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聽說今日前往廟裡祭拜秦平、關氏夫婦的何氏遇上馬賊的消息時,已經是午後了。
何氏一行遲遲未歸,秦家上下都覺得有些不對。因領頭的人是虎伯,虎嬤嬤從午飯時起,就一直心神不寧,坐立難安。牛氏明白她心中的憂慮,特地許她到村口路邊等候,還叫張媽傳話給張渾哥,讓張渾哥陪虎嬤嬤去,帶上手爐,免得受了涼。
虎嬤嬤一等,就是一個多時辰,才迎回了虎伯一行人。
秦老先生也一直在憂心,連午覺都沒睡,一直坐在下院學堂裡等消息。聞說虎伯等人回來了,他連忙迎出大門去。
秦含真催着張媽抱自己去正屋,正趕上虎嬤嬤來給牛氏回話,講述虎伯等人遇上“馬賊”的事。
得知“馬賊”中帶頭的人就是何子煜,牛氏忍不住開罵了:“我就知道他們兄妹是不肯安份的,前兒見何氏哭得可憐,還以爲她真的知錯了,才許她出的門。沒想到她是在哄我,卻跟她哥哥里外勾結,意圖逃跑。這樣的媳婦兒是真不能要了!又是派人殺人滅口,又是扮了馬賊來劫持,趕明兒她就該拿刀來殺我了!我們秦家也是世代讀書的人家,竟然娶了這麼個賊媳婦,真是老天沒眼!”
秦含真聽了便知,自己的猜測恐怕是成真了。她連忙問:“二嬸在哪裡?她逃走了嗎?”
牛氏氣道:“她是你哪門子的二嬸?以後只叫她何氏便罷了。這樣的女人,連給我兒子做妾都不配!”
秦含真抿抿嘴,只當牛氏是在泄怒火,繼續向虎嬤嬤追問重點。
虎嬤嬤道:“我家老頭子說,當時人多,亂得很,只知道二奶奶……不,只知道何氏與秦泰生家的坐的馬車驚了馬,往那羣馬賊的方向撞過去,撞翻了不少人,後來是撞到樹上才停下來了。馬車幾乎散了架,馬也死了。吳家的護院帶了咱們家跟去的人,要去把那些馬賊抓起來,兩邊就打起來了。只是因對方人多,又有馬受驚四處亂竄,老頭子怕咱們自己人傷着了,讓他們當心,哪怕少抓幾個呢,也不能跟那些人拼命。這一亂啊,就沒顧上別的。等他們把幾個受傷重的馬賊捆好了,其他沒受傷的早已跑得精光,何子煜與何氏兄妹也不見了蹤影,連秦泰生家的都不見了。”
秦含真忙問:“那麼說,二嬸……不,何氏她其實是成功逃跑了嗎?”
虎嬤嬤對此也有些忿忿:“大概是逃了吧?不過車廂裡有不少血跡,老頭子還聽到她和秦泰生家的慘叫,怕是都受了箭傷。還有那何子煜,我們老頭子親眼見着他被他妹子的馬車撞下了馬,摔着腿了,傷得可不輕。今兒也就是好運,因他帶來的人多,又有許多馬,才把他們給救走了。不過何子煜膽敢跟馬賊勾結,也不是個小罪名。真要叫官兵抓回來,興許要砍頭的。”
秦含真很懷疑:“真的是馬賊嗎?其實是何子煜找人來僞裝的吧?他的目的只是要救回妹妹,如果帶的人夠多,把人搶走也不是難事,有必要裝成馬賊嗎?何氏怎麼說也是個官太太,她哥哥跟馬賊混在一起,名聲可不好聽,還會影響到二叔的。除非他們從一開始就打算把所有人滅口,那樣就不怕有人走漏消息了,頂多以爲他們是倒黴遇上了真馬賊,不會想到何子煜有參與其中。可何氏逃走後,還要在大同生活的吧?讓人知道她是被馬賊帶走的,同行的人都被殺了,她的名聲能不受影響嗎?”
牛氏與虎嬤嬤都詫異地看向秦含真。秦含真眨了眨眼,忽然有些心慌,她是不是表現得太誇張了?剛纔這番話好象不是七歲小女孩能說得出來的。
不過牛氏好象沒懷疑,只是高興地對虎嬤嬤說:“這孩子是越來越伶俐了,看來她頭上的傷是真個好了。我從前還擔心她會變成傻子呢,如今可再也不用怕了。”
虎嬤嬤笑道:“老爺太太都是聰明人,桑姐兒是你們嫡親的孫女,自然是隨你們了,怎麼會傻呢?先前是受了傷,如今傷好了,姐兒自然也就沒事了。她從小就最伶俐不過的,只是小時候淘氣些,不愛讀書寫字罷了。但論記性,可比村裡的孩子強一百倍呢。無論老爺教她什麼,她都是一學就會。”
牛氏得意地說:“記性倒在其次,最要緊的是她心眼兒明白。打小兒起,無論是家裡人,還是村裡的孩子,誰都騙不到她。大人哄她的話,她一聽就聽出來了,怎麼也不肯上當,可愁人了。方纔她不說,我還真以爲是何子煜勾結了馬賊來救妹子呢。桑姐兒一講,我就明白了。哪裡是什麼馬賊?那何子煜平日裡最愛籠絡些流氓地痞,吃喝嫖賭不做好事。怕是這一回,也是叫了那些人,裝作馬賊的樣子來嚇唬人,好將他妹子帶走的。若真是馬賊,那都是殺人不眨眼的,能讓咱們的人全須全尾一個沒傷着就回來了?”
秦含真忙問虎嬤嬤:“所有人都沒受傷嗎?”除了下落不明的何氏主僕以外。
虎嬤嬤笑着點頭道:“就是嚇了一大跳,倒沒什麼大礙。花家嫂子一直躲在小馬車裡,方纔在村口下車的時候,腦門上磕了一下,青了一塊。再來,就是林家老三,躲箭的時候扭了一下腳。但這些小傷又算得了什麼?村裡人平日裡誰沒個磕磕碰碰的?老爺吩咐給他們每個人都了賞錢,花家嫂子和林家老三還加厚一倍。他們都歡喜得跟什麼似的。”
這麼一來,秦含真倒不明白了:“奇怪,何子煜帶了一幫假馬賊來救妹子,還射了箭,結果咱們的人全都沒事,反而是坐在馬車裡的何氏與秦泰生家的受了箭傷,何子煜和他帶來的人也受了傷,傷得還不輕,甚至被咱們的人抓到了幾個?他這不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嗎?何氏這麼狠毒,說害人性命,就害人性命,她哥哥倒是出人意料地心慈手軟。”
這麼一說,牛氏與虎嬤嬤也覺得不對了。不過牛氏是個心寬的人,笑道:“好人得好報,壞人就是這個下場了。本想做壞事的,結果卻害到了自己,真是活該!”
倒是虎嬤嬤有自己的猜測:“我們老頭子說,吳家舅爺派來的幾個護院都厲害得很,從前做鏢師押鏢的時候,沒少對付劫道的匪徒,經驗豐富着呢。幾個假馬賊,哪裡是他們的對手?那些假馬賊射來的箭,叫那位老鏢師劈上幾刀就擋開了,一支都沒射到咱們的人身上,躲箭抓人也都是依他指令行事。想必這回咱們的人沒事,都是多虧了這幾位鏢師出力。”
既然這幾位鏢師很給力,那何氏的馬車又是怎麼驚馬的呢?她們主僕又爲何會中箭?她們可是坐在馬車裡的,結果馬車外直面利箭的人個個沒事,反倒是她們受傷了……
秦含真很想再問清楚,但牛氏與虎嬤嬤的注意力已經轉開了,牛氏問虎嬤嬤:“這幾位英雄如此身手了得,咱們的人今兒能平安無事,都是多虧了他們。眼下已經過了晌午,也不知道他們吃了飯沒有。叫廚房多殺幾隻雞,到村裡買半扇羊肉來,治一桌好酒菜招呼幾位英雄。”
虎嬤嬤道:“幾位英雄都沒跟着老頭子他們回來呢。到了村口,他們叫了幾個壯丁幫忙,就把捆的馬賊給押送到縣城去了。”說完她就笑了,“聽說榆林衛正重金懸賞馬賊的人頭,他們將這幾個不知是真是假的馬賊捆去縣衙,大約是去領賞的。這下何子煜可真要坐實了勾結馬賊的罪名,就算逃回了大同,也沒有好下場。”
牛氏卻是知道榆林衛爲何懸賞馬賊的,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雖然知道何子煜的人多半是裝的,可裝什麼不好,非要裝馬賊?平哥兒任職的哨所,就是叫馬賊燒了的。何子煜也不是不知道。他們既然頂了這個賊名,爲此送命也是活該!”
桑姐兒的父親秦平,在榆林衛轄下任總旗,帶着一隊士兵駐守一處哨所。五月裡,就是因爲馬賊突襲哨所,秦平纔會以身殉國。那些馬賊一把火將哨所燒成了廢墟,包括秦平在內,全哨所的士兵,全都成了焦屍。此事震驚了整個西北邊關。
如今已有三十年不曾有過大戰,邊境承平,只偶爾有過小規模的衝突。來往邊城一帶的商隊,如今是越來越多了。雖然偶爾會遇上馬賊,但馬賊都是衝着錢糧去的,連擄人都少,更別說將整個商隊的人都殺死,就怕把商人都嚇跑了,再無人敢到邊城來運貨,他們還有什麼可搶的?象五月裡這種,直接襲擊朝廷哨所、殺光官兵的事,真真是前所未有。榆林衛因此重金懸賞,只要是在邊城一帶活動的馬賊,不管是否與哨所慘案相關,通通都不放過。
眼看着牛氏又要爲長子慘死而難過,虎嬤嬤暗歎一聲,勉強笑着,想要轉移她的注意力:“今日這事兒鬧得這麼大,連縣衙都知道了,怕是何氏下落不明之事,也要傳出去的。太太覺得,這事兒該如何料理?若是縣衙審清楚了,那些馬賊都是假裝的,那還罷了,不過是何子煜爲了搶走妹妹,想出來的荒唐法子。但若縣衙審都不審,直接把人都當成是馬賊砍了,何氏可就成了被馬賊搶走的婦人,什麼名節都沒有了。將來梓哥兒回來,怕也是要被人說閒話的。”
“說就說!”牛氏斷然道,“她跟她哥哥自個兒做的孽,難道還要我們家替她遮羞?回頭我就跟老頭子說,不必給她上族譜了,全當安哥兒從來沒娶過媳婦。年下祭祖,把梓哥兒直接記在平哥媳婦名下就行,連過繼都省了呢!若有外人非要追問明白,我就說他是安哥兒屋裡其他人生的,跟姓何的沒一點兒關係!”
秦含真聽得好奇:“祖母,這是什麼意思呀?”難道梓哥兒就沒上過族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