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甭管是因爲甚麼才跑出去的,當務之急是得先把人找着。”劉士衡急急忙忙地把衣裳套上身,一面繫腰帶,一面去蹬鞋子。蘇靜姍從牀上爬起來,去幫他穿鞋,劉士衡連忙把她攔腰抱了起來,丟回牀上,拿被子捂好,道:“別跟着添亂,凍病了怎辦。”
地下燒着火道呢,哪裡會冷,蘇靜姍不以爲然。
劉士衡彎腰自己穿好了鞋,嘆道:“我也曉得士雁討人嫌,可她畢竟是我的妹妹,我不希望看到她出事。”
“所以就算已是半夜,天氣又冷,你還是得出去找她。”蘇靜姍把他沒說完的話補充完,然後道:“去罷,去罷,趕緊帶人找找去。雖說我也挺討厭她的,但一個女孩子家大晚上的還在外面,的確太危險,還是快些把她找回來的好。”
此時劉士衡已穿好了衣裳,回身朝她臉上親了一口,囑咐她趕緊睡覺,不用管他,然後一面朝外走,一面吩咐丫鬟們去馬廄傳話,把他從蘇州帶來的追風牽出來。
墨蘭見劉士衡大半夜的要出門,連忙告訴他:“七少爺,安福衚衕那邊,五少爺已是帶着人出去找了。”
劉士衡一聽,明白了,此時這個時辰,宵禁尚未結束,但既然劉士誠已經帶着人出去了,那麼官府那邊,就應該打過招呼了,那麼他若是遇見巡夜的人,便不用多說甚麼,報上名號便是。
這丫鬟不錯,還算機靈。劉士衡讚賞地衝墨蘭點一點頭,提起袍子,出去了。
蘇靜姍到底不放心,在被窩裡偎了一會兒,還是披衣爬起來,走到廊下,直到看着劉士衡的身影消失在隨牆小門後方纔回屋。
楊柳和墨蘭生怕她凍病,一個拿披風,一個拿暖爐,忙得不亦樂乎,蘇靜姍見自己害得她們擔心,過意不去,便拿了點心出來,分給她們當宵夜。楊柳和墨蘭謝過恩,下去了,蘇靜姍躺回牀上,卻是怎麼也睡不着。一會兒擔心劉士衡與歹徒搏鬥傷着了;一會兒擔心劉士雁壞了名聲,累及劉家其他的女孩兒。她翻來覆去的,怎麼也睡不着,索性爬起來穿好衣裳,又喚墨蘭進來梳頭,吩咐楊柳叫門上備車,然後披上披風,戴上帽子,登車朝安福衚衕而去,並告訴車伕,若是有巡夜的人盤問,就說他們是安福衚衕劉府的人。
安福衚衕那邊果然是已經向官府打過招呼了的,路上巡夜的人一聽車伕報上的名號,沒過多盤問就放她們走了。因是夜裡出行,所以只備了一輛車,楊柳和墨蘭就陪着蘇靜姍坐在同一輛車上。楊柳挑着車簾,朝外看了看,奇怪問道:“既是已上報了官府,爲何見不着衙役們出來幫着找十五姑娘?”
蘇靜姍道:“一個大姑娘家,大半夜的失蹤了,這要傳出去,名節可就全完了。所以別說讓衙役們幫着找,恐怕還給了他們封口費呢。”
楊柳一聽,滿臉擔憂:“我是個粗人,竟只想到十五姑娘的安危,沒想到她的名節,若真是這樣,那她以後怎麼辦,她還沒嫁人哩。”
墨蘭道:“豈止十五姑娘,只怕十四姑娘都要受牽連了。這種事只要一傳出去,別個就會懷疑我們家姑娘們的教養,那姑娘們……”她本想說,那姑娘們哪還嫁得出去,但卻怕蘇靜姍罵她烏鴉嘴,所以生生忍住了。
馬車進了安福衚衕,停到了京城劉府大門口,沒有了劉士衡,蘇靜姍老老實實地踩着凳子下車,朝裡面走。
楊柳跟在她旁邊,幾次想幫蘇靜姍攏一攏快要散開的披風,正一正已歪掉的帽子,但都被蘇靜姍拒絕了。眼見得已踏進了廳門,她還是一副衣冠不整的模樣,楊柳又是着急,又是奇怪,正焦急間,卻見蘇靜姍已帶着哭腔,撲向了坐在正中的席夫人:“老太太,十五姑娘怎麼了?我一聽到消息就馬不停蹄地趕過來了,還好巡夜的人沒有爲難我。”
席夫人哪裡看不出她是作戲,但此時廳上滿滿地都是人,大房的幾個全都在,正是需要二房的人作戲,表達關愛之情的時候,因此她很滿意蘇靜姍的表情,一把將她摟進懷裡,眼中淚光閃閃:“好孩子,我曉得你掛念着你十五妹,可也不用大半夜地趕過來,京城不比蘇州,天氣冷得很,萬一凍壞了可怎生是好。”
蘇靜姍拿帕子拭了拭眼角,道:“我也知道冷,可一聽說十五妹不見了,哪裡還睡得着。”
此時樂氏才幹的眼淚,又涌了出來,攥着劉士貞的手哭道:“天寒地凍的,也不曉得你十五妹在外有沒有凍着……”
劉士貞深知劉士雁這一出事,她的親事就要受到牽連,因此心亂如麻;偏樂氏緊緊攥着她的手,把指甲掐進了她的肉裡去,鑽心地疼,她一想到今後的生活了然無望,不禁悲從中來,道:“咱們在蘇州時,門禁何等之嚴,怎麼一到京城,沒有對牌也能出府了呢?這是管家之人的疏忽呀”
看門的那些小廝,早就捱了打,丟到跨院任其自生自滅了,但當家人的失職之責,倒還沒來得及追究。此時聽劉士貞這樣一說,樂氏就坐不住了,當即站起身來,衝着席夫人跪下了,要求她重罰京城劉府管家的人。
爲何強調是京城劉府?很簡單,蓋因在她們進京之前,這裡的家務都是錢姨娘代管的。
錢姨娘算是席夫人的人,她失職,席夫人臉上無光,因而樂氏悲痛之餘,還有些小小喜悅,心道,劉士貞這丫頭總算機靈了一回,危急關頭也沒忘打擊打擊二房的人。
席夫人倒沒有偏袒誰,當即便把錢姨娘喚了來,要追究她的失職之過。然而錢姨娘卻一臉的無辜,道:“今日一早我就把府中的一應事務都交給了大太太,大太太若是覺着看門的小廝不好,大可換了便是,奴婢不敢有半點怨言的。”
樂氏的確是一大早就迫不及待地派人把錢姨娘叫到她屋裡,把管家權要了過來的,她當時想着,反正這是席夫人當着衆人的面答應她了的,所以能早一天接過來就早一天接過來罷,不然讓個妾管着她們算甚麼事。但錢姨娘這會兒這樣說,她就認爲是推卸責任了,因爲府中的事務,她纔剛接過來而已,就算要換人,哪有這樣的快,而那些看門的小廝,都是錢姨娘之前挑的,所以論起責任來,還是在錢姨娘。
衆人聽了她的辯解,都認爲很有道理,紛紛把目光投向了席夫人,想聽聽她如何決斷。席夫人很是爲難,正猶豫着,錢姨娘卻幽幽地嘆了一口氣,道:“不是奴婢誇口,奴婢代管這府中的事務好幾年了,還從來沒出過岔子。”
這話的意思很明顯,就是說,她管家的這幾年裡,門上的小廝從來失過職,怎麼樂氏一上任,他們就出了錯?這說明是樂氏管理不嚴而導致的,同她沒有關係。
席夫人一聽這話,就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再也不爲難了。
蘇靜姍則是在心裡大讚錢姨娘,真是個伶俐人兒,怨不得席夫人擡舉她代管這京城劉府好幾年。
賈氏毫不掩飾地翹起了嘴角,在蘇靜姍耳邊悄聲道:“這就叫作害人不成,反被倒打一耙。錢姨娘真是個角色,不過十四姑娘剛纔那番話,是有意還是無意?該不是故意那樣說,好引得大太太沒臉罷?”
賈氏的話挺有道理,沒準兒劉士貞還就是故意的呢,蘇靜姍看了劉士貞一眼,只見她默默地垂着頭,眼中泛淚,看不出甚麼異常來,不僅就在心裡暗暗地嘆了一口氣,她就算小小地報復了樂氏一下又能怎樣,劉士雁這樣一鬧,她註定要親事艱難了。
不過,她是猜對了一半,劉士貞親事艱難是顯而易見的事,但她這報復,卻不是小小的,因爲席夫人逮着了機會,就沒想放過——
“大太太,雖說十五姑娘是你親生的閨女,但她更是咱們劉府的小姐,她此番偷溜出府,安危不明,名聲受損,你有兩重罪過,一是管家不力,導致小廝放了她出去;二是對女兒管教無方,致使她不顧身份,私自出府,深夜不歸。你可認罪?”
樂氏聽得席夫人說的是“認罪”,而非“認錯”,心頭就顫了一顫,嗓子也有些發乾,趕忙替自己辯解道:“老太太,看門的小廝都是錢姨娘挑的人,我才接管一天的時間,根本來不及換人。而士雁更是小孩子脾氣,所以纔想出門去耍,都是因爲看門的小廝玩忽職守,才使她出了門……”
“事到如今,你還狡辯”席夫人嚴厲地大喝一聲。樂氏卻不甚畏懼,還想繼續爲自己申辯。席夫人擺了擺手,道:“罷了,罷了,我也不同你多說,你還是等着大老爺來罰你罷,或者太爺會親自發話也不定。”
席夫人已經給大老爺去信了?大老爺向來心疼劉士雁這個女兒,而她又沒有兒子,該不會因爲此事,把她給休了罷?樂氏這才真的害怕了,驚慌失措地擡起頭,道:“老太太,此事還是能瞞就瞞的好,就不用給福建那邊去信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