如此微不足道,爲何總令主一定要派小姐擔任這南令令主呢?總令主只需派出一位總令裡面的高手就可以解決了,偏偏要小姐趕來這偏僻的蠻荒之地,還要受那些地痞無賴的欺負。”
那魏小姐黯然一嘆道:“青梅,其實並非義父有意爲難我,實在是我不願意再看到總令裡面對江湖人物的殘殺,而且上次我私自放走了幾位少林派的和尚已經引得義父異常生氣,他雖然沒有當衆懲罰我,但是我難道沒看出總令裡面已經有人對我不滿了嗎?因此,到這邊鄙小鎮來,有一半是我自己願意的,也算是對總令有個交代。”
魏小姐說道這,又對青梅說道:“以後你千萬不可再嘮叨此事,莫要讓其他人聽到了,說你沒大沒小的,到時要是有人追究起來,又要費一番口舌了。”
那青梅慌吐了一下舌頭,忙應了一聲是,果然不敢再多言。
楊寰宇看着這主婢兩人遠去,才從樹後轉出來,從剛纔無心聽到的兩人的談話,可以推斷這主婢兩人的身份絕不單純是一對落難之人,她們剛纔說的什麼總令,似乎是江湖中一個神秘的幫會,而她們來到這普寧鎮似乎是來對付九大門派中的天龍幫的。
同時,楊寰宇也從兩人的談話中得知,原來這魏小姐以前幫助蠻牛母子,只不過是爲了將蠻牛引入她們叫什麼南令的門下。
至此,楊寰宇突然感到一陣失望,只因他沒想到這魏小姐看來端莊而高貴,卻竟然是個心機滿腹的女子,雖然她的行爲不能說有失俠義,但是如此抱着私利去幫助別人,卻也讓人感到非常不安心。
而且,他本來無意於江湖紛爭,他在離開陰風谷時就已經打定主意,先找到叔母完成叔叔的遺願,同時也算是自己尋找唯一的有親緣關係的親人,然後回到揚州祭拜爹孃和家人,再去尋找仇蹤和查找當年被劫掠的中州大俠許伯父的遺女娉婷妹子。
其實,楊寰宇既然已經身入江湖,許多事情都不是他所想象的那麼單純,雖然他不願意沾惹江湖是非,但是他卻不知道,只要身入江湖,那麼就會有許多身不由己的事情,就算他自己不去招惹麻煩,可是麻煩卻會找到他的頭上來。
楊寰宇回到客棧,才一進門,就見店掌櫃的迎上來道:“公子,您老這是上哪兒去了?今天一大早,牛大爺就來到小店找您老了,牛大爺在這等您老有兩個時辰了,直到剛纔才離去,他說明天還來找您老。”
楊寰宇一聽掌櫃的話,倒是覺得怪怪的,只因他發覺今天這店掌櫃的對自己的態度可是恭敬客氣多了,而且從他的神色上看,還多了幾分恐懼。他轉念一想,想到蠻牛以前跟隨那勝大哥幾人在這鎮上橫行爲禍,這店掌櫃的自然知道這幾人的厲害,而今天蠻牛來找自己,店掌櫃的還當自己是與他們一夥的,這才使得他對自己的態度與昨天截然相反。
想到這一點,楊寰宇不由看了店掌櫃一眼,見他對自己一臉諂笑,還點頭哈腰的,他心中一陣感嘆。
於是,對店掌櫃說道:“小可明天一早就要趕路了,請掌櫃的代爲傳告,就說小可尚有要事不克久留,要是將來有緣,或可再相見。”說完,便自己回到客房收拾東西去了。
此時已經是戌時,蠻牛的家中,只見龔老夫人端坐牀前,那蠻牛則一臉頹喪的站在龔老夫人身前,只聽龔老夫人說道:“牛兒呀!我們雖然是貧苦人家,但是滴水之恩涌泉相報的道理總是懂的,更何況是受了人家的活命之恩。娘讓你離開身邊去追隨楊相公,卻都是爲了感恩圖報呀!如果你真個不聽爲孃的話,那爲娘這下半輩子就是不活在病痛當中,也定會過得不安穩呀。”
那蠻牛看着龔老夫人,說道:“娘……牛兒是擔心孃的病纔剛好,需要牛兒的照顧,牛兒只想等孃的身子再好一點,才放心離開,而並不是不願意追隨楊大哥。”
龔老夫人一聽,不高興道:“娘這兒還要你擔心什麼,娘這不是已經好了嗎?娘有手有腳的,一時間還不會餓死。不用多說了,明天一早你就走,不然娘可要生氣了!”
蠻牛似乎很害怕龔老夫人生氣,聽了龔老夫人的話,低頭想了想,突然從懷中掏出幾兩碎銀塞在龔老夫人的手中,道:“娘不要生氣,牛兒聽孃的話就是。明天牛兒就找楊大哥去,那娘也要答應牛兒,娘在家裡一定要好好的,等牛兒回來孝敬娘。”
龔老夫人將碎銀還回給蠻牛,說道:“這些你留着吧,娘身上還有呢。今天早上楊相公來看孃的時候,還給了娘十兩銀子呢。還有,楊相公才走沒多久,那位魏大小姐又來探望爲娘了,而且還給了娘不少銀子,光這些銀子就足夠娘不勞不做一年的吃用了。唉!這世上還是好人多呀!”
龔老夫人說完,突然又想起了什麼似的,只聽她又說道:“對了,有一樣東西你必須帶上。”
一邊說,一變從枕頭底下取出一個小木盒,只見她將小木盒遞給蠻牛道:“這木盒裡的丹丸,娘也不知道是什麼靈丹,但是娘知道一定是能救命的靈藥,娘現在病好了,你把它帶在身上……”
“娘,牛兒身子健硬得很,不怕生病,也能捱打,用不上這東西,娘還是……”
蠻牛還沒說完,就聽龔老夫人撇嘴道:“你以爲這是給你用的,孃的意思是讓你把這丹丸帶在身上,將來楊相公有需要就送給他……”
說到這,龔老夫人似乎覺得這話有些不妥,只聽她改口道:“當然啦,楊相公這樣的好人又怎會有什麼病痛,娘是想要你以後追隨楊相公時,或許會遇到他的親人有需要的時候,那時你就當做報答恩情,把丹丸送給人家。”
蠻牛聽了這話,傻笑了笑,道:“原來是這樣,娘不早說。”說着,將小木盒塞進了懷中。
這時,又聽龔老夫人說道:“好了,你先去收拾好應用之物吧,收拾完後早些歇息,明天一早娘再有話跟你說。”
是夜,大約不到三更時分,楊寰宇在睡夢中被一陣衣抉風聲驚醒,先時他還以爲是哪位樑上君子出行。一念好奇,他凝神細聽了一會兒,卻發現那衣抉之聲接連響起數次,每次似乎人數都不在三人一下,而且這幾次的衣抉之聲有輕有重,從這聲音可以推斷出,顯然這聲音不是同一批人所發,而且這前後幾批人的功力有深有淺。
楊寰宇初入江湖,雖然也曾聽叔叔楊延廣說起過一些江湖上的事,但是到底沒有親身經歷,所以困惑與好奇難免抑制不住。
於是,他起身穿衣,緊緊隨在最後一批人的身後,這批人只有三個,看身手似乎極爲不凡。楊寰宇此時仍然穿着白天的那套白色儒衫,在這黑夜中卻顯得極爲顯眼,由此可以看出他真的一點經驗都沒有。歷來夜行人大都穿着可以與夜色相融的夜行衣,有些敢於明目張膽現身的夜行人,不是自恃武功了得就是狂傲之人。
那三人都是黑衣蒙面,一直向着小鎮東面趕去,楊寰宇跟着他們趕了一陣,便已經到了小鎮的東邊。
這裡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宅院,這個宅院在這樣一個小鎮中倒是顯得比一般的人家要富貴氣派。
楊寰宇尾隨最後三人來到了這個宅院的圍牆外,那三人到了圍牆外便停了下來,楊寰宇連忙掠身躲在一棵茂密的大樹上。卻見那三人中走在最前面的那個黑衣蒙面人突然發出一聲輕哨,輕哨聲過,立刻從周圍草叢中竄出七八個黑衣蒙面人。
只聽那發出輕哨的黑衣蒙面人沉聲道:“怎麼樣了?裡面可有什麼動靜?”
那剛出來的七八個黑衣人中,一個身形相對矮小的恭聲回道:“稟堂主,這個小院已經被兄弟們包圍了,直到此時仍不見裡面有任何動靜,似乎仍未發現我們。”
“好!劉頭領,若是將這批來歷不明之人剿滅,本堂主記你大功一件。我們一共來了多少人?這小院裡面又有多少人?”那叫堂主的人說道。
那身形矮小的蒙面黑衣人劉頭領精神一震,激動道:“這一次行動,屬下召集了手下所有弟子,一共五十八人,從今日屬下之人探聽得知,這小院中大約有八十人,有一半是不會武功的打雜下人和女眷,另外一部分除了爲數有限的幾個好手之外,再沒有發現什麼厲害人物。”
那堂主沉吟一下,說道:“嗯!你可知道這夥人的主兒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據屬下之人回報,說這小院的主人就是本屆雙魁會的花魁,名叫魏媛媛,只是不知道這位魏小姐是否與這夥人有關?不過,依屬下看來,這夥人與本幫作對數年之久,而這魏小姐似乎只是去年才搬入這小院中,因此屬下認爲這魏小姐應該是無關之人。”那劉頭領回道。
卻聽那堂主陰狠一笑,道:“不管有關無關,今夜本堂主就要把這夥人全部滅了,裡面之人無論男女老少一個不留。你去準備,聽本堂主的號令,不得放過任何一人。”
那劉頭領低應一聲,便又隱身草叢中。
楊寰宇居高臨下,雖然離得遠,但是卻把這兩人的對話聽在了耳中,他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纔剛出普洱山,就遇到了這樣多的怪事。先是那身份神秘的魏小姐主婢,然後就是這批批神秘的黑衣人,也不知道這些人都是一些什麼人物。
他看了看那小院裡面,只見裡面一片陰沉靜謐,似乎裡面的人對即將發生的禍事仍然毫無預備。
見此情形,楊寰宇倒是開始替那魏小姐擔心起來,雖然他對那魏小姐一無所知,但是他覺得那魏小姐無論怎麼看都不像壞人。
他突然心中一動,想起日間那魏小姐主婢在樹林中的談話,暗道:“難道剛纔那叫什麼堂主頭領的便是天龍幫的人?可是天龍幫是九大門派之一,身爲名門正派,又怎能做出這種掩掩藏藏、濫殺無辜之事,難不成這裡面有什麼原委?”
他想着,卻又覺得,既然這小院裡面還有一些無辜之人,無論如何自己也不能讓這些黑衣人濫殺無辜。
他生在武林世家,而且簫聖爲人慈悲仁和,楊寰宇自幼便深受簫聖的影響和薰陶,骨子裡便有一股狹義和慈悲心腸,更何況自他修煉“祥雲八音”以來,心境早就有了巨大的變化。因此,無論既將要拼殺的雙方是爲了什麼緣故,他都不忍心見到無辜之人喪命。
就在楊寰宇沉思之際,那叫堂主的黑衣蒙面人早已經帶着跟隨而來的兩名黑衣人進入了小院,只不過半會兒的時間,卻聽從小院中傳來一聲大喝“什麼人?”,然後便是一聲慘叫,緊接着就是一聲長嘯。
但見得小院中四處黑影閃動,竟然有數十道人影躍入了小院的圍牆,可是那些人剛剛躍入圍牆,立即從他們的身旁涌出一批身着各色衣服的大漢,很快便與他們交起手來。
一時間,但聞得小院中慘叫、怒喝之聲不絕於耳,同時還夾雜着婦人女子的嬌喝聲。只一會兒功夫,小院中突然亮起了數十個巨大的火盆,原本陰暗的小院一下變得燈火通明。
楊寰宇聽見那些慘叫聲時,心神一震,待看見院中突然亮起數十個火盆時,他已經意識到,原來這小院中並非沒有任何防備,看樣子這小院中反而是早有埋伏。
不過,那些黑衣人確實不是普通好手,而且黑衣人都是有備而來,雖然小院中提前有了埋伏,但是到底力量懸殊。而且,小院中的人似乎也沒料到對手的強大,只一會兒的功夫便落下了下風。
很快,那叫堂主的黑衣人已經帶着兩名手下進入了小院中間的一棟小樓。與此同時,那小院的後院又傳來了婦孺的哭喊和慘叫聲,楊寰宇聽得真切,他雖然沒有江湖經驗,但是聽到這樣的慘叫聲,他也已經猜到了發生什麼事。於是,他來不及多想,縱身躍起,只兩個起落就進入了小院中。
此時,小院裡已經橫陳了不少屍體,血流了一地,亭臺、小徑、屋頂上都有人在撕殺。楊寰宇看得一陣毛骨悚然,數年前自家發生的慘烈情景再現腦海,一陣驚怒從脊椎中冒起,他不由得仰天一聲怒嘯。
這一聲長嘯猶如孽龍狂怒,聲震屋瓦棟樑,震得樹木沙沙作響,嘯聲過後,又聽他提氣一聲斷喝“住手”。
本來,他剛纔的一聲長嘯便足以震懾正在撕殺的衆人,再加上這一聲大喝,使得小院中兵器交擊之聲和喝叫聲倏然息止,所有人都不明所以的看向楊寰宇,他們對於這個突如而來的人的舉動都感到莫名其妙,同時也對這人的功力感到驚駭不已,只因剛纔那一聲長嘯使得他們的內息一陣劇烈的激盪,令他們不得不停了下來。
然而,卻在這時,一聲嬌喝驟然響起,緊接着便是數聲淒厲的慘叫。而後,只見一道黑影從小院中間的那棟小樓中破頂而出,在這黑影的身後,又見一黃一青兩道纖巧的人影從屋頂躍起。
這三道人影雖然躍起時有前有後,卻幾乎在同一時間落在了那棟小樓前的空地上。
楊寰宇長嘯大喝過後,心中的怒氣稍平,此時他一見這突然出現的三道人影,定晴一看,那一黃一青兩條人影赫然是白天所遇到的魏小姐主婢,而那黑影正是那被稱爲堂主的黑衣蒙面人。
只見此時那魏小姐一身淡黃色勁裝,手持一柄三尺長劍,俏臉上一片憤怒之色,而那青梅則手握一柄短刀,青色勁裝上染了不少鮮血,看她的身子並沒有受傷,顯然這些鮮血是別人的。
這三人一現身,見身邊衆人都停了下來,均遊目四顧,似乎正在搜尋剛纔發嘯大喝之人。當那魏小姐主婢看見楊寰宇時,神色一愣,特別是那魏小姐,更是情不自禁地驚咦出聲,神色連變,也不知道她是憂是喜。
這時,只聽那叫堂主的黑衣人看着魏小姐,陰笑一聲,道:“想不到你纔是真主兒,本堂主幾乎着了你的道了,嘿嘿……”
“你是誰?哼!藏頭縮尾的,竟然敢到這裡來鬧事。”那青梅沒等那堂主說完就怒聲道。
那叫堂主的黑衣人冷冷一笑,道:“嘿嘿!小丫頭,本堂主的名號也是你能問的嗎?”
此時,只見那魏小姐面罩寒霜,冷冷說道:“閣下到底是什麼人?半夜偷襲、殺害無辜算什麼英雄好漢,閣下爲何無緣無故襲擊我們?”
“無怨無故?本堂主問你們,你們又是什麼人?”那叫堂主的說道。
魏小姐一直逼視着那叫堂主的黑衣人,見他如此說話,她突然若有所悟,道:“閣下是天龍幫的人?”
“嘿嘿!既然你已經猜到,那本堂主也不必再隱瞞。不錯,本堂主正是青龍幫青木堂堂主。”
魏小姐吃了一驚,道:“閣下原來就是天龍幫青木堂堂主餘百勝,難怪閣下的身手如此了得。”她說着,看了那叫堂主的黑衣人餘百勝一眼,接着道:“想不到天龍幫會派一位堂主過來對付我們,實在讓小女子受寵若驚。”
“哼!你們毀掉本幫在此地的密探弟子,本幫的利益向來不容任何人侵犯,你們到底是江湖上那一條道上的?”
“要想知道,問閻王爺去吧!”說話的是青梅,她沒等把話說完,就見她左手突然一揮,一道寒光從袖子中電閃而出,同時右手提刀就向那餘百勝削去。
那魏小姐似乎知道餘百勝的厲害,擔心青梅有失,於是舉劍加入了戰圈。
此時,那些周圍的人早就在楊寰宇長嘯大喝之後紛紛停了下來,也許是因爲雙方的頭兒都對上了陣,他們各自聚到了一起,數十黑衣蒙面人站在靠小院外牆一側,站在小院中間那棟小樓前的是一羣家丁打扮的漢子和手持兵刃的婦孺,這樣一來就形成了兩軍對峙的局面,他們都看着中間相鬥的三人。
只見刀光劍影閃動間,伴着一陣陣呼呼風聲,那魏小姐主婢要麼前後、要麼左右對那餘百勝進行圍攻。
魏小姐劍走輕靈、飄忽一路,在那餘百勝剛猛的拳風掌力激盪之下,竟能避重就輕,使得那餘百勝的招式始終奈何不了她。而那青梅的招式就不一樣了,只見她刀法幸辣詭異,常常在別人意想不到的方位和角度出刀,而且她還不失時機的從左手中射出一枚毒針。
主婢兩人這樣的配合倒使得餘百勝已是對她們無可奈何,可是雙方鬥得兩百餘招,雙方的優勢漸漸倒轉。只見魏小姐主婢的招式漸漸遲滯,而那餘百勝的攻勢卻始終未見削弱。
雖然這主婢兩人的劍法和刀法都不可謂不高明,但是兩人吃虧在功力遠不及那餘百勝,特別是那青梅,此時她的短刀已經幾乎成了累贅。
楊寰宇一直在不遠處注視着,他發現這魏小姐主婢兩人的招式異常詭異,他在無名洞府中博覽天下武林各門各派的武學,竟然看不出她們所使的招式的來歷。至於那餘百勝,其實他的招式並不怎樣高明,他只不過是仗着功力深厚罷了。
又過了數十回合,那青梅終於還是支持不住,手中的短刀噹一聲,被餘百勝震得脫手飛出。餘百勝見機不可失,一掌逼退魏小姐後,立即抽身攻到,右拳直擊向青梅的左肩。
在他看來,他的一掌定可以將魏小姐逼得遠遠地,只因他那一掌用上了十成的功力。可就在這時,當他的右拳距離青梅還有不到一尺時,突然身後風聲響起,他駭然大驚,側目一瞥,原來是剛纔被自己一掌震退的魏小姐已然刺來一劍。
此時,他的招式已經用老,想要撒手躲避已經來不及,而魏小姐的長劍卻直直的指向了他的後心,他實在不敢相信這魏小姐的一劍會來得那麼快。
其實,他不知道,魏小姐這一劍卻是用盡了生平功力,而且她這一劍卻也是生平所學中最凌歷的一招,她是將所有的希望寄託在這一劍之上。
無可奈何之下,餘百勝只好拳勢不變,同時身形向左邊一側,試圖避開後心要害。
幾乎在同一時間,響起了一聲慘叫和一聲悶哼,只見青梅的身形跌出了一丈多遠,而餘百勝則側身躍出了兩丈之外,但見他右肩已經染上一大片血跡。顯然,剛纔他雖然避開了後心要害,可是魏小姐的這一劍實在太凌厲,等他的右拳擊在青梅的右肩時,魏小姐的長劍已經在他的右肩刺了一個窟窿,這一劍深入肩胛骨,幾乎貫穿了右肩。
楊寰宇一直都在凝視着,他本來也不知道該怎麼做,只因一方是九大門派中的天龍幫,但是這天龍幫此刻的行徑卻又如此讓人感到不齒;另一方是江湖上不知名的幫會,而那位小姐卻也不像奸邪之輩,再者今夜之事本來是別人門派之間的恩怨仇殺,自己實在不好插手。
而且,叔叔楊延廣一再叮囑自己將來行走江湖時,萬萬不可介入江湖門派之間的紛爭,否則必將終生苦惱。
可是,事情已經由不得他,首先他剛纔的一聲長嘯和大喝已經引起雙方的驚疑,而他一現身就已經顯露了自己的真面目,因此無論他是否插手亦或是現在撒手離開,他都已經算是牽涉入此事之中,因爲江湖中有些事情不是隨便可以被窺探的,而且江湖上也實在沒有那對仇敵願意中間插入一個無關之人,要麼是友,要麼爲敵,這便是江湖的規矩和無奈。
這時,那魏小姐已經將倒在地上的青梅扶起,只見青梅臉色慘白,雙目緊閉,口角溢血,顯然傷得不輕。魏小姐連忙取出一粒藥丸,可是青梅此時哪裡還能咽得下任何東西,她只好將丹丸硬塞入青梅的口中,她似乎正着手準備用真氣把藥丸送入青梅的腹中。
卻在這時,那退到一旁的餘百勝雙目兇光爆射,他蒙着臉,看不見他的臉色,但是從他的眼神看出,他的臉色絕對好不了。只聽他突然恨聲道:“殺!雞犬不留!”
但見黑影閃動,那剩下來的數十名黑衣人又撲向那羣家丁打扮的漢子和手持兵刃的婦孺。
於是,喊殺聲和慘叫聲又連成一片,看那些黑衣人的攻勢就知道,不出半個時辰,這小院中的所有人就會被趕盡殺絕。
楊寰宇本來還在猶豫未決,但是此刻見這羣黑衣人出手如此絕情,連婦孺都不肯放過,他再也不敢怠慢。
只聽他大喝道:“住手!你們天龍幫身爲名門正派,卻做出這種傷天害理、慘絕人寰之事,難道不怕引起武林公憤嗎?”他這些話是提氣而發,因此聲音出口,立刻使得在場之人耳中一陣嗡嗡作響。但是那些拼殺正酣的人只不過微微頓了一下,又立即拼殺起來。
那站在一旁指揮的餘百勝聽得楊寰宇的話聲,渾身一震,他雖然蒙着臉,卻可以從他的眼神中看出驚駭之意,他看得出,眼前這少年看似文質彬彬,似乎全日不解武事,而事實上其功力和修爲已經到了不着皮象的境界。
須知道,凡修煉內家功力之人,絕大部分內功心法在修煉期間都有一個鑑別深淺的外象,那就是觀察其太陽穴,修煉者的太陽穴越是隆起,說明他的功力越深厚。可是也有一些內功心法沒有這種特徵,那就是一些女子修煉的陰柔內功。
可是,當內功修煉到一種極高的境界時,也會返神導虛、不着皮象,而這餘百勝卻是看出了楊寰宇便是到了這種返神導虛的境界。
楊寰宇一連叫了兩次,那些人卻置若罔聞,他此刻心中怒極,只見他縱身躍到那餘百勝身前,激動道:“閣下身爲名門正派中人,難道就這樣下令屬下之人慘殺無辜之衆的嗎?”
那餘百勝見楊寰宇隨便一躍就有十餘丈遠,眼神露出的驚駭神色更濃,他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這麼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竟然有如此深不可測的功力和卓絕的輕功身法。這少年若是對方的援手,那麼自己此行恐怕不僅無功而返,極有可能連自己也搭了進去,想到這裡,他不由得渾身顫抖起來。
餘百勝勉強鎮定心神,振聲道:“閣下是什麼人?閣下如果與此事無關,那就請便,免得惹禍上身。”
楊寰宇一聽,心中更怒,只聽他大聲道:“閣下莫管在下與此事有何干系,在下再說一遍,閣下最好下令停止殺戮。”
那餘百勝雖然驚駭與楊寰宇的功力,但是他又豈是如此輕易就屈服的人。只聽他說道:“閣下雖然功力不弱,但是本堂主也未必就怕了你,而且閣下不嫌管得太多了嗎?”
楊寰宇自然知道對方不會聽從自己的話,就在他們兩人說話之際,已經有幾名黑衣人圍在了魏小姐主婢的周圍,而此時那魏小姐在真氣消耗之下,又要照料青梅,哪裡還能應付得來數名高手的圍攻。
見此情形,楊寰宇知道多說無益,徒增無辜傷亡,於是說道:“既然閣下執意如此,那就休怪在下出手了。”說完,只見他拔出腰間的竹簫,在這陣陣撕殺聲中,就這樣吹起簫來。
那餘百勝看得一呆,實在搞不懂眼前這來得突兀的少年到底在搞什麼花樣。
其實,毋需他多想,很快他就知道了是怎麼一回事。
楊寰宇此時的心中怒氣正盛,他竹簫一湊近脣邊,立即提起真氣,吹奏起了殺伐之音。他忘記了自己此時的功力修爲,根本就不知道把握分寸。
其實,這也怪不得他,只因他自修煉“祥雲八音”以來,還是第一次在別人面前施展,也是第一次真真正正的用以對敵,哪裡知道“殺伐”之聲的威力。
簫聲一起,那餘百勝只覺得還是微有天光的夜空倏然間被一層壓城欲摧的陰雲籠罩,使得周圍一下變得壓抑而沉悶,卻在這時,一陣硝煙彌散開來,金鼓之聲猶如驚雷咋響,同時槍戈劍戟交擊之聲混成一片。這哪裡還是簫聲,分明就是百萬雄師疾馳壓境的浩大聲勢。
餘百勝還沒來得及驚駭,就覺得自己似乎已經身處在亂軍混戰之中,突如其來的明槍暗箭防不勝防。他本待奮起衝殺,但是一股意念突然閃過腦際,使得他馬上緊閉雙眼,不再看身邊的撕殺和突襲而來的兵器,同時他還運起了體內真氣來鎮定心神。
可是,他不運氣還好,他這一提真氣,立即覺得體內真氣從氣海穴中狂涌而出,瞬息間注滿全身各處穴脈,他苦修數十年的真氣竟然再也不受控制,無論他多麼努力施展心法口訣,體內的真氣一丁點也不受他的控制。
而且,他還感到簫聲就像激盪的真氣,從全身的要穴侵入體內,極盡霸道的帶動着自己體內的真氣隨着簫聲涌動。
很快,餘百勝全身經穴中狂亂穿行的真氣在體內互相沖撞、對峙,這情形不正是和剛纔感受到的亂軍撕殺的場面完全一樣嗎。
這只不過是眨眼的功夫,餘百勝根本就沒有聽到任何與簫韻有關的聲音,唯一能聽到、感受到的便是無邊的殺伐之聲。
他根本就不敢相信,他這一生所遇到的高手中,不乏絕頂高手,不乏讓他由衷佩服的高人,更不乏令人心驚膽戰的魔頭。但是,無論那些人的武功如何高絕、功力怎樣深厚,那都並沒有使他感到恐懼。
然而,此刻他內心的感受已經不能用恐懼來形容,那簡直就是魂離肉體的驚悚,因爲此時的他已經忘卻了什麼是恐懼。
只見他一雙眼睛瞪得巨大,目訾欲裂,眼角還溢出了屢屢血絲,從他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此時的神色已經被嚴重的扭曲了。
內息的澎湃紊亂使他再也抑制不住,一股逆血由心口狂涌而出,餘百勝沖天噴出一口鮮血,蒙在臉上的黑巾同時飄向空中。然後,就見他的身形顫巍巍後退數步,直到靠在身後的假山上才勉強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