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裡不對?有什麼不對?”黎夕妤連忙便問。
可她未能等到辛子闌的回答,只因身側的男子已然動身,向前衝去。
辛子闌着一襲金黃色華袍,身形矯捷,三兩下便到得司空堇宥身側。
隨後,便見其擡掌,欲去奪司空堇宥手中的軍杖。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令司空堇宥先是一驚,卻很快回神,死死抓住軍杖,未有半點鬆懈。
“嘶……”
一時間,周遭盡是吸氣聲,黎夕妤的一顆心也隨之懸起,有些緊張,又有些擔憂。
“辛子闌,你想做什麼?”司空堇宥雙眸一眯,周身散佈着濃郁的危險之氣,開口間話語更是陰冷無比。
辛子闌卻眉梢一挑,絲毫不畏懼這般的氣勢,張口便道,“司空堇宥,你雖爲大軍統帥,卻不能如此枉顧軍規,更不應這般折磨一個普通的士兵!”
“哼!”但聞司空堇宥一聲冷哼,“枉顧軍規?呵,你又知道什麼?”
他話語中盡是嘲諷之意,一雙眼眶卻愈發地紅潤了,那模樣彷彿是失了心智、入了魔障一般。
瞧着如此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男子,黎夕妤不知怎的,竟驀然鼻尖一酸,眼眶也隨之泛起了潮紅。
一股莫大的悲傷涌遍全身,她只覺悲涼,無邊無盡的悲涼。
分明在不久前,他仍是那個溫柔似水的人,總是深情地攬她入懷,令她心嚮往之。
可如今,他竟成了這般,殘暴嗜血、喜怒無常,令人生怕。
視線漸漸變得模糊,黎夕妤站在原地,一雙手早已攥成了拳,身子卻止不住地輕輕顫抖着。
而在不遠處的兩名男子,卻已然爭鬥了起來。
且他們所爭奪的對象,僅僅只是那根軍杖。
黎夕妤努力地眨了眨眼,眼角仍有一股熱流涌了出來,她下意識擡袖,看似十分不經意地,將其拭去。
而就在此時,她竟瞥見了這樣一幕!
辛子闌本在與司空堇宥爭奪軍杖,然他的三根手指,卻不經意間探上了司空堇宥的左腕,隨後又很快離開。
這動作十分快速,又顯得相當不經意,故而周遭便鮮少有人注意到。
況且,即便當真注意了,這樣一個動作,也並不能證明什麼,更不會有人聯想到更深的層面去。
可黎夕妤,卻隱約猜到了什麼。
“算了算了,打不過你,我不打了!”突然,辛子闌一個閃身,遠離了司空堇宥,也不再執着於那根軍杖。
如此耍賴一般的做法,更是令黎夕妤堅定了心中的猜想。
很快,辛子闌回到人羣之中,卻不由分說地拉過黎夕妤的手臂,帶着她擠進人羣,向回走。
二人艱難地行走了約莫一刻鐘後,終是離開了人羣,遠離了那紛嚷雜亂。
二人站定,周遭再無任何旁人,辛子闌終是轉身看向黎夕妤,張口便道,“小妤,此事果然有……”
他後來的話語都咽回了肚中,愕然地望着黎夕妤,一時間竟有些不知所措。
只因他所瞧見的,是一張淚流滿面的臉。
“小妤,你……”他張了張口,語氣乾澀,且無力。
“……你,你這是……怎麼了?”他終是說出了一句完整的話,嗓音卻在不停地顫抖。
黎夕妤覺得此刻的自己一定很丟人,分明什麼也沒發生,可這眼淚卻偏生止也止不住。
她也望着辛子闌,哽咽着開口,卻問,“辛子闌,你方纔都發現了什麼?少爺他……病了嗎?”
辛子闌眨了眨眼,似是不曾想到對方會在此刻與他說這樣的話,卻不由得蹙起了眉頭。
下一刻,他顫顫地擡起手臂,不曾回答黎夕妤的問話,眼中卻滿含愛憐。
黎夕妤赫然怔住,淚水戛然而止,定定地望着辛子闌,有些不明所以。
許是因着心中太過緊張,他擡臂的速度有些緩慢,五根手指正以肉眼看得清的狀態,不停地顫抖着。
半晌後,他的手掌終是擡至她的臉頰前,越靠越近……
到了這一刻,黎夕妤終是明瞭,原來辛子闌,是想要爲她拭去臉上的淚水。
驀地,她心中有些慌亂,不知是不是應該躲避,可她卻清楚地知道,對於辛子闌,她從不反感,更未有牴觸。
可就在距離她的肌膚不過一指的距離時,辛子闌的手臂竟驀然落了下去,最終顫抖着搭在她的肩頭。
他的動作十分輕柔,她甚至感受不到任何力道。
“……小妤,”他沙啞着嗓音,沉聲道,“不要難過,無論發生多麼不好的事,哪怕世人都拋棄了你。可至少……還有我。”
黎夕妤心頭一震,此時辛子闌的目光十分熾烈,卻又摻雜着那令人心痛的小心翼翼。
他的眼眸一片清亮,彷彿山澗泉水,若是旁人瞧見了,必定會深溺其中,無法自拔。
故此,黎夕妤不敢再去看他。
而這分小心翼翼的心思,這輕柔無比的動作,全都是他的心意。
他只想將她妥善照顧,認爲這全天下的美好與溫柔,都該賦予她。
故而,他仍舊沒有那個勇氣去觸碰她,生怕驚了她,生怕……無法再將心底的情意,妥善收藏。
隨着時間的推移,黎夕妤臉上的淚痕已被風乾,心底雖仍有陣陣痛意,卻是直面望向辛子闌,又問,“你方纔,究竟發現了什麼?少爺他當真病了?”
搭放在黎夕妤肩頭的手臂輕輕顫了顫,隨後窘迫地收回,正了正神色,回道,“眼下尚不能斷定,但司空堇宥氣息紊亂,脈搏的跳動更是有些狂亂。此等情形,倒像是亂了心智一般。”
聽聞此言,黎夕妤立即蹙起眉,繼續追問,“可有何法子能夠醫治此症?少爺的性子雖是有些狠辣,卻絕不至於到今日這地步。這背後,一定有蹊蹺!”
辛子闌輕輕點頭,頗爲贊同黎夕妤的觀點,“我也如此認爲,但若想要醫治,總要先尋到病因,否則我便無法對症下藥。”
隨後便是沉默,有些可怕的沉默。
二人只是互相對望着,卻皆自彼此的目光中瞧出了幾分凝重與不安。
倘若在這軍中當真有人要害司空堇宥,且事已至此,他卻尤不自知,那麼潛藏在背後的敵人,該會是怎樣的強大?該會是怎樣的,可怕……
黎夕妤不敢再細想下去,然背脊卻溢出涔涔冷汗,令她心驚,令她頭皮發麻……
直至入了夜,躺在牀榻上,黎夕妤的腦中也不時地閃過司空堇宥發狂般的身影與容顏。
她緊緊抱着棉被,思緒紛亂,不知躺了多久,終是漸漸睡去。
可即便入睡,夢境中卻有人披頭散髮,一雙眼眸猩紅無比,正張牙舞爪地向她撲來。
那人面目猙獰,眼角有兩道血痕,鮮血緩緩流動,最終流至他的脣角,卻被他一口舔去。
她怕極了,拼了命地向前跑,可最終竟到了絕路!
腳下是萬丈深淵,她站在懸崖邊,轉身望着那人,驚恐至極。
那是從不曾有過的驚恐,眼前的男子是她最熟悉的人,身着一襲青衫,卻衣發凌亂,宛如厲鬼。
他向她走來,揮舞着十指,面容漸漸扭曲,觸目驚心。
“別……別過來……”
她忍不住向後退縮,卻全然忘記了身後的情形。
突然,她一腳踩了空,整個身軀便迅速下墜,那墜落之感令她驚叫出聲。
“夕妤!夕妤!”
上方有人在喚她,是那般熟悉的嗓音,帶着焦促與不安。
她睜眼望去,站在懸崖邊上的男子卻陡然一變,仍是那身行頭,唯一不同是他束了發,眼眸幽深,再無血色。
而下一刻,他縱身一躍,自高高懸崖跳來……
陡然間,莫大的悲痛涌遍全身,她揮舞着四肢,不顧一切地嘶吼出聲,“不!不要跳!”
“不……”
黎夕妤自夢中驚醒,猛地坐起身,身子仍在不停地顫抖,雙手尚死死抓着棉被,額角冷汗直流。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周遭是一片黑暗,寂夜無聲。
漸漸地,她的心緒平復了幾分,雙手也輕輕鬆開,這才發覺在她蹂躪下變了形的棉被,竟被她掌心溢出的冷汗所浸溼。
她終是鬆了口氣,正要躺下時,卻驀然僵住。
有道不同尋常的目光正盯着她,卻不知來自於何人。
那目光令她脊背生涼,一顆心再度懸起,卻鼓足了勇氣,循着目光的來源,轉首望去。
下一刻,視線中多了一道漆黑的影,他正站在牀邊,一動不動地注視着她。
瞧見這黑影的那一刻,黎夕妤大驚,幾乎是下意識地,她翻開枕頭,抓上了冰涼的“羽暉”,將其拔出刀鞘。而後一邊向後縮,一邊揮舞着匕首,對着那黑影。
她怕極了,渾身上下的神經都在這一刻繃直,她瞧不清此人是誰,卻因着先前的夢境無法保持鎮定。
“你……你是誰……”她顫抖着發問,那來自於內心深處的恐懼,盡數展現在了話語之中,“你想……做什麼?”
她話音落後,黑暗中的人影卻有了動作,他徑自走向桌案邊,卻點燃了燭火。
隨着幽幽火光燃起,黑暗被光亮驅逐,照亮了黎夕妤的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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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仍在瑟瑟發抖,一雙眼眸卻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道人影,卻見其一襲青衫,脊背挺得筆直,是再熟悉不過的影子。
隨後,這身影緩緩轉身,復又向她走來。
她終是看清了此人的容貌,正是那夢境中的人,司空堇宥。
他的步伐不急不緩,卻很快便到得牀邊,泰然自若地坐了下去。
“少……少爺……”
黎夕妤顫抖着喚了聲,手中的匕首卻仍舊指着司空堇宥。
“阿夕,”他開口,聲音低沉,是慣常的冰冷,“如今,你倒要拿着我送你的武器,毫不猶豫地……指向我。”
聽了此言,黎夕妤心頭一顫,卻下意識鬆開匕首,令其墜落在棉被之上。
她無措地搖頭,卻仍是有些不敢靠近他,“不……少爺,我……我從未想過要傷害你。”
司空堇宥卻仿若未聞,雙眸輕輕一轉,最終停在了某一處。
他似是瞧見了什麼,雙眸在一瞬間輕輕眯起,那冷戾的神色,令黎夕妤更是驚懼。
她連忙沿着他的目光望去,最終停在枕旁。
在那裡,靜靜地躺着一樣物件,是她方纔慌亂中掀枕時,不慎帶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