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幼珍到三房來閒坐,牛氏十分高興。她還挺喜歡丈夫這個侄女兒的,時常覺得她攤上薛氏這樣的嫡母,秦伯復這樣的嫡兄,實在是天道不公。
秦幼珍其實也挺喜歡跟牛氏這位嬸孃相處。她跟着丈夫在地方上爲官多年,什麼樣的婦人沒見過?真正粗俗不堪沒見識的村婦,也不是沒打過交道。牛氏比那樣的人可強多了,不就是讀得書少了,才學上差着些麼?只是談吐問題。可牛氏跟秦柏做了幾十年的夫妻,耳濡目染的,多少沾了些文氣,跟真正的村婦不可同日而語。
秦幼珍接觸過酸儒家出口成章、字字句句都要用典的文官家眷,也見過粗魯不知禮的武官之妻,反而覺得牛氏性情坦率,說話不愛繞彎子,且又通情達禮,是位明白事理的好長輩呢。她如今正心急着想打聽消息,哪裡耐煩象京中貴婦慣常的作派似的拐彎抹角?牛氏是正投了她的緣了。
她一問起秦錦春話中提到的薛氏教黃家女模仿秦皇后之事,牛氏就直截了當地說了:“是有這麼回事。我們早就知道了,當時都不敢信!她怎麼說也是皇后娘娘的嫂子呢,居然做得出這等噁心人的事來!”然後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告訴了秦幼珍。
秦幼珍只覺得頭腦在發暈。她沒想到,薛氏與秦伯復所爲,比秦錦春一句簡單的話還要可惡十倍、百倍!他們怎麼就敢這樣做呢?!她不知道秦柏與皇上的交情如何,從小在長房長大,她只曉得,秦家富貴,全賴皇后娘娘身後遺澤。皇帝對做皇后的長情,就是秦家立身的根本,否則就憑秦鬆的性情能力,承恩侯府早就敗落了!
薛氏與秦伯復從前動不動就在人前顯擺自己跟秦皇后的關係,昔日王嬪有孕的消息從宮中傳出,他們還曾經爲東宮太子的地位擔心過,結果今時今日,他們反倒挖起了自家牆腳來麼?要知道,他們把黃憶秋送進念慧庵的時候,太子殿下可是已經病癒還朝了!
更可惡的是,薛氏還教那肖似皇后的黃家女孩兒模仿皇后生前言行,又從念慧庵下手,威脅庵中人,意圖送美入宮。念慧庵可是皇上爲了紀念皇后娘娘、爲皇后娘娘祈福才特地建成的!庵裡的比丘尼,許多都是曾侍候過皇后的宮人啊!
秦幼珍如今真心覺得,黃憶秋被困在念慧庵裡念一輩子的經,算得了什麼?皇上好歹沒一條白綾叫她殉了皇后娘娘。秦伯復因爲考評不佳要冠帶閒住,更算不了什麼,皇上至少沒有一封旨意,將他貶爲白身,再給薛氏送一杯毒酒呀!皇上真真是仁厚天子,再世明君了!
秦幼珍只覺得胸口悶得喘不過氣來,看着牛氏親切的面容,也不想什麼顧忌了:“嬸孃,我們太太自來糊塗,哥哥也不是什麼聰明人,他們會做蠢事,原也不奇怪。只是……這樣的大事,伯父伯母,叔叔嬸孃,怎麼也沒勸他們一勸,提醒他們箇中忌諱呢?”
牛氏哂道:“你當我們沒勸過麼?他們幹這事兒的時候,我跟你叔叔在江南,沒法勸,但我們也給長房寫了信,還給黃家嫡支寫了信,叫他們提防的。你伯孃就沒少提醒他們,但也要他們肯聽!那會兒你們太太一聽你伯孃和兄弟、弟妹們提起黃家姐兒的事,就裝糊塗,說沒有那事兒。給她把道理掰開來細細講明白,她嘴裡應着,背過身就嘲笑你伯孃他們,又嫌長房多管閒事,認定了那是一條富貴捷徑,勸她的人都是存心礙她母子的青雲路呢。就算要說道理,也要聽的人願意聽才行,否則說多少都沒用!後來我們也都死了心,知道她是說不明白的,橫豎他們母子也沒啥能耐,闖不出什麼大禍,且隨他們去吧。”
秦幼珍其實也清楚,自家嫡母是個自負的糊塗人,從來認定了自己的道理,便再聽不進旁人的話去。若她是個明白人,也不會明知二房弱勢,還要處處跟長房爭閒鬥氣了。她嘆了口氣,心情沉重無比。
如果是往日,薛氏與秦伯復小打小鬧,做些蠢事,反正他們也成不了氣候,也就算了。皇帝勉強看在早死的秦槐份上,又知道秦皇后因爲連累了孃家的關係,對孃家親人最是心軟,因此對薛氏與秦伯復的行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只交給承恩侯夫婦管束就罷了。
可如今,薛氏與秦伯復所爲已經觸怒了皇帝,黃家一動手,就是直接拿秦伯復的官職開刀,還要薛家吃一個大虧。二房已經分家出去,秦伯復的官職就是立家之本,薛家的錢財直接關係到薛氏婆媳的底氣,如今兩者皆去,分明是要斷了二房的根基!如果沒有皇帝默許,黃家斷不會對秦家的人下這等狠手。
秦幼珍只擔心,自己是二房的女兒,又早早出嫁,離京近二十載,若是受了池魚之災,那可怎麼好?她自己倒是沒什麼,出身非她能選擇,再倒黴也只能認了。可若是連累了夫婿兒女,她如何能接受?眼下正是丈夫盧普升遷的緊要關頭,萬萬不能出一點兒差錯!
秦幼珍擡頭看看牛氏,想到三叔秦柏素來聖眷極隆,也就是嫡母嫡兄那樣的糊塗人,會眼瞎一般把好心人往外推了。她咬了咬脣,低聲對牛氏說出了自己的擔憂:“太太與哥哥行此錯事,皇上要處置他們,也是理所應當。我做晚輩的,又是出嫁女,這事兒原沒有我說話的餘地。只是嬸孃……您侄女婿此番進京,是想要謀升遷的。原本以爲有長房兩位兄弟幫忙打點,必定會事事順利,沒想到吏部那邊一直沒個準話。先前我還以爲,是因爲年下事忙,吏部的人一時半會兒騰不出手來,等到年後開衙,想必就能定下您侄女婿的去處了。可如今細想,萬一是吏部是因爲太太與哥哥的事,連帶的也拿我們家出起氣來,我……我這心裡如何過意得去?”
牛氏怔了怔,忙道:“不至於吧?你瞧錦春丫頭還是你大哥的親閨女呢,太子妃娘娘待她就挺好的。你們夫妻都是好孩子,你又一向跟你們太太不和睦,這事兒宮裡上下都知道。皇上就算惱了二房,也沒理由拿你們出氣呀?那不是反而讓你們太太高興麼?你放心,定是年下衙門事情太多的緣故,跟你們不相干的。”
得了牛氏這話,秦幼珍心裡倒是安定了些。不過,她還是稍稍拐彎抹角地,提到自己幼年時也曾多次進宮晉見太后、太妃們。那時候是跟着伯母許氏與符老姨娘進的宮。如今她回京了,不知是不是也該給宮裡送個信兒,給太后、太妃們請安呢?
她想,若是請安時,能哄得太后高興,估計吏部那邊即使原本有人故意爲難丈夫盧普,也會從此收手了。
秦幼珍沒想到,她這一問,卻是問錯了人。牛氏很少進宮見太后太妃們,她心裡怵,太后太妃們也覺得跟她說不到一處,只是看在秦柏面子上,待她寬和罷了。牛氏腦子裡並沒有時常進宮請安的概念,實在答不出秦幼珍的問題。不過她有一招,百試百靈:“你去問你伯母好了。大嫂子每月都要進宮的,讓她捎帶你一把。”
秦幼珍眨了眨眼,有些爲難地說:“我如今是外命婦,只怕有些關礙。伯母也不好未經懿旨,就擅自帶我進宮。”
牛氏擺擺手:“這事兒好辦,讓你伯母見到太后的時候,提一提你就行了。要是太后想見你,一句話下來,召你進宮,還不容易麼?”
秦幼珍乾笑了聲。她可不就是怕太后忘了她,又或是惡了二房,連帶的也不想見她麼。若符老姨娘還時不時往宮裡去,有她幫着說好話還好。偏偏符老姨娘幾年不進宮,太后太妃們又有了新朋友,未必還記得這個舊交了,更別提自己是個十幾二十年都沒回過京城的小輩。
秦幼珍心下茫然,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忽然聽見秦含真過來見祖母,在院子裡跟丫頭們說話呢。她忙調整了臉上的表情,重新露出微笑來,看着秦含真進屋見禮,又抱着牛氏的手臂撒嬌玩笑。
牛氏沒心沒肺地,當秦含真問起姑母來意時,三言兩句就將秦幼珍的煩惱說了。秦幼珍又不好阻攔,只能繼續幹笑,覺得在堂侄女兒面前很是不好意思。
秦含真倒沒那麼多有的沒的想法,她仔細想了想,還真給秦幼珍出了個主意:“如今跟二房過不去的,不是黃家嫡支嗎?大姑母從小兒在長房長大,想必跟黃家人也是相熟的。您帶着兒女回京,怎麼也要走走親戚,見見舊時朋友吧?到時候說幾句閒話,您的親友們也就知道您回京的目的了,再多私下來往幾回,他們便也清楚了姑父的爲人與才幹。姑父這等資歷政績,還怕沒人賞識嗎?”
秦幼珍雙眼一亮,忙笑道:“卻是我當局者迷了。好孩子,多虧你提醒姑母了。”又轉頭去對牛氏說,“這孩子真真聰慧!三叔與嬸孃教導得真好!”
牛氏嘴角一翹,明明臉上的笑意掩都掩不住,但還是假惺惺地要謙虛一番:“哪裡,這孩子笨着呢,你別太誇獎她了。”
秦含真忍了笑,道:“大姑母其實是因爲回京後一出門,就先去了二房孃家,知道了這件事,心裡便着急了,哪裡還顧得上別的親友?如今您也彆着慌,不管吏部那邊是不是有意要爲難姑父,姑父的官職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下來的。都快過年了,您就安心等消息,再與姑父帶着表姐表哥表弟們出門走走親戚。不是我說,表姐表哥表弟這般出衆,誰看了不喜歡?回頭再一瞧姑母姑父的人品風儀,誰還忍心爲難你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