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失明

心思玲瓏如黎夕妤,她又怎會察覺不出大夫的異樣。

她眉頭微蹙,循着記憶中的方向,轉首望去,顫聲問道,“大夫,您燃燭了,對嗎?”

大夫的身形又是一顫,他不曾回話,卻緩緩向回走,最終站定在牀榻邊。

黎夕妤聽得見他輕淺的腳步聲,只覺大腦嗡嗡作響,後腦傳出陣陣劇痛,連帶着心口,也一併疼着。

大夫伸出一隻手,於她雙眼前晃了晃。

可她雖睜着眼,目光卻空洞無焦,也不知在看向何處。

那一雙溫柔的眉眼,如今卻少了幾分靈氣,透着……死寂!

黎夕妤並不知曉大夫在做些什麼,她胡亂地擺動着手臂,便觸碰到大夫的手掌。

她抓住了這隻手掌,知曉它近在咫尺……

她的眼眸睜得越來越大,其內充斥着不可置信,以及……強大的恐懼。

“大夫……”她幾近絕望地開口,話語中滿是哭腔,“您告訴我,您告訴我……我的眼睛……是不是……看……看不見了?”

沒有人知曉她問出此番話時究竟是怎樣的心境,唯有一雙手,將大夫的手掌攥得格外緊。

可她並未聽見大夫的回話,只聽聞一聲嘆息……

那嘆息宛如一隻無情的利爪,將她心中的最後一丁點希冀,掐得粉碎。

她終是緩緩鬆開了手,本就無神的雙眸愈發暗淡,漸漸被絕望填滿。

“姑娘,你也不必太過傷心,你已昏迷了整整七日,眼下剛轉醒,有些不適實屬正常。稍後將藥服下,再睡幾個時辰,興許明日醒來,眼睛便恢復如常了。”大夫如此勸慰時,話語中含着幾分連他自己都不曾發覺的……遲疑。

黎夕妤聽在耳中,心如刀絞,痛不欲生。

她垂下眸去,緩緩蜷縮起身子,將臉埋在雙膝間,無助又淒涼。

大夫見狀,實在不知曉該如何勸說,便道,“姑娘,你稍等片刻,老夫這便去後廚,將藥取來。”

說罷,他轉過身,離開了。

獨留黎夕妤一人坐在牀榻上,雙肩輕輕顫抖着。

她陷入了永恆的黑暗中,再也瞧不見任何光亮,由心底生出的絕望逐漸蔓延至周身。

她終究,心如死灰。

隔壁屋中。

兩道身影被搖曳的燭火拉得極長,一人身穿侍衛服侍,正是厲莘然手下一名心腹。

而另一人,他一襲青衫,負手而立,饒是滿臉的疲倦之態,也仍舊無法遮蓋他那一身的高貴與清冷。

侍衛站在他面前,心中總有些惶恐,甚至一度想要拜倒在他腳下,俯首稱臣。

“你們王爺應當不久後便能抽身而返,待他回來後,請將這封書信交予他。”男子說着,將手中的書信遞至侍衛面前。

侍衛小心翼翼地接過書信,將其塞進懷中,而後向着眼前人拱手行禮,道,“多謝將軍肯派人於暗中相助,這才令我家王爺死裡逃生。這封書信,屬下定會將其交至王爺手中,絕不敢生出半點紕漏!”

男子目光清冷,口吻突然變得沉重,“但我希望,類似於前兩次的事件,絕不再發生!”

他如此說,話語雖沉重,可口吻中卻透着令人不敢抗拒的強硬。

而他眼前的侍衛,也幾乎是下意識地,便道,“將軍請放心,屬下日後定會時刻守在夕姑娘的屋外,無論發生任何事,定當以她的性命爲先!”

“我要的,是她安然無恙,是她毫髮無損!”突然,男子的語音上揚,語氣竟有些凌厲。

侍衛終是微微一顫,連忙垂首,道,“將軍請放心,屬下願以性命擔保,定會將夕姑娘照看得無微不至!絕不會令她再遭受半點傷害!”

侍衛話音落後,竟不由得微微一怔。

他這才意識到,身前的這名男子,分明不是他的主子!他並不需要如此恭敬與忌憚,更不必在他面前自稱“屬下”!

就在侍衛暗自思忖之際,男子突然擺了擺手,“下去吧!”

“是!”又是下意識地,侍衛恭恭敬敬行了禮,轉身離開。

轉身後,他於心下長嘆,卻瞧見有人站在屋門前,正是王爺請來爲夕姑娘診治的大夫。

侍衛離開後,大夫邁着沉重的步子,向男子走去。

“她醒了?”未等大夫走近,男子張口便問。

瞧着他原本清冷的眸子中突然便多了幾分光亮,大夫的一顆心輕輕抽了抽,到得他面前時,竟有些無措。

男子察覺出大夫的異樣,眉頭微蹙,心中隱隱有些不安,“究竟出了何事?您不是推測過,她會於今夜轉醒?”

大夫張了張口,無力地道,“那姑娘確是醒來了,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男子緊張地問。

“她的狀態……不是很好。”大夫頗有些遲疑地答。

“如何不好?渾身疼痛?還是沒有力氣?”男子連忙又問。

此番,大夫終於長嘆出聲,迎上男子焦促的目光,輕聲道,“她的眼睛,怕是毀了……”

此言一出,男子的眼眸赫然大張,瞳孔卻驟然縮小,就連身子,也猛地一顫。

“你說……什麼?”他一時並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負在身後的雙手緊緊握起,眼眶也在頃刻間泛了紅。

不知怎的,瞧見如此模樣的他,大夫一時間竟心生忌憚。

可話已出口,又如何收得回。

大夫終是深吸了一口氣,索性將話說得更明白些,“夕姑娘的眼睛,看不見了……”

一刻鐘後。

黎夕妤保持着原先的姿勢,獨自一人,卻蜷縮在牀角。

她渾身顫抖着,整張臉龐都埋在了膝間,顯得那般無助與脆弱。

有人自屋外走進,手中端着一碗湯藥,身上卻披了件漆黑的斗篷,將內裡的青衫遮蓋。

他緩緩走近,到得牀邊時,僅僅只是一眼望去,便心痛得無以復加。

如此絕望且無助的黎夕妤,乃是他第二次見。

上一次,是在一個多月前,他將手中的蠟燭捻滅,她無助地躺在地上,失去了所有的力量與希望。

她的身子比之從前更加瘦削,單薄的肩頭不停地顫抖着,卻將自己緊緊環抱。

這許是她最後的氣力,卻獨自一人躲在牀角,全然將自己封閉。

他端着瓷碗的手臂顫了顫,碗中湯藥險些灑落。

他連忙將其放置於一旁的桌案上,而後走至牀邊,俯下身去,伸開雙臂,去觸碰瑟縮不止的女子。

當他的指尖觸碰到她的衣襟時,她的身子顫抖得更加劇烈。

她在抗拒……

可他依舊遵循着自己的心意,將她抱了起來。

那一刻,她突然便擡首,空洞無波的眸子朝他望來,卻透着死一般的沉寂。

他心如刀絞,抱着她的雙臂忍不住顫了顫,卻再也不敢去看她的雙眼。

將她抱在懷中的那一刻,她的重量明顯比從前減輕許多,卻依舊帶給他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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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想就這麼抱着她,將她攬進懷中,甚至恨不能將她揉進骨髓。

可他不能那麼做,不過片刻的功夫,便將她放下,令她靠在牀邊。

然她的一雙眼眸,仍舊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如同從前那般,泛着盈盈的淚光,卻再也瞧不見半點生氣。

片刻後,她突然開口,嗓音卻無比沙啞,“你不是大夫,你是何人?”

他的心一陣抽痛,卻無法開口,無法迴應她。

他只是將湯藥端回,而後坐在牀邊,欲喂藥給她喝。

湯匙碰撞着碗壁,發出清脆卻低淺的聲響。

“大夫的身上,並沒有你這樣的氣息……”她突然垂下腦袋,低聲道,“你將我抱起的那一刻,我只覺得很熟悉,很熟悉……可你身上的氣息,雖摻雜了些許蘭香,卻終究以檀香爲主。並不是……我記憶中的那般……”

他望着她,深刻且隱忍,手臂不停地顫抖,卻強忍着,舀了一匙湯藥,湊至脣邊輕輕吹着。

昏黃燭光下,他倒映在牆壁上的影子,一邊顫抖着,一邊伸出手臂,將湯匙送去女子的脣畔。

他知道,她對氣味十分敏感,有着聞過便不忘的本事。

他也知道,他不應在這時出現在她面前,卻終究耐不過心底的牽掛與擔憂。

故而,他特意尋了件被檀香薰過的斗篷,企圖以此來掩蓋身上原本的氣息。

她終究未能將他認出……

他的心中本該因此而感到高興,可那一刻的失落,卻又是真真切切的。

湯藥送至脣邊,那濃郁的氣息傳進她鼻中,她遲疑了許久,方纔緩緩張開口。

一匙湯藥,她含在口中,覺得苦澀萬分,竟有些難以下嚥。

他蹙眉望着她,一顆心高高懸起,等了許久,就在他以爲她下一刻便會將湯藥吐出時,她的喉頭終是艱難地蠕動了一分,湯藥便也隨之下了肚。

他鬆了口氣,並不急着去喂下一勺,而是凝神望着她,目光中滿含嗔癡與憐惜。

她的雙眸在眼眶中不停地打轉,原本充斥着盈盈淚花的眼,卻逐漸變得乾澀。

她不知該望向何方,便憑着感知,望向他……

他強行壓制着心底的渴望,透過她的眸子,他僅能瞧見一片灰暗。

片刻後,但見她張了張口,嗓音依舊沙啞,“雖不知你究竟是何人,但我感受不到半點惡意。無論你是出於什麼原因來這裡照顧我,我都十分感謝你。”

“……不必謝我……”他在心下,迴應着她。

隨後,他便又舀起一匙湯藥,向她遞去。

這一次,她很快便將其嚥下,卻並未因此而顯得舒適些。

不知爲何,她今夜的話,竟有些多。

“我知道,你來照顧我,我將來總歸是要還你這個人情的……”她空洞的目光望着他,話語中透着濃濃的絕望,“可我如今已淪落至這般,又要如何報答你……你不如早些離開,沒必要將心思浪費在我的身上,不值當的……”

她說着,眼眶泛了紅,未見淚水。

而下一刻,她幾近崩潰地低吼出聲,嗓音中滿是哭腔,“我如今……看不見了呀!我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看不見……”

她撕心裂肺的吼聲傳進他耳中,令他也險些控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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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手臂的劇烈顫抖,碗中的湯藥終歸是灑出了些許,卻皆灑落在地,並未濺至她身上。

他忍不住伸出另一隻手,想要將她緊緊地攬進懷中。

可終究只是搭放在她的肩頭,緊緊地握着。

而她依舊無助,茫然無措地望向他,身子顫抖着。

在這一刻,他的天地間彷彿也失去了所有的光亮,那驟然傾塌的天,劇烈下陷的地,令他墜入深淵,卻抓不住任何。

他願意用一切來交換,縱是剜下他的雙眼,只要能夠帶給她光明,他什麼都願意。

可是在那之前,他尚有一件事情還未完成。

在這艱難險阻不斷的路途中,在唯一的親人離世時,他都不曾有過動搖。

可到了此時此刻,他坐在她面前,她的眉眼分明生得那般好看,卻再也看不見他……

他的心中,當真想放下一切,就此將她攬在懷裡,帶她遠走高飛。

可他不能如此做,更沒有回頭之路。

故而,他終是鬆開扣住她肩頭的手掌,轉而輕輕拍了兩下,希望如此能夠帶給她些許力量與勇氣。

她彷彿感知到他的心意,竟緩緩勾起脣角,扯出一抹極其苦澀的笑。

那樣的笑容,生生刺痛了他的雙眼與心田。

“謝謝你。”她輕聲道謝。

“你也不必爲我擔憂,我這身子骨雖有些脆了,可若是運氣好些,也終究能撐個三年五載。若是運氣不好,至少也還能活個一年半載……”她笑着,悽慘又絕望。

“我說過,你會好好活着,絕不會先我而去。”他再一次,於心底,迴應着她。

突然,她竟陡地握緊了雙拳,脣角的笑意褪去,目光雖空洞死寂,可臉上卻透着幾分決然。

“我會好好活下去,爲了伯父,爲了文彥……”她渾身上下充斥着悲痛,咬了咬牙,又道,“伯父曾說過,我不輸於這世間的任何一個男兒,縱然是伶仃一人,我也要活得比任何人都堅強……”

“更何況,爲了讓我活下去,他們拼上了自己的性命……”她說着,聲音越來越小。

他的目光有片刻的停滯,周身也散發着悲痛,卻繼續執起湯匙,喂藥與她喝。

無論如何,她有活下去的信念,便是再好不過。

可就算,“爲了我……你也理應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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