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態胖碩,盛夏時節,腆着一個不小的肚腩,身着淺褐色的粗布麻衣,整個人看上去粗獷無比,眉目方正,髯須初顯,腳踏黑白墨鞋,心中忐忑無比的近前。
如果自己猜測不差,眼前的這四人應該就是如今墨家的大敵,三日前,墨家遊仕之派同流路枕浪弟子前來,告知墨家如今的情況,讓自己小心行事。
具體之事,心中也清楚,但縱然清楚,也無可奈何,對方既然能夠鎮殺鉅子,自己一個小小的廚子,又能夠做得了什麼。
“不用擔心,本君此次前來乃是爲了儒家,若是爲了你們墨家,當時在稷下學宮,本君就直接將他們全部滅了。”
“說起來,你一個好好的墨家弟子,學什麼儒家禮儀,近百年前,《莊子·養生主》篇有語,庖丁解牛,神乎其技,想來你也該學了不少。”
“讓我看看你的手藝,做的令本君滿意,說不準還會有賞。”
看着一個胖子不倫不類的儒家禮儀加身,頗爲的滑稽可笑,搖搖頭,對着眼前的庖丁輕語一生,此人的修爲倒是一般,不過初入先天。
既然心生忐忑,想來對於自己等人的身份知曉,略安其心,看着此刻空蕩蕩的客棧,單手指着同樣空無一物的條案,語落。
“這……,庖丁不過一個廚子,先祖的手段未得精髓,慚愧多矣,既是大人有要求,自當全力以赴,讓大人滿意。”
“還請大人們稍等,小人這就去準備準備!”
輕輕擦了擦額頭上沒有的冷汗,不知爲何,站在這位大人面前,總覺得渾身上下彷彿什麼都沒有穿似的,心中警惕萬分,憨厚一笑,沒有直言承認墨家弟子的身份。
再次一個滑稽的儒家禮儀而出,緩緩而退,隨即,身形飛快的回到客棧之後,一顆心跳躍的非常之快,遠離那人許久,心中才好受些許。
“庖丁,你大早上跑這麼快做什麼,就是現在準備小聖賢莊的膳食,也有點早吧?”
有間客棧的後方庭院內,廚房所在的偏僻一隅,庖丁正心神稍定的大展身手,將上佳的精細穀物摻水糅合,以製作極品的點心。
同時,一側不遠,也有兩位夥計正在宰殺新鮮的耕牛,儘管耕牛在諸夏列國異常珍貴,但比起那位大人的威脅,一切種種都算不了什麼。
諾大的動靜之下,庭院另一處區域的房門陡然打開,一位身穿黑白玄衣的年輕人踏步而動,睜着惺忪的雙眸,狠狠伸了一個懶腰,看着庭院中忙碌的庖丁等人,甚爲奇異。
“哪裡是爲小聖賢莊準備的,就小聖賢莊的那些人,給我兩個時辰,隨隨便便就可以了,但現在有間客棧來了一個煞星。”
“北海,你還是小心點吧,今天最好離開桑海吧,猜猜外面來的是誰?”
庖丁無奈的搖搖頭,小聖賢莊的膳食準備自己早已經習慣,他們的口味早就已經規劃好,除了極爲特別的幾個儒家人,其它的儒家弟子更是容易處理。
縱然要有大陣仗,也會提前吩咐的,自己也好做準備,迎着蘇北海那狐疑的目光,庖丁渾身上下又是不住的顫抖。
“宰殺肥牛,糅合精細穀物,就是鉅子來的時候,也沒見你這麼對待過,難道外面的人比鉅子身份還要尊貴?”
蘇北海。
爲墨家齊魯之地遊仕之派路枕浪的弟子,形體略有怪哉,天生一雙白色的眉毛,面色發紅,青年模樣,看着庖丁此刻心有餘悸的神情,心中更爲好奇了。
又掃了一眼庭院中的動靜,這等陣容就是鉅子也難以享受到,又是庖丁口中的煞星,那定是與墨家又仇怨的,是儒家之人?不像,儒家之人一向慎重對待耕牛的。
是齊國官府之人,近來,齊國官府對於墨家的打擊倒是很嚴重,但桑海之地,儒家爲上,官府的力量孱弱至極,應該也不是官府。
“不用猜了,就是你這幾日口中一直唸叨的那位煞星。”
庖丁周身淺淺的玄光涌動,落在雙手之上,施加手中細面之上,這是先祖傳下來的手段,以內力糅合穀物,吃起來,會別有滋味。
不遠處,那隻耕牛已經放血完畢,正在被幾個夥計掛在寬大的紅色條案上,血腥的氣息瀰漫,但隨即便是被夥計們施加香料遮掩了。
專心於手上的動作,眉頭未擡起,沉聲低語,諸夏傳聞,那煞星修爲超凡,誰知道他會不會感應到這裡的情況。
“煞星!”
“道家天宗玄清子!”
“是他,他竟然來到了桑海,來到了這裡,他來這裡是爲了……儒家,也只有小聖賢莊纔會值得那等人親身前往!”
剎那間,蘇北海渾身上下的玄光狂暴起來,呼吸之後,歸於原樣,直接明悟庖丁口中所言的那人是誰,絕對是玄清子。
稷下學宮內,鉅子等人圍殺玄清子,可惜,事有未成,齊國劍聖曹秋道、趙國趙震、衛國高手照劍齋都爲之身隕,連帶百家出動的兩位化神武者也消失不見,十有八九是被鎮殺了。
其後,齊國丞相後勝親下追捕文書,整個齊國的墨家勢力爲之隱入黑暗之中,一直到今日,齊國上下,追捕的力量仍是很大。
那玄清子既然來到了桑海,想必不會單單爲了墨家的殘餘勢力,不然對方現在也不會安靜的停留在前方,如此,唯一能夠意動對方也只有儒家了。
在前來桑海的路上,曾通過墨家秘密渠道得知,墨家雖然被齊國打壓,但儒家也受到不小的損失,尤其是那玄清子言語,送儒家公都子最後一程。
墨家鉅子已歿,儒家掌門也將要離去,明面而觀,齊魯之地的儒墨兩家均處於羣龍無首地步,短時間內,將不可能有太大動作。
“北海,你說那儒家掌門公都子真的甘願坐化?”
於蘇北海帶來的隱秘之事,庖丁也隱約知曉,如今正主已經來到了桑海,事情的真假很快便會水落石出,倘若真的如此,那麼,儒家的損失也不小。
“若是其餘的百家,儒家未必會心甘情願,但玄清子可不是普通的百家弟子,其身份更是秦國道武真君,修爲超凡。”
“鄭國渠修成以後,無論是否承認,秦國都已經在國力、底蘊上大大超越山東六國,是將來最後機會一天下大勢的。”
“期時,秦國無匹,百家都要面臨抉擇,儒家的選擇不是爲了現在,而是爲了將來,損失一位掌門,換取將來的有可能平穩,頗爲划算!”
自從道家天宗玄清子下山以來,短短數年來,便是在整個諸夏間引起莫大的動靜,隕落其受的百家之人甚多,不僅如此,其人還越發受到秦王政的信任,賜封道武真君,成爲秦王政冠禮以來的第一位封君。
如此,他的一舉一動更是有可能代表着秦廷,他對於百家的抉擇更是有可能是秦廷日後的抉擇,面對傳承,任何百家都不可能大意。
而儒家更是如此!
墨家同樣如此!
可惜,數年來,墨家非攻、兼愛施行天下,受到玄清子的多次打擊,演變至今,已經成爲不可能解開的死結,秦國它日一天下,墨家危險矣。
“儒家划算了,我們墨家呢?”
一直以來,庖丁都身處桑海之地有間客棧,作爲一個普通人生活着,於諸夏間墨家的諸般行事未曾清楚瞭解,而今,儒家損失一位掌門,換來將來的平穩,墨家的鉅子卻被對方打殺,這就……庖丁手上的動作一滯。
“天下皆白,唯我獨黑,非攻墨門,兼愛平生!”
“如果秦國所行合墨門理念,那麼,墨家與秦國之間或許沒有什麼糾纏,倘若秦國仍舊嚴苛刑罰,大肆戰亂山東六國,墨門絕不會袖手旁觀。”
“縱然拼至最後一人,也不會妥協!”
蘇北海悍然正色而語,墨家不是針對秦國,而是百多年來,秦國所行所爲實在是有違墨家兼愛之道,大肆征戰,名將白起更是一生屠戮百萬。
此等國家若是一天下大勢,那是整個天下的災難,而墨家是絕對不會允許這等情況出現的,縱然將來墨家有可能被秦國所滅,也是一樣。
“況且,秦國也未必真的能夠一天下大勢,當今諸夏,雖然長平之戰後,趙國國力漸衰,但底蘊還有,楚國更是絲毫不遜色秦國,齊國也是一樣。”
“只要山東六國聯合起來,秦國所謀也是虛妄,秦國再強,也不可能以一己之力對抗整個山東六國!”
看着不遠處仍舊有些沉默的庖丁,蘇北海繼續沉聲而道,秦國雖強,但未必真的可以一天下大勢,不到最後一刻,一切都是虛妄。
說不準,將來六國中某一國崛起,擊敗秦國。
“如果山東六國不聯合起來對抗秦國呢?”
數息之後,庖丁想了想,蘇北海口中之語雖對,但百多年來,秦國逐漸強大卻是事實,山東六國不合也是事實,燕國一直地勢三晉之國與田齊之國。
而三晉之國與南楚更是彼此敵視,齊國也楚國也是敵視,就連三晉之國內部,也是錯綜複雜,不可捉摸,寄希望於六國聯合,似乎……有點太小。
“哼,大勢之下,豈有完卵?”
蘇北海冷冷一道,如果山東六國自取滅亡,那就是天註定,語落,不再多言,與其多言未來之事,還不如將墨家眼前的麻煩解決掉。
旋即,縱身一躍,從有間客棧的後方庭院內離去,消失不見,不知去向何方。
“大勢之下,豈有完卵!”
“大勢之下,我……我只是一個廚子。”
庖丁深深的呼吸一口氣,說起來,自家祖上與道家還有些關係,就連這門解牛刀法都是得莊周的指點纔出現,多年來,自己停留在桑海,一者安穩無憂,一者繼承祖業。
聽及蘇北海口中厲聲道喝,庖丁看着手中已經成型的麪糰,小心翼翼的從懷中拿出一柄解牛之刀,刀光閃爍,面屑橫飛,數息之後,一枚枚造型美輪美奐的點心出現。
很是滿意的點點頭,略微整理衣衫,便持刀走向那已經徹底宰殺完畢的耕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