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思立離開遊戲艙, 整理了一下微亂的銀髮，施施然走出暗室，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臨近傍晚, 日落西山，紅霞渲染着整個天空, 層層疊疊的，被透明的玻璃窗格裝裱成絢麗的油畫。
霞光照進寢宮中, 將所有景物披上柔和的暖色, 有種寧靜祥和的感覺。
許思立輕輕一笑, 擡起手臂伸了個懶腰, 剛要出門, 腳步微頓, 又繼續走到跟寢宮相連的衣帽間，換上厚重的冬衣。
“司盛呢？”
他走出寢宮，見長廊上空蕩蕩的，便看向李哲城問道。
李哲城答道：“回稟陛下, 剛纔元帥大人送那位玉樹臨風勇者離開, 目前還沒看到他回來，估計……是到邱執政官那裡去了吧。”
邱正因爲特殊才能的關係, 一直在處理那些繁瑣的政務，後面索性讓他當了執政官。
玉樹臨風勇者……
聽他這樣稱呼自己二哥，許思立有些想笑，二哥這名字是真的臭美，不過也挺符合他性格的。
他點點頭, 收攏身上的披風, 擡腳往邱正辦公的地方走去，李哲城要跟, 被他隨手打發了。
反正有影衛，還是在皇宮裡，他現在又已經到了25級，整個羅蘭德帝國，除了司盛和李哲城，也就他等級最高了，沒必要貼身護衛。
許思立走在長廊上，不知不覺間，腳步有些急切起來，也顧不上從長廊兩側不斷呼嘯而來的冷風。
此刻的他，很想快一點見到司盛。
他從沒想過，司盛竟然在那麼早就對他表白過了……
那時候距離他來到這個世界，還沒有一個月吧？畢竟他當時還在爲了一千萬聯盟幣絞盡腦汁，時間上肯定不滿一個月的。
司盛這個傻瓜，把自己調成少年的體型，突然跑來跟他告白，說愛慕他，他怎麼可能會信？
現在回想起來，那一幕畫面已經有些模糊了，只記得少年白狐面具下，那雙滿含熾烈情感的灰藍色眼睛。
或許，那時候的司盛根本沒想讓他知道。
就算是司盛真的跟他表白，那時他會信嗎？不可能的吧。
許思立知道自己的性格，在他坦白自己保留着上個世界的記憶前，他根本不可能全身心地信任他。
他搖搖頭，腳步又加快了幾分。
只是來到執政官處理政務的宮殿，除了埋首在紙堆中的邱正和溫季山之外，許思立並沒有看到別人。
現在多哈小鎮和傭兵小鎮的情況已經基本穩定下來，雖然擴建依舊在進行，但入冬之後速度明顯降低不少，溫季山也有時間回來幫邱正的忙。
本來按照往年的習慣，入冬後就可以休假了，但因爲皇帝陛下的一系列政令和改革，直到現在，每天依然有成堆的事情要處理。
不過總地來說，雖然辛苦是辛苦了點，但看着如果將現在的一些數據和報告，跟一年前的對比，就會發現帝國已然發生了巨大的改變。
只是改變的時間，還是太短了。
以皇城爲例，雖然僅僅是一座城市，但幅員遼闊，擁有總共三千多萬的人口，原本只有內城近三百多萬的人算是衣食無憂。
現在算上傭兵小鎮和多哈小鎮，也就四百萬左右的人過上溫飽富足的生活，但還有近三千萬的人。
帝國的建設和改造依然任重道遠，但邱正卻充滿信心。
只要再有一兩年的時間，他相信最終肯定能讓所有人都吃飽穿暖，不過眼下，這些還是需要想辦法解決的難題。
此刻，溫季山和邱正就和幾個大臣一起，商議偏遠山區糧食運輸困難的問題。
許思立沒有急着走，站在門口聽了一會。
因爲木系元素師沒日沒夜地培育，現在皇城的黑谷等糧食是足夠的，但在運輸上，也確實是一個大問題。
畢竟三十多萬平方公里的面積，比現實裡很多個省份都要大了。
不過，在二測開啓的這個節骨點，這個問題並不成問題。
許思立走進房間，在察覺到他的到來時，幾個平時不太與他接觸的大臣，誠惶誠恐地站了起來。
溫季山和邱正也站起身，朝他行了一禮。
許思立擺擺手讓他們坐下，然後說道：“你們剛剛討論的，我在外面已經聽到了。”
他環視衆人，目光落在那幾個大臣身上。
四個人，兩名老牌貴族和兩名平民出身的新貴，好感度標籤都是“尊崇”，這讓許思立滿意地頷首。
自從他公開升級皇城，解除等級限制之後，大部分貴族都被他收服了，當然這些後來者，跟一開始就效忠他的，待遇還是不太一樣的。
他們需要用行動證明自己的用處，才能獲得他的信任。
“糧食的運輸並不成問題。”許思立繼續說道。
所有人眼睛一亮，邱正有些按捺不住道：“陛下，您有辦法解決嗎？”
許思立笑了笑，“是啊。”
“解決這個問題不難，交給勇者們就可以了。”
“勇者？”
邱正和那四個大臣一怔，只有跟勇者們打交道最多的溫季山若有所思。
“沒錯，就是勇者。”
許思立手指敲擊桌面，想了想道：“這樣吧，你們把所有需要救濟的地方整理出來，在地圖上標註，最好是標註在電子地圖上。”
“每個地方需要救濟多少，最晚到達時間是什麼時候，還有該地區的負責人以及聯繫方式。”
“這些明天能夠整理好嗎？”
見許思立看過來，邱正連忙點頭，“沒問題，陛下！”
許思立：“很好，整理後發給我。”
雖然可以讓他們直接召集玩家，但考慮到大部分勇者在傭兵小鎮和多哈小鎮，一來一回要浪費許多時間。
現在是冬季，晚一天可能就有人會因爲吃不上飯餓死，所以還是他直接用任務系統派發算了。
“你們繼續忙吧。”
許思立說完，便轉身離開了這裡，繼續尋找司盛去了。
他不在邱正這裡，那會在哪裡呢？
許思立皺眉，他不太想用召喚術，但現在好像只能召喚司盛……
他忽然頓住腳步，目光越過長廊，落在那佇立在花園之中的身影。
哈，踏破鐵鞋無覓處啊，這傢伙怎麼在這裡？看着他的背影，許思立微彎脣，擡腳走了過去。
昨晚下的雪，今天還沒有完全融化，鞋底踩在上面，發出吱吱的輕響。
然而，也不知道司盛在想什麼，想得格外入神，竟然直到許思立走近他身後，司盛也沒有反應。
許思立微歪頭，然後偷偷踮起腳，伸出被凍得冰涼的雙手，使壞地探進了男人的衣領裡，笑着道：“盛哥，你在想什麼呢？”
司盛渾身一顫，似乎想回頭看他，在側到一半時又硬生生止住了。
“阿立……”
他的聲音有些許沙啞，像在壓抑着什麼。
察覺到不對，許思立微皺眉，從他溫暖的衣領裡抽出手，剛要轉到正面去看看他，就被男人扯住胳膊，一把抱進了懷裡。
他強有力的手臂一收緊，許思立便動彈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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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盛，你怎麼了？”
他問道，“是我二哥爲難你了嗎？”
聽李哲城的話，好像司盛剛剛是送他二哥離開。
“沒有，二哥沒有爲難我。”
司盛埋首在他肩上的毛絨，低聲道。
聽他連“二哥”都已經叫上了，還叫得這麼順口，想來兩人應該相處得還不錯，這讓許思立更加疑惑了。
那現在是怎麼回事？
他伸手回抱住他，感覺到他身體微微的顫抖，心中愈發奇怪，“那你……”
這時，司盛忽然又放開他，然後牽起他發涼的手。
“我們回屋裡說吧。”
他的聲音依然啞啞的，眼睛避開他探究的視線，但許思立卻還是看到了他發紅的眼圈。
許思立安靜下來，沒有多問什麼，在他的帶領下，閃身來到一個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院子。
這是……
許思立環顧四周，很快想起來，這裡是試煉世界中，他和司盛住過的別院，之前思諾·羅蘭德也住在這裡。
後來搬出去後，這裡就閒置了下來。
司盛牽着他，推門走進兩人曾經“住過”的小屋，即使沒有人住了，這裡也長期有人過來打掃，看上去依舊乾淨整潔。
看着熟悉卻又跟試煉世界有些不一樣的房間，許思立不免唏噓，同時不太明白，司盛爲什麼要帶他來這裡。
司盛鬆開他的手，從外面抱了乾燥的木柴，放在壁爐裡點燃，熊熊火焰燃燒而起，將屋子裡的所有寒涼驅散。
許思立舒服地吐出一口氣，然後看着司盛走過來拉他的手，將他牽到牀邊坐下，而他則蹲在他面前，擡頭仰望着他。
男人的眼睛依然微微發紅，望着他的眼神裡，有深深的愧疚和憐惜，讓許思立不知所措。
只是他沒有說話，安靜地等待着，他知道司盛會給他解答。
司盛拉起他的雙手，將他的掌心緊貼在自己的臉上，微微閉上眼睛，似乎在平復着那依然激盪的情緒。
“我……其實一直在恐懼……”
男人輕聲開口，聲音依然那般沙啞，聽得許思立心尖微顫。
他抿了抿脣，收攏手掌捧住他的臉頰，指尖輕輕在男人的臉上摩挲。
“你的恐懼是什麼？”
許思立問道。
他其實有所感覺，昨天以爲他是因爲誤會了他和二哥，但現在看來並非如此。
司盛睜開眼，灰藍色的眼眸癡癡地凝望他，“我恐懼……你會拋棄我，就像原來那個世界一樣。”
“我一直在想，我當初做錯了什麼，纔會惹你厭煩，讓你毫不留戀地離開……”
甚至，將他丟棄在無盡黑暗的深淵，即使再想起他，將他帶到新的世界，也不曾再出現過，連跟他說一句話都不肯。
許思立微怔，他從來不知道司盛竟然會這樣想。拋棄……
以司盛的視角來看，確實是拋棄吧。
他微張口，剛想解釋，卻又聽他繼續說了下去。
“而現在，我終於知道了原因……”
男人顫抖着聲音，眼圈愈發通紅，還有那深深皺起幾近扭曲的五官，滿是痛楚和悲慟。
“原來……”
他扯開嘴角，似乎想笑，卻又笑不出來，最後乾脆將臉埋進許思立懷裡，雙手緊緊摟抱住他，像再也不會鬆開。
感受着他的悲痛和愧意，許思立有些手足無措，最後，他伸手撫摸着他柔軟的金髮，另一隻手輕拍着他的背。
他大概猜到二哥都跟他說了什麼。
而且，也明白了之前，司盛爲什麼總愛瞞着他，很多事都不肯跟他說。
對司盛而言，他是被拋棄的啊……
他在被轉移到星空紀元之前，又經歷過什麼？以往他總想當然的以爲，他應該是陷入了沉睡吧，可如果不是呢？
況且，在這個世界重新做回小奴隸，於他而言，又是多麼糟糕的經歷？
只要一想起試煉世界之中，他在地下奴隸市場看到的那個少年，想起他那雙灰敗的沒有任何情緒的眼睛，他就滿滿都是心疼。
許思立看着他，低聲道：
“對不起……”
如果他沒有生病，沒有飛機失事，沒有任性地讓遊戲組將他的數據轉移到星空紀元，那他會不會就不用經歷這些痛苦了？
司盛身體微僵，他擡起頭仰望他，“該說這句話的人是我。”
原來，他的神明並沒有拋棄他。
他沒有再出現，是因爲……他死了。
在十年前就死了。
在那個世界崩塌的時候，他的神明就已經隕落了……
“我早該猜到的。”
他的眉痛苦地皺着，聲音更是難受得似乎帶了哽咽，“是我太弱了，在那個時候沒有辦法保護你，是我的錯……”
許思立有些感動，又有些好笑，他摸摸他的臉頰，溫柔地說道：“這怎麼可能是你的錯？”
“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你也不用經歷這麼多痛苦……”
聞言，司盛卻搖頭。
“我說過，如果這些痛苦是必經之途，只有這些才能來到您身邊，那我甘之如飴。”
看着他堅定的神色，許思立心尖微顫。
他眼睫微垂，想了想道：“那就讓過去的……過去吧，我們還擁有現在和未來。”
他輕輕撫摸男人的眼角，笑着道：“現在你可以不用再恐懼了。”
“我不會離開你，也不可能拋棄你。”
“司盛，能夠在這個世界重新再活一次，重新再遇到你，是我最大的幸運。”
司盛彎起了嘴角，眼圈依然紅通通的，看着可憐兮兮的樣子，讓許思立很是心軟。
“所以，你把我拐到這裡來，就打算這樣說一晚嗎？”
青年歪着腦袋，淡紫色的眼眸中帶了幾分調笑，在火光映照中，透着曖昧迷離。
司盛看得有些癡了，青年雙手搭在他的肩上，湊近他耳邊，聲音低啞繾綣，“今晚……你想在上面還是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