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理智,有時只是局外人對局中人冷眼旁觀時纔可能實現的奢侈品。
沈雲姿此刻的理智接近於零,就連羅德凱都快要瘋了……今天的事註定了是不可善終的,他現在唯有保住自己的命再說。
兩個人誰都不肯鬆手,死死地撕扯,而水菡手裡拿着槍,腦子裡嗡嗡作響的全是沈雲姿剛纔吼的那一句“開槍!”
善與惡,從來都只是一念之差。水菡激動得渾身發抖,雙眸裡是從未有過的驚恐與憤怒,熊熊燃燒的仇恨之火在一點一點摧毀她的理智,有個歇斯底里的聲音在身體裡狂喊催促着她開槍,但她畢竟是本性善良的人,即使此刻瘋狂膨脹的仇恨在加劇,她還是沒有被完全吞沒。
“媽的,你在幹什麼,朝他開槍啊!”沈雲姿怒罵。
“踐人!”羅德凱狠狠地扼住沈雲姿的脖子,臉上的猙獰令人心寒。
原本是背對着水菡的羅德凱現在與沈雲姿所站的方位被對調了,變成沈雲姿後背對着水菡,而羅德凱被她的身體擋住。
水菡兩隻手握住槍,感覺自己心臟都快跳出來了,她終究是不可能開槍的,但眼下這形勢必須結束!
“不準動……你放開沈雲姿!”水菡的槍口對着兩人,竭力讓自己別抖。
羅德凱老殲巨猾,他雖不認識水菡,但他看人的直覺就知道水菡不會開槍了,構不成他的威脅,最難纏的是沈雲姿這瘋婆子。
沈雲姿被羅德凱掐住喉嚨,無法出聲了,只能用焦急的眼神望着水菡,心裡不停在咒罵水菡怎麼還不開槍。
水菡見自己的威脅不起作用,又急又怒,凌厲的目光死死盯着羅德凱,憤恨地說:“你別以爲我真不敢開槍,我就算不要你的命,我也可以打斷你一隻腿!”
此時此刻,水菡跟沈雲姿是站在一條戰線上,雖不知爲何突然冒出這個男人,可至少水菡也不是傻子,沈雲姿帶槍上船,這麼嚴重的行爲也只有類似對付放火兇手這樣的事情纔會是理由。這時候不是計較個人恩怨的時機,最要緊是不能放過這個男人!
羅德凱心頭一顫……對啊,水菡不會要他的命,但卻有可能開槍打傷他的……
水菡見沈雲姿被掐得直翻白眼了,羅德凱卻還沒放手,不由得越發憤怒,這男人要真是放火兇手,那也未免太囂張了!
“你放開她!”水菡的槍口對着前方,一聲低吼纔剛出口,瞬間感到眼角閃過一絲異樣,還未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幾乎是同一時間,只聽一聲“砰——!”
悶響,是什麼東西嵌入血肉的聲音!
羅德凱大驚失色,他感到沈雲姿的身體戰慄了一下便僵直不動,瞳孔一下子撐開了……不是他掐死了沈雲姿,而是她……背部中彈!
“沈雲姿……沈雲姿!”羅德凱驚悚地放開她的頸子,一摸她後背,沾了滿手的鮮血……但她卻掙扎着回頭看向水菡……
“你……你竟然……向我開槍……你……你好狠毒……”沈雲姿痛苦而又充滿了憎恨的表情,瞳孔在擴大,看上去尤爲恐怖。
水菡徹底傻了,全身僵直,彷彿被人點了穴一樣無法動彈,手還舉着槍,可她的腦子裡卻只剩下一片空白……
這一刻,世界好像被定格,水菡眼裡只有沈雲姿身上流出的血,鮮豔刺目。
“雲姿!”悲慟的暴吼,一道身影飛速衝向沈雲姿,將她從羅德凱手裡接了過去。
沈雲姿癱軟的身體倒在晏季勻懷裡,緊緊抓着他的衣襟,嘴角溢出一縷鮮血。
“雲姿……雲姿!”晏季勻急切地呼喚,但沈雲姿的氣息卻是越來越弱了。
晏季勻赤紅的眸子猛地擡起,衝着水菡怒吼:“是你,你向她開槍!”
這一霎,他就是隻暴怒的獅子,好像隨時都把人給撕了一樣……水菡還處在極度的驚駭中沒有拔出來,現在又被晏季勻這麼吼,彷彿她是個萬惡不赦的罪人,這感覺比死了還難受百倍!
心痛難抑,水菡哆嗦的嘴脣裡艱難地擠出破碎的音節:“不……不關我的事……不是的……不是的……”
沈雲姿要死了嗎?水菡此刻已無暇去爲晏季勻的態度而憤怒,她只覺得沈雲姿身上流出來的血然後了她整個視線,衝擊着她的心靈……
羅德凱見此情景也是茫然失去了方寸,他也不知爲何水菡會突然開槍的,他原以爲她不可能會開槍殺人,想不到居然演變成這樣。
“你們原來都認識,是一夥的……”羅德凱看向晏季勻的目光裡飽含着憤恨,他的腳步卻在慢慢地往後移動。
晏季勻沒有再看羅德凱一眼,他悲痛地凝視着沈雲姿越來越蒼白的面容,感覺到她的身體越來越涼……
“勻……原諒我沒有告訴你,其實我……我是打算要跟羅德凱同歸於盡的……只可惜,我沒……沒做到……他……交給你處置了……我……先走一……步……勻……我……我……愛……”沈雲姿的瞳孔在擴散,最後徹底沒有了焦距,抓住晏季勻的那隻手無力地垂下,連“我愛你”三個字都沒說完就斷絕了呼吸。
沈雲姿死了!水菡心頭巨震,感覺渾身脫力,手一鬆,槍掉在地上,正好就在晏季勻身前。
晏季勻呆滯了幾秒之後,驀地將槍撿起來……他緩緩直起腰的動作就像是一尊魔神從地獄裡爬出來,陰冷的氣息瀰漫了整個空間,令人彷如置身在冰冷的深淵……
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水菡的方向,晏季勻冷酷異常的神情比死神還恐怖,薄脣裡溢出兩個字:“跪下。”
冷漠無情到極致的兩個字,猶如一把帶着倒刺的彎刀捅在水菡心上,她不敢相信這是晏季勻會說的話,排山倒海般的痛苦傾軋着她,巨大的痛苦使得她幾乎站立不穩,顫顫巍巍地倒退了半步。
“你……你叫我跪下?爲了她?”
晏季勻半點沒有動搖,依舊是如機械似的說:“你向她開槍,罪無可恕,跪下!”
比冰刃還寒冷的利器刺穿了水菡的身心,下一秒,她雙腳一軟,虛脫地癱倒在地……沒有下跪,只是蹲着身子,她已無力再撐下去,但依舊不會下跪的。
晏季勻的翻臉無情,讓水菡絕望了,堆積在心裡的悲傷頃刻間決堤,堅強的僞裝無法繼續,只有涼到骨子裡的冷……這就是她的老公麼?爲了沈雲姿而拿着槍對着她,讓她下跪向沈雲姿懺悔?但實際上她根本沒開槍,他爲什麼不信!
“呵呵……晏季勻,我總算看清楚你的心了……”水菡沒哭,眼裡之餘死寂,這短短几分鐘發生的一切,足以顛覆了她整個人生!
只是水菡沒發覺晏季勻的槍口位置有點奇怪,旁人若是仔細看就能察覺,他並非是正對着水菡的,而是有一點偏移,只是他說的話會讓人產生錯覺,似乎他就是在針對水菡。
羅德凱心裡暗喜,晏季勻把注意力轉移了,不在他身上,這是他溜走的好機會,他越發小心翼翼地往後挪動了一步,眼睛緊盯着晏季勻……羅德凱對沈雲姿的死一點都不惋惜,只覺得很痛快,這個女人真該死了,差點就毀了他。
就在水菡絕望之際,場中形勢再變!只見晏季勻大吼一聲:“閃開!”同一時間,他的槍口偏移向水菡的右後方,毫不猶豫地扣下了扳機!
“砰——!”“噗——!”兩聲槍響幾乎是在同一秒,前者聲大,後者悶響,但卻是出自於不同人的槍口!
前一個是晏季勻,後者則是隱藏在水菡右後方的某個人,用的是消音手槍。
血……又是血!晏季勻胸前綻開了一朵血紅,高大的身軀隨之倒在了欄杆前。向他開槍的人也被他的子彈打中但是卻激發出了她身體裡更爲暴虐的因子,不顧一切地嘶喊着衝了過來!
原來晏季勻知道不是水菡開槍的,他叫水菡跪下,不是無情,而是在保護她……她跪下了他才能擊中藏在暗處的那個人!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了,羅德凱和水菡都沒反應過來,只覺得眼前人影一晃,竄出一個女人的身影瘋狂地衝向晏季勻,嘴裡卻在嘶吼着:“想害我弟弟的人都該死!”
女人死死拽住晏季勻,槍抵着他的腦袋,而她自己的左邊鎖骨處也在流血,是被子彈擊中的地方。
“老公!”水菡驚呼出聲,她此刻才明白了,原來他的目標不是她,他根本就不是要向她開槍,而是想要打中個藏在暗處的女人!
“姐,是你開槍打死沈雲姿的……你……”羅德凱終於是反應過來,開槍的不是水菡,是他的姐姐唐鈺,她打死了沈雲姿!
唐鈺臉上佈滿了殺氣,陰冷地說:“弟弟,那個女人故意勾引你,向設計害你,她難道不該死?還有這個男人,晏季勻,他和沈雲姿是一夥的,想要挖出二十多年前在沈家村放火的事,他也該死!”
水菡的心都快要停止跳動了,巨大的恐懼襲來,魂飛魄散,可她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看着突然冒出來的女人用槍指着晏季勻……
身後傳來嘈雜的腳步聲,梵狄帶着手下趕了過來,還有洪戰也在。男人們一個個手裡都拿着槍,只是,卻沒有誰敢輕舉妄動。
“沒我的吩咐不準開槍。”梵狄走在最前邊,沉聲吩咐手下,他自己則是走向了水菡。
唐鈺太狡猾了,知道自己會有危險,所以她用晏季勻當擋箭牌,躲在他身後,如果有人要對她開槍,除非能一槍爆頭或是不顧晏季勻的死活。
兇殘的唐鈺,她的意志力遠超常人,即使中彈了還能做垂死掙扎,對他人造成致命的威脅!
晏季勻捂着胸口的傷,幾近渙散的瞳仁望着前方的水菡,氣若游絲地說:“對……不……起。”
他爲了水菡的安全,無奈只能假裝誤會她開槍,假裝無情地叫她下跪……他因爲傷得重,無法說出完整的話,只能說這三個字代替。
“不……老公……你沒有對不起我……你是爲了保護我……老公,你撐住,你不會有事的……”水菡的心快要停止跳動了,她已經完全懂了爲何晏季勻和沈雲姿會出現在這裡,不是約會,而是爲了對方於放火的兇手!
洪戰急得快瘋了,看到晏季勻受傷又被抓做人質,那鮮血不斷流出來,錐心刺目。
梵狄站在水菡身邊,冷厲的眸子盯着唐鈺,像看死人一般的眼神:“你放了他,我可以保證放你和你弟弟離開。”
“哈哈哈哈……你以爲我會害怕走不了?我既然敢做就不會害怕,殺個人算什麼,老孃不是沒殺過!”唐鈺笑得癲狂,眼神散亂,這是神志混亂的象徵。
羅德凱暗叫糟糕,他知道唐鈺曾有精神病史,她該不是又犯病了?
“姐……你放手吧,別再殺人了,夠了!”羅德凱痛心疾首,試圖勸解唐鈺。
“你閉嘴!”唐鈺猙獰的目光更加兇殘了,絲毫沒有放手的意思。
威脅,對於怕死的人有用,但對於現在的唐鈺,卻是無濟於事。
唐鈺在強撐着,她知道自己的傷勢,但她就是死都要拉個人墊背!
“弟弟……我能爲你做的最後一件事情就是……帶走你的麻煩。弟弟,我……”唐鈺的話還沒說完,又是一聲“砰——!”
槍聲響起的同時,唐鈺脖子一歪,血流如注,一顆子彈打中了她的頸部,加速了她的死亡!
“一起死吧!”唐鈺斷氣前爆發出驚人的力氣,在她倒下的瞬間,所有的瘋狂也在這一刻釋放,能拽住的人只有晏季勻……
“不好!”梵狄大叫着飛奔過去!
“少爺!”洪戰嘶吼着跳進了海里……他要下去救晏季勻!
原先唐鈺和晏季勻所在的位置已經空了,只有地板上的血跡證明那裡有人站過……
“不——!”撕心裂肺的吼叫,水菡奔過去就要往下跳,卻被梵狄死死拽住了。
“你不會游泳!”梵狄在她耳邊暴呵一聲,將她崩潰的意識驚醒!
亂了,場面徹底陷入混亂中,不知哪冒出來的幾個男人也跳下海去,指揮他們的,是邵擎。
邵擎手裡拿着一把槍,正急速跑過來……是他開槍打的唐鈺,他也吩咐帶來的幾個手下跳海去營救晏季勻,但是……誰都知道情況不妙,只怕是連人都撈不到了。
深海,夜晚,遊輪是在前進中,想要救起墜海的人,除非運氣好到離譜。
這一幕,太過熟悉了,曾經水菡也在這遊輪上因被歹徒劫持而墜海,當時晏季勻和梵狄都跳下去救她,十分幸運,有奇蹟發生,她被撈起來了,而現在,相似的情景重演,可是出事的卻是晏季勻,而她,連游泳都不會,怎麼去救人?即使跳下去都不一定能救到,這是明擺着的事實。
水菡現在知道晏季勻爲什麼要假裝誤會她開槍,明白了他和沈雲姿出現在這裡不是爲約會,只是,她明白得是否有點晚?
天,好像塌了,她的整個世界崩潰,心都被絞得粉碎!這是一種無法言說的劇痛,身體裡的每個細胞都炸開,崩裂!
“老公……”水菡癱軟在地,猶如死去般痛苦,在她昏厥過去之前,看到一個小身影奔過來……
“媽媽……媽媽……”小檸檬摟着水菡的脖子,可是媽媽沒有回答他,媽媽閉上了眼睛,陷入可怕的黑暗……
所幸的是小檸檬沒有看到晏季勻被唐鈺拽着墜海了,否則孩子將會留下一生的陰影,可是那些親眼看到的人呢,他們該如何忘卻這慘烈的一幕?
邵擎抱起了小檸檬,有醫護隊趕過來將水菡擡上了擔架,而遊輪很快停了下來,梵狄出動了所有的救援隊,同時也向陸地發出了求救信息。在梵狄發現這邊有異常時就已經對遊客進行了控制,暫時沒有人出來見到這裡發生的慘狀。
羅德凱被邵擎的人抓住了,梵狄手下有的忙着上來拖走沈雲姿的屍體,有的在負責清理血跡,有的下海去救人了,一時間這海風中充斥着各種呼喝聲還有小孩子的哭聲,格外地揪心。
血跡可以清除,但那刺目的紅,已經化成傷痕烙印在人的心上,任憑海風都吹不走浸透入骨髓裡的血腥味……
小檸檬被邵擎抱在懷裡,梗着脖子哇哇大哭,他不知道爸爸墜海了,可看見媽媽暈倒,他幼小的心靈十分難過……
邵擎緊跟着醫護人員進去,一邊還在小聲安撫着小檸檬,只是他的心又有誰來安慰呢?
強烈的自責,讓身爲人父的邵擎嚐到了錐心的痛……沈雲姿的槍,是以前邵擎送給她防身的,想不到她居然會帶上游輪來,她是存着要親手懲罰兇手的念頭,甚至是同歸於盡嗎?
顯然的,羅德凱纔是罪魁禍首,那把火不是晏鴻章放的,可是如今晏季勻卻生死未卜,假如他有事,水菡怎麼辦?
這一晚發生太多的事,一連串讓人措手不及的意外,無論誰都料不到這結果。該感嘆世事無常還是人命太脆弱?
這一晚,艱難地熬到了清晨天亮,水菡沒有醒來,晏季勻也沒有消息,搜救隊在繼續着在這一片海域裡尋找他的蹤跡。
唐鈺是百分百死定了,子彈打進她的脖子,加上她先前的傷,必死無疑,而晏季勻,他還活着的可能幾乎是等於零……
遠在晏家大宅的晏鴻章,因得知這噩耗,當場昏死過去,被送往醫院急救。
杜橙的父親又一次搶救晏鴻章,而杜橙就隻身趕往金虹一號,他無法相信這是真的,他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小檸檬終於是睡着了,因爲哭得太累。
水菡被轉移到另一艘船上,邵擎帶着她和小檸檬返回c市,還有那該死的羅德凱。
至於沈雲姿,她的死也對邵擎造成心理上的沉痛……畢竟是水玉柔的侄女,就這麼死了,一條年輕的生命逝去,無論她生前做過什麼,抱着對生命的敬畏,邵擎有種惋惜的痛。
一艘普通的遊艇上,水菡睡在一個小房間裡,小檸檬躺在她身邊,母子倆都在沉睡。
甲板上,羅德凱被邵擎五花大綁捆着,完全沒有了平時的淡定冷靜,只有對陌生人的恐懼。直覺告訴羅德凱,眼前這個眉心有道刀疤的中年男人絕不會放過他了。
邵擎坐在羅德凱對面,手裡牽着繩子的一頭,而另一頭就綁在羅德凱的身上……邵擎那種看死人一樣的目光盯着羅德凱,凜冽的氣場營造出了令人心驚膽戰的氣氛。
羅德凱不知道自己落在了怎樣的人手中,他還抱着一絲僥倖,強自撐着。
“羅德凱,我叫邵擎,是沈雲姿的姑父,晏季勻的岳父,我也是沈玉蓮的女婿,你那麼聰明,知道我要問什麼,不必浪費大家的時間,你自己說吧。”邵擎的自我介紹看似是挺有禮貌,只是這份淡漠卻透着極度的殘忍。之所以說得把自己介紹得這麼清楚,爲了的是讓羅德凱知道眼前的人以什麼立場來發問。
“邵擎?”羅德凱心驚,不只是因爲邵擎說的這些話,更是由於他腦子裡浮現出了一個久遠的輪廓……似乎在他剛進政aa府工作之後不久,市裡發生過一次相當大規模的打黑事件,當時的黑幫頭目不就是叫邵擎麼?那時可是如雷貫耳的名字!
從羅德凱的驚詫中,邵擎知道,多半是回想起什麼了。
“沒錯,我就是曾經被打黑的對象,如今時過境遷,很少人還記得我,但是這不要緊,你既然知道我是誰了,是不是也該交代了?”邵擎剛毅的面容看不出狠色,可羅德凱就不由自主地抖起來。
邵擎啊,這是邵擎啊!曾經被譽爲c市的地下皇帝,獨霸黑幫,勢力強大,就連後來的打黑都是省裡派人下來做的,因爲本市的警力都不夠對付邵擎那一幫人。
各種血腥的頭銜都曾出現在邵擎身上,他曾是黑幫的代表人物,也是讓白道人士都忌憚的存在。可誰都不知道邵擎的老婆孩子是誰,原來竟是水玉柔,他是沈家的女婿!
羅德凱面色慘白,望望四周這茫茫大海,沒這麼快到陸地的,假如邵擎現在要他的命,他簡直連一點倖存的機會都沒有!
在死亡面前,羅德凱什麼都顧不得了。
“邵擎……邵老大,你聽我說,放火的事真不是我乾的,我……”羅德凱還沒說完,只見邵擎眸光一寒,擡腳就將他踢了下去!
“啊——!”羅德凱一聲慘叫,身子直線下墜往海面!
但他卻沒有掉進去,他身上綁着繩子,而邵擎捏住了繩頭,以驚人的力氣拉住了繩子,而羅德凱就這麼被掉在海面上,他嚇得用手拽住繩子,可兩隻腿落進海水裡,刺骨的冰冷加深了他的恐懼!
這一幕太驚險了,一個大活人被這麼吊在海面上,而遊艇還在繼續往前開……假如繩子一鬆,他就會掉下去,神仙都難救!
“邵老大饒命,饒命啊!”羅德凱嘶喊着,在極度的驚嚇中,他叫“邵老大”叫得太順口了。
邵擎不爲所動,面無表情猶如地獄修羅一般森冷,衝着下邊的人說:“放心,這繩子很結實,我力氣也還行,不過嘛,如果很不巧的遇到海里有鯊魚的話,我就無能爲力了。”
放心?他居然說叫人放心?越這麼說越是讓羅德凱嚇破膽!鯊魚,被咬上的話,他比死還慘百倍!
“不……邵老大,拉我上去,我什麼都說,我全告訴你!邵老大!”這最後的嘶喊水菡帶着哭腔的求救,任你是什麼身份,眼下,他只是邵擎的階下囚!
羅德凱的哀嚎在海風中被吹散,人,跟廣闊的大自然相比,力量太渺小了。在自然界的威勢下,來自靈魂深處的恐懼佔據了羅德凱的大腦。
很快,他被邵擎拉起來了,人趴在地板上大口大口地喘氣,那樣子狼狽之極。
“說。”邵擎冷冰冰地吐出這個字,揚了揚手裡的繩子,意思是讓羅德凱老實點。
羅德凱做夢都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被人像牽牲口似的牽着,低賤到極點了,什麼尊嚴面子,此刻都是p!
“我說……我全都說……”羅德凱驚魂未定,但至少能組織語言了。
“放火的,是我姐姐,我親眼看她放的火!”羅德凱這話一說出來,頓時惹來邵擎一記狠絕的目光,羅德凱急忙抱住邵擎的大腿,生怕又被丟下海去。
“邵老大你聽我說完!”羅德凱快哭了,幾十歲的人被逼到這份上,真是他的報應嗎?
“我姐姐唐鈺跟沈家有仇,她恨沈玉蓮的兒子水越,所以她要放火報復!我說的是真的,你相信我!”
邵擎冷冷睥睨着,居高臨下,猶如看着一隻螻蟻。他沒說話,羅德凱知道自己可以說下去。
不是邵擎輕信,而是他聽羅德凱提到了水越,就是水玉柔的哥哥,那個老實巴交又斯文的男人,邵擎還是有印象的,想聽羅德凱能編出什麼花樣來。
“我姐姐曾因殺人罪被判入獄,後來沒多久我們家動用了一點關係,將她從牢裡撈出來,給了她一筆錢,讓她自己做生意,可是她卻不知道怎麼得知沈家和晏家的恩怨,說是因爲炎月口服液的配方……她想得到配方,故意接近沈家的人,盯上了水越,假裝與水越交好,實際上是爲了讓水越將配方賣給她!”
邵擎銳利的雙眸裡有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他在回憶當年的種種……由於他曾是黑道上頭號人物,所以他當初沒有公開與水玉柔的關係,很多人不知他的家庭背景,而他爲了妻女的安全,沒有讓她們住在城裡與他一塊兒,而是安置在沈家村……
羅德凱露出些許悲慟,想起姐姐,他也難過:“水越表面上是個老實人,可實際上是個騙子,他用假配方騙了我姐姐……我姐姐她在得到配方之後馬上讓人熬製成品,結果出來的卻是讓人難以下嚥的東西,別說是拿出去賣了,就連自己都喝不下去……可當時我姐姐已經投入了全部的資金,並且還揹着家裡去向外邊借了些錢,孤注一擲想要藉此發財……遇到水越騙了她,她去找他算賬,對方根本不見她……姐姐血本無歸,事後她受不住打擊,要報復水越,說要讓水越全家都死光……”
沉默了半晌的邵擎,冷凝的雙眸一寒:“你以爲我是三歲小孩?你姐姐就因爲生意做不成而放火,至於嗎?如今她死了,你說什麼都行。”
羅德凱的心又揪緊了,看到邵擎這冷酷異常的眼神,他知道不妙,心中掙扎不已,但現在除了保命,他別無選擇,即使是有些秘密,他也不得不說。
“是……我姐姐她其實從小就對我有情,我們不是親生的,她只是我父母收養的孩子,她喜歡我,可我不喜歡她,我只當她是親人而已……我姐姐第一次入獄是因爲我。那時我因一次喝醉酒之後跟人起了衝突,我姐姐爲了保護我,把那個人……殺了,事後她沒有供出我在場,她一個人扛下了所有罪名。但她出獄之後,我擔心她的事會影響到我的前途,我想擺脫她,就給了她一筆錢叫她去做生意,爲了哄她,我只能謊稱說只要她能把生意做起來,我就跟老婆離婚……她信了我說的話,她把一切的希望都寄託在那個配方上,認爲自己可以藉着配方做出跟炎月集團一樣的成績,認爲自己可以賺大錢,然後跟我結婚……所以她無法接受失敗的事實,被水越騙了之後她覺得是他斷送了她的未來,她恨之入骨……”羅德凱這是豁出去了,把自己這段秘密也說了出來,但他忽略了,他也欺騙了唐鈺啊。
原來這纔是唐鈺之所以那麼憎恨水越的原因。一個坐過牢的女人把自己的幸福和將來都壓在某一處,這結果就是一旦失敗,將是毀滅性的災難。唐鈺就是個典型的例子,她發泄的方式就是將毀滅自己的人也一起毀滅!不只是對水越,對沈雲姿也是如此。
當看到沈雲姿勾引羅德凱,唐鈺心底的罪惡因子就氾濫了,開槍殺沈雲姿,即是想除了這禍患,也是在發泄嫉妒和憤恨。
可邵擎仍舊不會因羅德凱幾句話就相信了他所說。
就算羅德凱真不是放火的人,他既然看着唐鈺放火都不加以阻止,他這種行爲也是在犯罪,與兇手的行徑一樣應該受到最嚴厲的懲罰!
羅德凱不知自己接下來會被邵擎怎麼處置,他看到陸地了,心中的僥倖又多了幾分,但他太小看邵擎的手段了。
一靠岸,羅德凱就被邵擎的人帶上了車,他驚恐地嚎叫着,可沒人幫得了他了,對於這種人來說,一下殺死就是太便宜他,因爲他也可能真是兇手。
對付他,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失去現在的一切,讓他去牢裡面對那些窮兇極惡的罪犯。邵擎一定會吩咐牢裡的人“好好招呼”羅德凱。
邵擎抱着沉睡中的小檸檬,心疼不已……如果這小傢伙醒來了之後問起晏季勻,大人該怎麼回答?還有水菡,如今還沒醒,對她來說何嘗不是一種另類的幸運?醒來就要面對無止境的痛苦,那樣太殘忍了。
一輛車疾馳而來,是水玉柔。
邵擎上了車,向水玉柔講述了在遊輪上發生的一切。儘管唐鈺死了,羅德凱被送去坐牢,沈家的仇就算是得報了,可水玉柔卻笑不出來,呆若木雞地聽完這些,不知不覺已是淚流滿面,倒在邵擎懷裡泣不成聲。
血海深仇,終於是報了,但這代價未免太大,讓活着的人根本無法輕鬆,心頭沉甸甸的……
回想那些慘烈的過程,水玉柔不禁痛惜萬分,如果不是沈雲姿上了金虹一號,想要跟羅德凱同歸於盡,或許一切都將有不同的結局。或許她就不會死,或許晏季勻就不會受傷墜海……
“爲什麼,沈雲姿爲什麼要這麼做,帶着槍上金虹一號想要跟羅德凱同歸於盡,她瘋了嗎……”水玉柔嘶啞的聲音含着對沈雲姿的心痛和惋惜,還有對她的困惑。
邵擎從衣服口袋裡拿出了一個手機,是沈雲姿的。
“看這條短信,也許可以解釋她爲什麼會這麼做。”邵擎將手機放到了水玉柔手裡。
短信是在沈雲姿上船之前發來的,內容,讓人難以置信,內容竟是……
沈雲姿患了乳癌,已經晚期了。發短信的是她一位相識的醫生,在短信裡告誡她儘快去醫院就醫,並且還有這個號碼與沈雲姿的通話記錄,是因爲勸說無用,後來纔會發短信。
這件事,沈雲姿瞞住了所有人,她在暗地裡接受治療,但是病情卻沒有好轉,就在她被晏季勻送回家之後,醫生告訴她,再這麼下去就只有切除右邊那隻rufang了,她無法接受這個噩耗,大受刺激之下才會將槍帶上,只要一確定羅德凱是放火的人,她就會要他的命!
這些,她事先沒有向任何人透露,她的驕縱不允許。萬籟俱灰,她纔會對水菡承認她就是指使廖輝去襲擊的人……她沒打算活着下船,知道即使殺了羅德凱,她自己也逃不掉的,不如就跟兇手同歸於盡……
一念之差,往往是人在衝動時無法剋制的。沈雲姿的想法太極端,可她自己身在局中卻不覺得。當知道要切除rufang時,她的世界全都崩塌了,她再也不敢奢望能與晏季勻在一起,她覺得這輩子都沒有幸福可言了,活着還有什麼意義?
水玉柔看完這條短信,默然無語了,打開車窗,深深地呼吸着,只是這新鮮的空氣卻不能緩解心頭的沉重。這麼多年來,一直都是仇恨在支撐着她,如今突然感覺到自己好像空了,很失落,沒有復仇的塊感了,反而在思索着一些深刻的問題……是不是她做錯了?
邵擎知道水玉柔在想什麼,他心裡又何嘗輕鬆呢,他最初也是認定晏家的仇,但在羅德凱這個人浮出水面之後,他的想法有所改變了,進而纔會開始調查。沈雲姿知道這件事之後就難以自拔,說一定要參與進來,親自揭露兇手。可現在,她已經搭上了自己的命……
放火的事確實是水玉柔和邵擎的心結,如今知道不是晏鴻章乾的,那股深仇大恨就自然減弱許多,配方的事,顯得不那麼重要了,原本開始復仇就是因爲要向死去的親人交代。
只是,偏偏這種時刻,大仇得以清晰了,晏季勻卻生死未卜……造化弄人,老天爺開的玩笑未免太大太殘忍!
水玉柔和邵擎都沉浸在反思中,心底都有着默默的念頭,只希望晏季勻千萬別死,不然,水菡這輩子就算是完了……
“女兒……我可憐的女兒……媽媽對不起你……”水玉柔痛哭失聲,自責地懺悔:“只要晏季勻不死,我一定不會再阻止他和水菡……不會拆散他們的,老公……你說,我們還有機會向女兒跟小檸檬贖罪嗎……老公……”
總是在經過了慘痛的教訓之後才能換來醒悟。這是人類不斷重複着的劣根性。
海上搜救隊還在繼續工作着,時間一點一點過去,現在只能說是盡人事聽天命,晏季勻的生死,只能交給奇蹟了。
水菡睡在自己牀上,做了一個夢,夢到自己在海里像只美人魚那麼自由自在地遊着,繞着一個俊美無暇的男人,他含情脈脈,目光充滿了愛意和寵溺,他溫柔深情地說:“老婆,你來接我了嗎?可是我不想離開這深海,我只想長出一隻漂亮的魚尾跟你一起暢快地遊,遊遍世界所有的海洋,可好呢?”
如果有人此刻在水菡牀邊,一定會看到她眼角滴下了一滴淚水,晶瑩透明……【這章一萬字!明天還有海量更新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