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洲估摸着這兩天應該就是過年的日子,當然,她說的是二十一世紀的北京,而不是現在所在的大秦,不是這咸陽。大秦所用的是顓頊歷,在寒洲看來極爲複雜。他們以十月爲歲首,閏月放在九月之後,稱後九月。十月初一爲元旦,應該就是春節了。
這秦朝人倒是會選時候,大豐收的時候慶祝春節,只是聽起來有點滑稽,這創造曆法的人該不會是南半球的吧?
寒洲告訴家裡人,晚上她會回來做餃子,願意吃的就留着點肚子。她要到店裡看一看。
騎了馬出來,並沒有確定的目標,她只是想出來,一個人靜靜,要不又是一堆孩子圍上來。
在這樣的日子裡,如果在家,她應該在佈置家。孩子喜歡熱鬧,總喜歡拉着她去超市買那些花花綠綠的裝飾品,老陳跟着起鬨,掛得房間裡跟開聯歡會一樣。他們不想想,過完年收拾起來多麻煩。
但過去是那樣想的,現在不會,也不知今年過年他們還掛不掛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估計老陳還是會遷就孩子。爲了不讓孩子想媽他也會攛掇孩子。
以往過年她會給爸媽各準備一個人紅包,今年,他們的紅包得少一個了。
其實,去年的時候,她就想把媽媽打扮得喜慶點,可是她老覺得穿不出去。今年,也不知弟媳婦會給她買什麼樣的衣服。
唉,弟媳婦她人還是很好的。也只有靠她了。
就這麼騎着馬到處逛,覺得耳朵凍得有些木了,才覺得該回去了。
“是小寒姑娘嗎?”一個聲音從旁邊的車上響起。
寒洲一偏頭,愣了一下,那掀開車簾的人似乎是認識的。
“呵呵,姑娘,我不知道是不是認錯人了?”那人又說了一句。
這下,寒洲想起來了,這是那位叫獻玉的方士,在桑樹園認識的,對她還頗爲關照。
那人戴了個捂得挺嚴實的皮帽子,認是認不出來的,但聲音的識別度還是很高。寒洲一向對聲音敏感。
“是獻玉先生吧?這麼巧遇到您了。”
“是很巧啊!我剛掀簾子就看到個騎馬的姑娘,仔細一看,不就是那天認識的小寒姑娘嗎?”
寒洲趕緊下馬,禮數還是很重要的。心中卻想,難道這街上很少見到騎馬的女子嗎?
獻玉也從車上下來,趕車的小僮兒虛扶了一下,看來還挺講捧場的。其實這獻玉看上去也就四十出頭。
見過禮,就是寒暄了,無非是天降大雪,明年必是豐收年之類。
“姑娘這是出來——?”
“呃,我出來是看看店鋪。”寒洲忙應了一聲。看看周圍,怎麼轉到三閭巷了?
“店鋪?”那獻玉很有興趣地問。
“那邊,胡記豆腐店。”寒洲伸手指了一下。心裡有點小驕傲,門臉兒弄得很乾淨,夥計幹得不錯。
“那看來姑娘是少東家了?”
“不,不是的,我只是幫忙打理一下。”
“哦,是這樣啊。我說這胡記豆腐怎麼不俗呢,原來是姑娘在打理。小生意動了大腦筋,了不起,了不起!”獻玉熱情誇讚。
“呵,先生謬讚了,接下來也沒有什麼本事了,三板斧使盡!”寒洲謙虛道。
“嗯?什麼三板斧使盡?”
寒洲見狀心中搖頭,和這個時代的人說話真費勁,哪怕穿越到清朝也好啊,起碼成語、典故、歇後語差不多都有了。
“沒什麼,就是一個故事,一個人會用斧子,力氣很大,也很敢拼命,別人都以爲他很有本事,總會被他嚇到,但其實他只會三招兒,如果對方躲過去了,就只好三招兒重來一遍。”
“哈哈,有意思!有意思!”
“先生來這裡不會是來買我們的豆腐的吧?”寒洲看似熱情地問。
“那倒不是專門,不過你們的豆腐我是常買的,凍豆腐像石頭一樣在閒房裡放了不少,我常跟下人說,要是不聽話,我就給你一豆腐。”說着,獻玉還做了個砸人的動作。
寒洲聽了不由一樂,想起了女兒說的網絡流行語:買塊豆腐撞死,煮根麪條吊死,一個吃貨的自殺行動。
“我是來找已缺的,有個事兒找他幫忙。看,他就在那家陶器店。”獻玉指了一下。
“哦。”寒洲點頭,表示知道了。
“要不一起進去?”獻玉熱情邀請。
寒洲想了一下,就點頭應了。獻玉在前,她跟在後面。
這獻玉對她很熱情,也好像很友好,權且跟他來往着吧。
也看看那些陶器,說不定真的可以訂購一些。
已缺正忙得灰頭土臉的,說剛從窯上下來。見二人一前一後,先是疑惑,後又一喜。
“沒想到您二位一起來了,這真是貴客上門!”說着,搓了搓手,想來是手不乾淨,沒辦法沏茶,笑了笑,往裡面讓了一下。
“不進去了,你正忙。反正我們馬上要見面的。”獻玉說。
“哦?先生有事嗎?”已缺熱忱地問。
“最近要四處走走,想找個幫忙的人,你細心,又年輕,體力好,所以就找到你的頭上。”
“好的,先生讓去,自然是看得起我。我把店裡的事安排了就走。我們要走很久嗎?”已缺滿臉真誠。
“這不好說,我望南方有升騰之氣,但現在天寒地凍,怕有不準,想先看看地勢地貌,等天氣暖和一些再做決斷。你且去幫我做些記錄和標記,我好估算。”
“好,我去和爹交待一下應該就可以走了。”
“也不急,你安頓店裡,我後天來找你,你要準備些厚實的衣服,我們可能要長時間在野外的。”獻玉說。
“好。”已缺笑着答應,又轉頭看向寒洲。寒洲正拿起個陶碗在琢磨。肯定是剛纔一直在和獻玉先生說事兒,有些冷落了小寒姑娘,他覺得不好意思,趕緊玩笑着說:“小寒姑娘可好?是來看店鋪的還是來我這裡指教一二的?”
“哪有動不動就指教別人的道理?孔夫子也不敢!”寒洲白了他一眼。
“我倒是希望姑娘能來我這裡說說話,開啓我這愚鈍的腦袋。”
“是啊,姑娘是少見的聰慧敏銳之人!”獻玉笑着插了一句。
“二位先生儘可以取笑,小寒照單全收,我只當是鼓勵了。”說笑着又白了他們兩人一眼。
二人但笑不語。獻玉用手指虛點了這姑娘一下,擺擺頭。
“說正經的,我想訂貨呢。”寒洲舉了舉手中的陶碗,向已缺說。
已缺趕緊過來,問:“是這種碗嗎?”
“不,是陶罐,用來放醬豆腐的,需要這麼大。”放下陶碗,寒洲兩手的食指和拇指撐開,比劃了大小。“我還有個要求,要在罐子的底部印上我家店的字號‘胡記豆腐’。”
“是雕刻上去的嗎?我們可以制個底部的模,待罐體成型晾至半乾這時,兩部分粘成一體,這樣工藝會複雜一點。”
寒洲問:“不能一次成型嗎?”
“不能,因爲胎體成形後還不能用力向下壓,否則可能變形。”
寒洲又問:“那要是畫上去的?”
“你是說晾乾上釉之後,畫上去,然後再燒製?“
寒洲點了點頭:“嗯。”
已缺想了想,說:“你這個想法是可以的,但我不知道用什麼顏料去畫能達到你要的效果?我這裡基本沒什麼顏料?因爲要用火燒,燒了以後會變化,油漆肯定是不行。如果是用墨,那還不如燒製完成以後,一個一個寫上去,罐子的外底部不上釉,應該可以着色。”
“哦,明白了。”寒洲皺眉沉默了一會兒。
架子上的陶器普遍釉色青黃,造型純樸簡潔,做醬豆腐罐還是可以的,但與寒洲心中所想還是有一些差距。她想實現差異化的經營,如果想走親送友的,可以買漂亮一點的罐裝品,而不是隻此一種。但她知道目前製陶業也就這個水平了,不光已缺一家店如此。到了東漢以後纔有了真正意義上的瓷器,眼前的上了釉的這些只能叫原始青瓷,差不多可以說是上了釉的陶器。所以她剛纔只提了一個最簡單的要求,但看來這也不易實現。
“姑娘,我們是不是不要在底部出現“胡記豆腐”而是放在蓋子上?”獻玉先生插話道。
這話一出,寒洲和已缺兩人同時眼前一亮,如果是這樣,問題就簡單多了。只要在蓋子上壓模就好了。
“先生高才,今天要請先生吃豆腐!”寒洲衝着獻玉豎起了大拇指。說完纔想起“請人吃豆腐”這話女人是不能輕易說的,不禁後悔地吐了吐舌頭。
聯想起“三板斧”,獻玉呵呵一笑,“哦?難道這裡又有什麼說法嗎?”
寒洲不好意思地縮了縮脖子,“是有說法,但今天就不講給你們聽了。女人是不能說這個話的。”
“哦!”兩個男人相視一下,疑問是有,但肯定是無法解惑了。
樣子敲定以後,又談妥了數量和價錢,等樣品出來,再付定金。
臨出門,寒洲問:“你這裡收不收學徒?”
“收學徒?”已缺問,“你要介紹人過來嗎?”
寒洲搖頭笑笑,“是我要來,我給你做學徒。”
聽了這話,已缺一愣,這是什麼狀況,好好的豆腐店不做了?
獻玉也是一愣,這姑娘總是不同於常人啊!
寒洲見如此,追問了一句:“少東家,收還是不收啊?你要不收我到別家店去問。”
已缺嘿嘿一笑,說:“姑娘別急,我是有點轉不過彎來,又沒說不收。我是想問姑娘怎麼想做這行,這個挺苦的,又是泥又是水的。姑娘這手,嘿嘿,還不——”
寒洲舉起手看了看,陽光透過纖細的手指,有點可愛的粉紅,好像是挺可惜的。但是呢,日子這麼寂寞,幹什麼呢?好像剛找到點有意思的事兒,就因爲這手就放棄了?
她眨巴了兩下眼睛,對已缺說:“放心吧,我只是做着玩兒,不會做很多,我也不指着這個養家餬口。但是,如果能接受我做學徒,恐怕給你帶來的風險和益處都是很大的,你想好了再答應。”
嗯,這話怎麼說?做學徒還有風險和益處?已缺迷惑地看着寒洲,又詢問地看了看獻玉。獻玉也不明白,只好靜聽下文。
寒洲說:“我做學徒,只學基本的製作程序,我的重點在坯體所用的泥料和陶瓷顏料的配製上,如果可以,窯的設計可能也要做些變化,這需要投入巨大的精力和財力,我想做這件事,但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我需要人幫助我,但幫我的人確實得想清楚。”
小寒姑娘說得如此鄭重,一時間其餘兩人都沉默不語。最終是獻玉先開口。
“姑娘心中是有了些謀劃,可以摸索着走下去,還是隻有這樣一個粗淺的衝動?如果這些都不知道,已缺他很難決斷的。”
寒洲舔了下嘴脣說:“想做陶瓷是剛纔纔有的想法,是一時衝動,但對這一領域的認識也不是沒有,現在,我們眼前的陶器顏色比較單一,只是青黃色,深淺不一吧,實用性有,但藝術性不強,而要想達到改變就得在原料上下功夫,改變原料中的礦物成份,至於顏料,同樣是如此。我說投入巨大的精力和財力,就是在於尋找的過程,只要找到了,其他就是技術細節的問題了,多試幾次,多失敗幾次,問題也就不大了。”
聽了這話,兩人眉頭皺得更深,這好像不太容易理解啊。
寒洲見狀,解釋說:“這樣說吧,比如說能找到更細膩的陶土或瓷土,土的品種不同屬性就不同,燒出來的顏色就不同,還有,不同的坯,燒製的溫度和時間不同,出來的效果也不同。顏料也是如此,不同礦物成份,顏色不同,燒出來的顏色也不同。”
已缺瞭然地長出了口氣,一說到不同的土燒出不同的東西,他就明白了。至於改變成份,他就不用去想了。
獻玉聽了,剛纔皺着的眉頭舒張開了,臉上漸漸出現了笑容:“姑娘於礦物也有研究嗎?”
寒洲連忙擺手,她只是知道一些基本的東西,爲了女兒全面發展,她每天睡前都要和女兒一起看探索叢書,小孩子問題多,不解決好像過不了夜,也只好邊百度邊回答問題,完全是現炒現賣。
獻玉的眉毛又皺起來了,什麼情況?不瞭解也敢改革?這得多大的膽子!
這是要問我老底嗎?看他這表情寒洲只好勉爲其難地說:“於礦物的某些原理是知道一些的,於某幾種礦物還是認識的。多的就不敢講了。”
獻玉怔了一下,趕忙問:“姑娘認識某幾種礦物,那姑娘會找礦、探礦嗎?”
這問題出來,已缺的眼神也熱切起來。這好像比做陶器更有成就感啊!
“找礦啊?”寒洲想了想,別處不敢說,陝西這地方哪兒有煤礦、哪有銅礦大體還是知道的,高中地理裡面都講了,問題是地名是不是一樣的,這不好說。怎麼說呢?
“我想想啊,從咸陽往北,或者再偏東十五度,一路走下去,找到一種紫紅色的花,我把它叫銅草,在那種花密集的地方開採,會找到銅礦。至於冶煉的事情,我就是外行了。”
現在只能這麼說了,銅川以銅得名,這是肯定的,就是不知道在秦朝它叫不叫銅川。多少裡她怎麼說得準,一路走下去就是了,只要肯花功夫肯定能找見。那紫紅色的花俗名是叫銅草,這東西很“吃銅”的,就連發現大量青銅器的地方,地表也開滿了這種花。
“啊?”兩人都張大了嘴,這不是一般功夫啊!若她說的是真的,桑樹園聚會中的那些人那還不都——,這也太讓人無法消化了吧?
“如果運氣好,應該可以找到銅的伴生礦,也許是鋁,成品是很輕的白色的。”寒洲不緊不慢地又追加了一句。
那兩人更說不出話來了,一副腦震盪的樣子。
寒洲想,這兩個人這樣子,是不是把她當作能掐會算的神婆了?術士們不是什麼都能接受的嗎?長生不老、海外仙山都能相信,這是很離譜的嗎?
我今天是一不小心把自己推上神壇了嗎?
她不敢再說什麼了。心裡好像有點後悔。
我是正常人,我是沒有法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