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士貞幾個見劉士衡只顧自己想心思並沒有作聲,便結伴朝攸寧堂去了。劉士衡握着筷子的手緊了又鬆,鬆了又緊,最終還是站起身來,也朝攸寧堂去了。
等他到得攸寧堂時,發現裡面很是熱鬧,席夫人高坐,底下分作左右兩邊,左邊站着樂氏和劉士雁,右邊則是已被變相禁足,本該待在春在堂不出門的甄氏,甄氏的旁邊,還立着劉士誠和賈氏。而站在正中間的,則是先他一步進來的劉士興、劉士德跟劉士貞,正一個接一個地向席夫人告狀,稱劉士雁平素就愛捉弄人,其實蘇靜姍並沒有真的打她云云。
大概是因爲樂氏在旁,他們並未用“冤枉”這個字眼,而且一面說,還一面偷偷看樂氏,生怕她當場就責罰下來。
庶出子女生存艱難,能做到這一步已屬不易,劉士衡心懷感激,連忙上前幾步向席夫人等人行禮,藉以打斷他們的話,免得說多了,真連累他們被樂氏責罰。
席夫人破天荒地地頭一回沒有理他,而是問劉士貞等人道:“你們說你們七嫂並沒有打十五姑娘?可你們太太怎麼說她是當着她的面打了人?”
劉士貞一噎,不敢再作聲。劉士德膽子大些,解釋道:“七嫂先前是沒打,可十五妹非說她打了,還告到太太跟前,七嫂受了冤枉,一氣之下,才失手將十五妹打了。”
還沒等席夫人說話,劉士雁先叫了起來:“劉九,你又沒看見,憑甚麼說她先前沒打我?”
劉士德脖子一梗,全然不顧劉士興和劉士貞在拉他的袖子,大聲地道:“你以前就是這樣陷害我的前年我們一起去摘杏子,你非冤枉我搶了你的杏兒,結果害我被爹打了板子,其實我根本沒搶你的,反倒是你搶了我的”
這劉士德的年紀跟劉士雁差不多,只比她大上一點點,算是家裡的幺兒子,因此也頗受長輩寵愛,雖說礙着庶出的身份,平日裡讓着劉士雁頗多,但他那性子一旦擰起來,也是八頭牛也拉不回來的。
他這話一說出去,就見樂氏臉色微變,嚇得劉士興和劉士貞連他的袖子也不敢拉了,連忙縮手縮腳地站好,眼睛直盯着地磚。
劉士德心裡也是後怕不已,但年輕氣盛,不肯服輸,硬是把腦袋揚起,一副事實真相就是如此的模樣。
劉士衡在心裡嘆了口氣,正想着要如何講幾句話來收場,卻聽得右邊的賈氏撲哧笑出了聲:“我還以爲是甚麼了不得的大事,巴巴兒地拉了我們太太趕過來,卻原來是小孩子們鬧彆扭——老太太,您聽聽,這還搶杏兒呢,哎喲,笑煞我也,趕緊,上五嫂那裡去,請你們吃樹上才下下來的大梨”
說着,拿胳膊肘一撞劉士誠,劉士誠連忙也出了聲,笑着招呼:“對對,吃大梨,黃澄澄水嫩嫩,可甜了”
劍拔弩張的場面馬上鬆開了一道縫,劉士德當先不好意思地笑起來:“我是大人了,不吃梨。”
上首的席夫人以讚許的目光看了賈氏一眼,而蘇靜姍則是完全沒想到曾和她作過對的賈氏居然會在這樣的場合來幫她,不禁又是感激又是驚訝。
劉士衡終於找着了插話的時機,對劉士德笑道:“大人就不許吃梨了?你五哥可比你大多了,每日裡不吃上幾個還不罷休呢。”
“可不是吃梨子還分大人小孩麼?”劉士誠十分地配合。
滿屋子裡的人都笑起來,除了樂氏和劉士雁。
“你們合起夥來欺負人”劉士雁嘴一癟,開始哭。
樂氏的臉色雖然沒有甚麼大變化,但那嘴角卻明顯地耷了下去。
席夫人一直在觀察樂氏的神色,見狀心頭一緊——蘇靜姍打人的事,可大可小,但若是樂氏緊抓住不放,藉此怪她這個繼母偏心,並趁機要求管家,那可就不妙了。其實讓她管家也並非不可,只是沒有料到她這樣早就回來,一些生意尚未轉移,若是能拖延些時日,讓她部署周全就好了……
席夫人想着想着,爲了大局着想,果斷地作出了一個決定:“七哥兒媳婦,你身爲嫂子,不但不愛護幼妹,反而動手打人,現罰你回孃家反省幾日,明日就啓程。”
說罷,又轉向樂氏,以詢問的口吻道:“大太太,你看這樣如何?”
樂氏一口銀牙暗咬,面兒上卻絲毫不露,畢竟席夫人主動罰了孫兒媳婦,若她依舊咬住不放,未免也顯得太小家子氣了。因此便彎下腰去:“媳婦但憑老太太作主。”
蘇靜姍同劉士衡成親還沒多久,這便要被趕回孃家,算是很重的處罰了,劉士雁對此處罰結果很滿意,也不再哭鬧,只得意地衝蘇靜姍揚了揚下巴。
蘇靜姍因爲自己的確是打了人,亦不覺得委屈,反而衝劉士雁微微一笑:“若是有人再冤枉我,我還打她。”
劉士雁差點被嚇哭,樂氏忙把她摟進懷裡,席夫人正要斥責蘇靜姍,卻見甄氏撲了上來,悲悲切切地叫道:“老太太,不可,不可姍姐是娶進來給士衡沖喜的,而士衡的病一天好似一天,可見這沖喜的確是有效的,如果老太太將姍姐趕回孃家後,士衡的病又犯起來,怎辦?畢竟他的病尚未痊癒呀”
席夫人剛纔怕樂氏當場提出甚麼要求來,一時情急才作出的這個處罰決定,倒是把劉士衡的病給忘了,這會兒甄氏一提,她就犯起難來,猶豫道:“要不,換作抄寫佛經……”
劉士雁嚷嚷道:“老太太,抄寫佛經算甚麼處罰,該罰她給我倒茶端水”
蘇靜姍甚麼也沒說,只又衝她微微一笑,劉士雁馬上縮了頭,躲到了樂氏懷裡去。
樂氏摟着她,對席夫人道:“是媳婦糊塗,不記得七哥兒媳婦是娶進來沖喜的,既是如此……”
話還沒完,卻被蘇靜姍打斷了:“我回孃家,這就收拾行李去,放心,我再也不回來了。”說着,衝劉士衡一揚頭:“休書給我。”
衆人都沒想到蘇靜姍的性子竟剛烈至此,一時全呆住了。而蘇靜姍纔不管他們在想甚麼,挺直了腰板徑直去了。
劉士衡馬上追了出去,去拉她的胳膊,道:“莫說氣話”
蘇靜姍剛纔所說的,倒並非是氣話,而是真生出了去意,她想着,當初自己之所以願意嫁到劉府來,是因爲知道了劉士衡洗錢的秘密,擔心被他追殺,但而今將現狀一看,被追殺倒是強過天天受冤枉氣了,反正這府里人人都瞧不起她,人人都可以來踩她,還不如自求離去。
而且,現在就連劉士衡都不信任她,都能任由她被人欺負,那她在這裡還有甚麼好待的?蘇靜姍越想越生氣,忍不住委屈地掉下眼淚來:“我只不過打了小姑子兩下,又沒打重,至於就把我趕回孃家去麼?反正我是個沖喜的喜娘,沒有臉面而言,那還不如把我休了,兩下乾淨”
蘇靜姍在劉士衡心裡,還停留在那個敢拔刀子捅兄長的形象上,這會兒乍一見她哭,馬上就慌了,忙道:“老太太那不也是被逼到那份上了嗎,若不罰你,大太太如何肯罷休?你也別煩惱臉面的事,我也回去收拾行李,陪你一起回孃家,別人見了,都當你是姑爺陪着回去散心的,只會人人羨慕你。你也別擔心老太太會因此又責怪你,反正剛纔她只說了要趕你回孃家,並沒有說我不能跟去。我若是跟着去了,只怕她更高興,畢竟我的病,還得靠你……”
他一急,就說起來沒完,沒頭沒腦的也不知說了些甚麼,蘇靜姍冷哼一聲,道:“不勞您費心,還是趕緊把休書給我罷,若是看在我鞍前馬後地爲您效過這些勞,就說明咱們是和離的,那樣我以後也好再嫁人些。”
甚麼?她把再嫁的事都已經考慮上了?劉士衡頓覺熱血上涌,一張俊臉漲得通紅——被氣的。
蘇靜姍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莫激動,等我一走,你就能再娶個出身高,樣貌好的千金大小姐了,這樣的大小姐,一定不會再被你的家人看輕,也不會再受冤枉氣。”
劉士衡氣急敗壞,把她朝路邊一拉,強行使她停下腳步來,然後盯着她問:“你到現在還不曉得自己錯在何處?”
“我當然知道。”蘇靜姍委屈得又哭了,“人家劉士興、劉士德跟劉士貞都相信我是被冤枉的,就你不相信他們都敢在大太太面前爲我打抱不平,只有你連句話都沒得你不是還說甚麼男人就是用來爲女人遮風擋雨的麼?你爲我遮擋甚麼了?”
劉士衡氣道:“你怎麼就知道我不相信?我之所以沒維護你,還不是因爲你居然當着大太太的面打了十五妹,落了人家的把柄?可恨你到現在還不知悔改,竟還好意思怪我沒維護你”
蘇靜姍忍不住揍了他一拳,哭道:“那我該怎麼辦?她非冤枉我打她,當時耳房裡又沒有第三個人在,有甚麼沒甚麼還不是由着她說,我又沒法證明自己的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